趙枝琴
記憶中的母親總是很勤儉。每年臘月間,母親總忙著做豆豉、腌腌菜、熬核桃油、做豆腐、做米酒、打硬布(把不穿的破舊衣服清洗好,剪成方塊,用擦成糊的魔芋粘在木板上,至少四層。用來縫鞋墊、鞋子)等。用我現(xiàn)在的話說,母親像電風扇一樣,總有忙不完的活。
做豆豉、做豆腐的黃豆必須是最好的。我的家鄉(xiāng)皮歹是一個被稱為山壩子的地方,房子下面都是梯田,依著山形一直蜿蜒到小河邊。每年插完秧,村里的女人們總把黃豆種在田埂上,簡稱埂豆。由于間距適中,梯田又透風,埂豆就特別飽滿、勻稱,套種在玉米地里的飽滿度低,雞糞豆(顆粒黑且不飽滿)尤其多。黃豆洗好泡一天,在大鍋里煮耙,撈出來捂到拔絲,這個過程一般得用一個星期,山高的地方時間更長點,也叫捂臭豆豉,拔絲的豆豉涼在篾簸箕里,老遠就聞見香臭香臭的。用來腌韭菜根辣醬或是麥藍菜辣醬。做豆腐同樣也是洗泡一天,我的任務是清洗石磨和磨盆。手磨在母親手里按逆時針方向不慌不忙地轉動著,時不時再添一點豆子和水,使其均勻地磨出生豆?jié){。額頭、發(fā)間密密滲出的汗水,手心的血泡,流淌在磨盆里的白色豆?jié){,入口即化的豆花。母親磨的是歲月,無情的歲月,母親磨的也是愛,能哺育孩子長大的愛。
心靈手巧的母親,總會變魔術。比如說一片葉子,一片普通的菜葉,她都能讓孩子們嘗到不一樣的味道。母親把青菜葉洗晾在麥田邊,一排排齊整地躺著,田邊旮旯的報春花總微微地笑著,笑那只調皮的七星瓢蟲,穿梭在麥桿上,麥穗間,似游走在迷宮里遲遲找不到出口。玩餓了,它會迅速移步到菜葉間,菜葉上圓滾滾的蚜蟲,仿佛是瓢蟲餐桌上的海鮮大餐,肯德基店里的雞腿和漢堡,總那么美味。玩累了,也會安靜地躺在菜葉間的罅隙里,做著蟲世界的美夢。待菜葉曬到八成干,瓢蟲不再去玩耍,母親背上竹籃收回家,在清水里洗凈,仔細切成小段,切點紅糖撒上,再放上鹽、辣椒面、茴香面,迅速拌均勻、搓揉,裝在土罐里封好。在這過程中,不讓參與的我,則把氣全撒在未來得及撤離的那只瓢蟲上,讓它像無頭蒼蠅一樣游曳在兩只小手間,直到母親把腌菜裝瓶,我才放過瓢蟲。母親也會把嫩菜葉洗切好,過水后泡在做豆腐的膏水里,做成水腌菜,一個星期就能吃。拌上點樹花、魚腥草,在蔥花、辣椒和鹽的中和下,它所催生的力量是,無論是玉米飯、蕎麥飯還是小麥飯,一家人都能吃得開開心心。不管是水腌菜還是干腌菜,一經母親的手,她都能變出花樣來。說母親會變魔術,一點都不為過,在那個物質匱乏,調料稀缺的年代,母親把樹皮草根都侍弄得有滋有味,把一家九口人的味蕾照顧得津津有味。
說是做米酒,那年那月自家種的米,也只夠逢年過節(jié)打牙祭,至于袁隆平的技術為何沒影響到我的家鄉(xiāng),我到現(xiàn)在都沒明白,也不用明白了??傊?,當年母親總會蒸一大籈子玉米飯,做成玉米酒。捂酒的時候,中間總要掏個洞,夾一坨火紅的木炭埋在里面,“滋浬浬”冒熱氣時埋好,蓋上洗凈的芭蕉葉,一層又一層。我腳跟腳不離母親,直勾勾的眼睛不離母親的手,嘴饞的我哈喇子都快淌了一地。母親怕我又干壞事(酒沒捂好就去翻),耐心扳著我的小手指,說酒熟這天火才會滅,不然會燙到我的小手,酒也就捂壞掉。我因胸口被火燙傷留了一個大疤,特別怕火,這招自然靈驗,也怕外婆說的,長殘了長大以后就沒人要了。盡管后來我知道,炭不會一直燃燒在米酒里,長殘了也不至于嫁不出去,只是母親深信,不能做空心酒,至于其它寓意我不得而知??傊?,母親做任何事情,都極其用心。初一十五的湯圓里怎能少了米酒調味,累慌了,油渣酒又是何等提神。就這樣,樓上擺滿了大小不一的土壇子,除了一兩壇米酒,就是腌菜和辣椒醬,尤其是辣椒醬的品種繁多,腌豆腐、腌豆豉、腌韭菜根、腌麥藍菜、腌豬肝臟、腌豬骨頭,計劃好一年到頭的下飯菜。
母親離開的第十個年頭,我的抑郁嚴重了些,越來越覺得少了什么,讓自己郁郁寡歡。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一本書、一杯綠茶,足以讓我消磨整個下午,遠嫁的侄女來視頻,手舞足蹈的跟我分享喜悅,說是尋到了鄉(xiāng)愁,嘗到了媽媽的味道。不就是一瓶辣椒醬,一瓶酸腌菜么,至于那么激動。城里一出門,菜市場、商場琳瑯滿目,口味百變,不是都能買到。剛開始,我還笑侄女幼稚,只是沒說破,當她說:“姑姑是否得了奶奶的真?zhèn)鳎可稌r候也給我郵點奶奶的味道,我可是記得那味道哦?!蔽冶戎杜蟀藲q,她當然記得母親的味道,可我差點就忘了母親的味道。就像侄女說的,我怎么可以忘了那樣的味道,要不是母親布滿老繭的手,指間一點一點滲透的愛,那個家,怎會其樂融融。一瞬間的釋懷,上了年紀的我,找尋的不就是母親指間留下的味道么。我開始在菜園里忙活,種上麻桿青菜、三月青菜,撒上白蘿卜和胡蘿卜,每天細心地施肥、澆水,耐心地等它們長大,等蘿卜一點一點露出地面。
或許,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某種東西,總說得了選擇性失憶癥,試圖去封存一些記憶,很痛很痛的記憶。就像醉酒的人用酒精麻痹,而我想要遺忘的,則在我夢里頻頻重現(xiàn),而且越來越頻繁。母親的突然過世也斬斷了我對美食的記憶。腌豬肝臟必須是插秧那天才開瓶,那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沒有特定的涵義。只記得母親天不亮就起床,蒸兩大籈白饅頭,燉一盆腌豬肝臟,等幫忙的姑嬸們。我喜歡把饅頭從中間掰開,只掰開一小點,就容得下一小節(jié)腌豬腸,然后小心的蘸饅頭吃,生怕油水溢出來。還未吃就咽了幾次口水,經母親手的肝臟,沒有了那股特殊的臭味,多了的是唇齒間香辣的好滋味。
我總吃不夠的草根,一種叫拌菜的涼菜,說是涼菜也不全算涼菜,我覺得叫溫吞拌菜。折耳根是我放牛的時候挖回來的,特別嫩,指間留下的香氣,可以留存半天。小白豆軟糯糯地裝在盆里,用勺按壓成糊狀,拌上水腌菜、折耳根,蔥花點綴,火燒鹽(錫箔紙包好的鹽用火燒)最關鍵,一勺熱核桃油澆過的火燒鹽堪比現(xiàn)在的味極鮮,在油辣椒的催化下,刺激著舌尖,慢慢地延伸到舌根,通過喉嚨,到達目的地。唇齒間留下的,不光是記憶,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味道,任誰也取代不了的味道,媽媽的味道。
我試圖憑著記憶尋找到母親的足跡,于是在某個角落,從婆家翻出大小不一的土罐子,一一清理干凈備用。不到兩月,腌骨頭和腌豬肝臟就成效了,我以尋找死老鼠的理由尋到了它們,最后,不得不請老公送它們去了垃圾桶。腌麥藍菜和腌韭菜根勉強過關,比腌菜還給力,那種酸,沒有爽,可想而知的結局。至于五花八門、長短不一的腌菜,我?guī)еf分的虔誠,讓它們一一游離在我的指間,怕破壞了“媽媽的味道”而堅持不戴手套,各種佐料和同辣椒面鉆進我指甲縫時,才感知十指連心的真諦,長霉、異味,嘗試了無數(shù)次后,我終于宣布投降,不再掙扎。媽媽的味道在我手里斷了弦,外婆和母親始終沒想到,母女間特有的感應在我這里失了效,那份特殊的配方被我裝在無菌袋里塵封,它只適合夢里,只適合特定的場景,余味。
見到羅漢城老師時,他正跟學走路的重孫女玩。他靠在躺椅上,一只慵懶的黑貓,收起尖利的爪牙,半瞇著眼,蜷縮在羅老師懷里,也在享受這慵懶的時光。孩子看見貓,興奮極了,原本在柱腳玩耍的她,踉踉蹌蹌爬上了躺椅邊上的小板凳,又爬到了羅老師懷里,貓哪里經受得起孩子的這番折騰,極不情愿地躍下地,伸個懶腰,回眸間舔了舔胡須,消失在視線里。
羅漢城老師,1929年出生于漾濞縣順濞鎮(zhèn)一個名叫皮歹的偏僻小山村,讀了四年半的書就輟學了,在當年他算是有知識的文化人。1961年開始,羅老師白天下地干活,傍晚在院前燒起篝火,教鄉(xiāng)親們識字讀書,一教就是五年。1966年村里有了簡陋的小學,羅老師就開始教小學,還有了微薄的工資。學校在另外兩村設置了教學點,相隔三公里多,由于缺老師,羅老師只能往返于兩個教學點之間,早上一所學校,下午一所學校,一走便是三年多且風雨無阻。
當年,近四十歲的羅老師,愛人是農民,還有五個孩子,生活壓力相當大。教育局體桖他的不易,將他調回皮歹任教。我問羅老師,曾經是否有過放棄教書的念頭,他激動了好一會兒才說:"我雖然文化低,到90年退休回家時每月也才領45 塊的工資,但此生從不后悔做了教書匠。"28年的教學生涯,那個曾穿著中山裝,戴著氈帽,身板挺直,手持教棍孜孜不倦的年輕人,隨著歲月逐漸佝僂了身板,卻為山村的教育付出了整個青春,但他無怨無悔。
今年90 歲高齡的羅老師,雖然耳背,但健談,思路還特別清晰。他回憶到,一開始教的時候,什么都沒有,卸了塊門板當黑板,撿點火炭做粉筆,在天地之間最寬敞的教室上課,燃一堆火,村里男女老少或站或席地而坐,聽講課那是一個認真,滿眼都是對知識的渴望,是他們對知識的渴望堅定了他做好教書匠的信念。如今,當看到他曾經任教學校的照片,那嶄新的教學樓、學生宿舍、現(xiàn)代化教學設施、籃球場、食堂還提供免費午餐等等,羅老師激動不已,哽咽地說到,現(xiàn)在國家政策好呀,孩子們上學不用愁,不用挨餓,學習沒有后顧之憂啦。
與羅老師閑聊中,我仿佛回到了那間四面斑駁、露出泥土的狹小教室里,窗戶漏著風、墻開著裂、屋頂斜射進來一束光,羅老師背對著學生正在凹凸不平掉色的黑板上面書寫;兩塊土磚之間,橫放一塊不規(guī)則的邊皮板,旁邊是一排大小不一磨得光滑的石塊,這就是孩子們的書桌和板凳。一群年齡大小不一的孩子正在認真的聽課。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睛好像看到了知識以外的世界。
辭別羅老師出來,我思緒萬千。記得自己上一年級時,學校有一棟二層小樓,那是村里最好的建筑,二樓一個大房間里,三個黑板并排,是一到四年級的教室。小小的隔間是老師的辦公室兼宿舍,一張簡易的木板床,上面堆滿了學生待批改的作業(yè)本。一個老師四個級的復式教學,羅老師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如今老師老了,上一秒講著話,下一秒就打起了盹……夢里,老師是否會拿起砍刀、錘子,修補那些陳舊的桌椅板凳;是否夢到了新校園,現(xiàn)代化的教學設施,快樂成長的孩子們……
秋風微涼,師恩難忘,記憶點點上心頭。
十六樓的風景。窗外,足以看見大半個風城,時有成群的海鷗飛過,風吹過海(洱海)面時波光瀲滟,野鴨子和同海鷗在海里享受著午后時光,像茫茫大海中的小船漂浮著。岸邊柳條飄飛,賣餅干和小魚的大媽們,帶著濃厚白族腔的普通話,向游人推銷著鳥食。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依偎在父親堅實的臂彎里,從媽媽手里抓過一把小魚,撒下湖心亭邊的海里,一句“爸爸媽媽快看海鷗?!币粋€甜蜜的微笑,瞬間萌化了……窗里,大廳的長椅上坐滿了人,空地上或蹲或站擠滿著,神情凝重,都在等待親人手術順利。
兩面墻中間的角落里,那個癱坐在地上的女孩,哭啞了嗓子,紅腫的雙眼盯著手術室的門,門開了又關,換了幾撥人,始終不見她的母親,“某某某家屬,你家病人平時有什么毛???”她踉蹌地跑到手術室門口,用極其沙啞的聲音答到:“高血壓、冠心病。醫(yī)生,請您救救我母親。”說著便跪在了地上。醫(yī)生簡短的交代,讓她做好心里準備,病人顱骨碎裂,顱內出血嚴重,有可能下不了手術臺。她怕哭聲影響了旁人,咬緊下嘴唇走回到角落里,把頭埋在兩腿中間,咬住左手拇指,不停地顫抖著。
病房里沒床位,ICU 也沒有。一個剛做過開顱手術的病人被安排在換藥室里,一張容不下病人的換藥床上,雙腳裸露在外面懸著。女孩怕母親冷,立馬脫下外衣裹住雙腳。醫(yī)生用密封袋裝好的一瓣頭骨遞給她,說道:“你自己收好,萬一康復了,醫(yī)院會給做一模一樣的頭骨。萬一,你們的風俗。”醫(yī)生頓了頓,右手習慣性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醫(yī)生實在不忍再說完,這個特殊的家屬,瘦削的身體藏在一件單薄的毛衣里,她怎能承受如此的打擊。女孩沒有背包,她把頭骨捧在手里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該放哪里。環(huán)顧四周后索性放在貼身的胸口,抑或這樣才能感受到母親。
天漸漸黑了下來,窗外風聲呼嘯,蒼山又多了一重雪,卻絲毫不影響樓外的風景。霓虹燈初上,泰安橋似彩虹點綴著洱海,這座不眠的城市里,開始飄來歌聲,啤酒里滿是香煙的味道,烈焰的紅唇抹不平欲望,皮草暖不了寒冷的靈魂。當串香飄上十六樓,迎來了那一抹苦澀的月光,女孩拒絕了善意的盒飯,誘人的糕點,暖冬的棉襖。嘴里機械重復著只有母女才懂的語言,不,應該是女孩才懂的語言。
護士每隔一會兒量一次體溫,女孩就這么反復的從母親腋下放取溫度計,“量不起”?!斑€是量不起”??蓱z的女孩根本不知道,量不起體溫意味著什么。她依然忙碌著,一會兒被醫(yī)生叫走,一會兒又呢喃著給她的母親搓手指、捏腳。她時時騰出時間摸那瓣頭骨,怕不小心掉了。她怕母親冷,還從醫(yī)生辦公室借了張報紙,給母親擋風。有倆個小護士搖頭間私語,“傻子,都那樣了還知道冷么?!?/p>
十六樓的空氣最終凝固在二十二點二十三分,隨著護士、醫(yī)生的一陣騷動,緊張的搶救伴著門外那一聲聲沙啞悲嗆的哭聲,醫(yī)生搖搖頭說:“我們盡力了?!逼酥刑K醒后的女孩,又從護士手中接過那瓣頭骨,那瓣帶著母親溫度和自己溫度的頭骨,如獲至寶,凄涼的笑意下重又塞回到貼身的胸口。沒有過多考慮時間,匆匆推著她的母親進了電梯,關門的那一剎那,不忘深深鞠躬,那些從各個病房跑出來,送給她溫暖的陌生人。
白布下再也沒有母親的愛。曾經帶著母親的溫度來到世上,此時此地,瘦削如浮萍的女孩,帶著染上自己體溫的那瓣頭骨,送母親去另一個國度。
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體察一下民情(逛朋友圈),批閱一下奏章(評論點贊),這是我這個凡夫俗子必干的事情。這不,還真發(fā)現(xiàn)點事。閨蜜阿依娜發(fā)了個說說,"都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可你,是我永遠結不了疤的內傷。"配圖是張背影,一件泛黃的白色高領毛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芍挥形覀兩贁?shù)幾個閨蜜才知道,那件毛衣背后的故事。
高中畢業(yè)后, 飛哥選擇了綠色的軍營,綠色的軍裝,以及那個橄欖綠的夢。下連隊的第一封信,就是告知阿依娜,軍營生活很枯燥,但那是他所向往的。當了個小班長,有了每月四十五塊的津貼,附一張照片,軍帽下黢黑的臉龐更顯清瘦,稍大一號的上衣,袖子遮住了右手,有了三毛從軍記的味道,還是掩蓋不住的英氣逼人。阿依娜回信,風城的景色迷人,校園環(huán)境清幽,室友照顧有加。一場秋雨,給校園帶來了絲絲涼意,一陣風,遺落的是滿地的書簽,圖書樓前撿一枚別致的銀杏葉,抑或在草坪上尋一片四葉草,載著信箋上那一首綺麗的小詩,或是那一行行充滿深情的鼓勵,降落在千里之外的軍營。
最讓飛哥苦惱的事,周末好不容易排上隊,撥通電話的那頭,室友告訴他,阿依娜去了閱覽室。好在無人的時候,他從左邊的上衣口袋里翻出大頭貼,偷偷地看傻傻地笑。站崗的時候,他覺得有阿依娜陪,精神抖擻,腰挺得更直了,心想,同在一片星空下,抬頭就能看見牛郎星織女星,有北斗七星作證。用那片最紅的葉子,剪成一顆愛心,附上那快要撐破信封的思念。就這樣,彼此分享著日常,分享著年少無知的夢,享受著青澀又甜蜜的幸福。
時光總是太瘦,轉眼阿依娜就開始找工作,心想,領了第一份工資,就去遠方看看飛哥,看看那個英姿颯耍的男人,以及那個她想象了無數(shù)次的軍營,每天伴著號角起床,推窗都是綠色的步伐,或許,嘹亮的軍哥都帶點綠。飛哥來信,集訓一個月,不跟外界聯(lián)系,至親都不行。阿依娜是個懂事乖巧的女孩,她邊備戰(zhàn)考試,邊默默的計劃著未來。一等三個月,沒有飛哥的只言片語,阿依娜感覺前所未有的慌亂,撥通部隊值班室電話,等來的是噩耗,她一再固執(zhí)地追問,得到"他為了救人,身中六刀,沒能醒來"的答復
在那個深秋的雨中,看不見阿依娜的眼淚,倔犟的她,最后倒在出租屋的陽臺上,高燒退后的她,穿上那件白色高領毛衣,抱著巧克力盒不松手,原本活潑的她,變得少言寡語。那件毛衣是飛哥攢了一年的津貼給她買的生日禮物。我清晰的記得,那天阿依娜穿上毛衣時的情景,衣服仍舊大一碼,袖子照樣長一截,只好卷著,宿舍里的人都笑話飛哥,不知道媳婦長什么樣,結果她輕描淡寫"這樣才配得上我家三毛哥。"說完,白皙的臉上蕩起一陣紅暈,那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應有的嬌羞和笑意。還有一大盒愛心巧克力,全班人都有吃到。后來,巧克力盒就變成了阿依娜的信盒,里面寄存著飛哥的思念。飛哥犧牲后,白天若無其事的她租下了整個黃昏,包場了整個黑夜,打開每一個信封,鋪開每張信箋,細數(shù)每一個過往,重溫那個永遠不能實現(xiàn)的夢。
不用說,阿依娜又是靠在窗沿上,看著遠方,音樂依舊是光良的《約定》,單曲循環(huán)著淡淡的憂傷,屋里的空氣都已熟悉的旋律,"說好的三年不見面,用我們的愛把時間留住,你笑著說,這是我們的考驗,我們的約定。就這樣三年又過了,我還是回到這個地方,閉上眼等你的出現(xiàn),空氣中吻你的臉,我還記得我們的約定,一輩子幸福的約定……"風吹亂了一地的信箋,泛黃的紙張,模糊的字跡,還有那紅葉子剪成的心,三年前不小心弄碎了,細心粘好的全是裂痕,如這斑駁的思緒,如初難。只有她才明白,三年一次的祭奠,曾經的山盟海誓,已成煙,隨飛哥掩埋在黃沙中。
郭敬明說:"寂寞的人總是記住生命中出現(xiàn)的每一個人,而我總是意猶未盡的想起你。"我不知道,是阿依娜癡情,都過了六個三年,還是在祭奠那無法重來的青春,無法兌現(xiàn)的諾言,我不敢妄加揣測。是的,世間哪來感同身受,只是沒有親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