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趙少琳(太原)
我不是拿起筆來就能寫作的那種人,我在寫作之前必須要有一些日子的寧靜,在這些日子里,我把心頭的雜事、煩躁、不安漸漸地濾掉,讓自己不斷地恢復(fù)和回到寧靜。當(dāng)然,在這樣的日子里我還必須要緊緊地抓住書本,像僧人一樣誦讀著經(jīng)卷,以滋養(yǎng)和增強(qiáng)我對語言的悟性。在我漸漸靠近語言的時候,我希望我的寧靜能夠保持下去,這樣我寫作的欲望就不會被破壞,否則的話,我寫出的文字肯定是潦草和易碎的。
給人寫評論,就像善良的郎中給人看病一樣,藥下得輕了,人家說不管用,藥下得重了,人家又嫌澀苦,讓人左右為難。徘徊中,直讓那下藥的郎中不好下方。
這不,建平的詩集《暖色調(diào)》即將付梓,讓我說幾句話,我怕說不好,便感到了常有的膽怯和心慌。好在建平給了我一些時間,讓我靠近他詩歌的靈魂,靠近他詩歌的肉體,苦思冥想中,我便粗粗的有了以下想法,也不知道說的和他的詩歌是否還沾一點兒邊了。我想,建平也是世面上的人,吃不吃我說的這一套,他定會有自己的判斷。
選擇具有文學(xué)性的語言,或者準(zhǔn)確地說是選擇具有詩意的語言,可以看出一個詩人在語言面前所表現(xiàn)出的能力,什么是文學(xué)性的語言,就詩歌而言,就是要看一個字,一個詞組的字形、字貌和詞性是不是具有一定的彈性和韌性,是不是具有血肉和金屬的分量,是不是穩(wěn)重和具有神秘感。譬如:云彩和陶罐兩個詞組,前者顯得輕膚,而后者顯得凝重;譬如:小草和葵花兩個詞組,前者小草就顯得單薄和虛弱,而后者葵花就顯得壯烈一些和更有個性。再譬如:山河、紅旗、努力、大道、歡騰、人生、情思、向前呀等等,這些浮躁的公共話語放在詩歌里確實讓詩歌抬不起頭來,而我們許多寫作者常常意識不到這一點,這很可怕,作為一名詩人,在語言面前畏縮和妥協(xié),只是輕率、盲從地和一些貧窮的語言纏繞在一起,缺少與語言的對峙,缺少向著語言沖鋒,不能突破語言的障礙以及它的核心,這實質(zhì)是表現(xiàn)出了一名詩人或是一個作者的弱小。在這本詩集中,我喜歡你寫的《史蒂夫·喬布斯》:
那個缺口,在無數(shù)人眼中盛開/使一個遠(yuǎn)去的背影余溫猶存/你纖瘦的像個果核/卻掏盡畢生火焰/燃燒出一個新的世界//清晰,簡約,特立獨行/咬去那一口/把自己的魂黏合上去/一種唯美的完整//輕輕觸摸你的激情/十分愛渴,一半愚癡/陰影,噪音,他人觀念從不附體/創(chuàng)新的長調(diào)/回響著內(nèi)心的呼嘯/你似一道光,靈射硅谷/八十三億美元的獎賞/耀眼了你匆匆的一生//誰說那個蘋果/是圖靈吃剩下的/誰說上帝的第三個蘋果/幸運砸向了你/欲左右長空/必先左右自己/犀利超越,有因有果/你說想和蘇格拉底/相處一個下午/而他說,想與你同行
——郭建平:《史蒂夫·喬布斯》
明顯的,這樣的詩歌剔除了日常低矮和帶有慣性的語言,你所選擇的語言正好能夠柔韌地展示出其詩歌的肌肉,這讓我們讀這首詩時嘗到了甜頭,有了暖意。在寫作上,我們就是要為每一首詩歌,找出所需不同的每一個詞來:沉湎、追憶、聯(lián)想、推敲、跋涉、顛覆、眺望、靠近、輾轉(zhuǎn)……為一首詩能找到一個準(zhǔn)確的詞語去受苦、去受難、去創(chuàng)造一首詩的宮殿和魔方,是一個詩歌信徒應(yīng)有的信念,也是一個詩人所應(yīng)該銘記的心經(jīng)。在當(dāng)下,好些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仍處于盲區(qū),他們被大量泥沙俱下的詩歌所裹挾、所左右,被任性粗淺的詩歌所撩逗。從而,一次次掩埋了詩歌的真相、詩歌的籍貫。寡淡、虛弱、迷茫、莽撞、失血而成為一股股詩歌語言的流弊,讓人不知所措和暈頭轉(zhuǎn)向。
我們緬懷上世紀(jì)80年代的詩歌創(chuàng)作,那是個屏聲靜氣而又喜歡沉思的年代,那時的詩歌創(chuàng)作樸素而又確實讓人心頭發(fā)熱,現(xiàn)在,我手頭就有我省詩人潞潞發(fā)表在《人民文學(xué)》1982年第九期上的《城市與勇敢的野牛之血》和發(fā)表在《山西文學(xué)》1983年第7期上的《南海,我把北方的風(fēng)雪寄給你》,現(xiàn)在,就讓我們一起返回到那時的詩歌現(xiàn)場,看看我們能不能在80年代的詩歌里取暖:
上海音樂廳。/圓形的拱頂,奶油色的墻壁,/小步舞曲加珍珠霜的幽香。/六角人民幣和四十分鐘排隊的辛勞,/使我擠進(jìn)這城市的高雅與堂皇。//管弦樂。獨唱。小提琴五重奏。/報幕員的甜笑。起落的金屬指揮棒。/而后是黑色額發(fā)一個瀟灑的甩動,/崛起了小號,崛起一片廣闊起伏的高原,野牛的/長鬃風(fēng)一般飄揚……//這不是上海,分明是我的北方。/有著蒼勁的群山,燃燒的落日,/有著白毛風(fēng)、馬群和男子氣的北方。/金的號鍵,白皙的手指,/激情——突破上海。/勇敢的野牛之血呵!//文靜中,感到速度,平衡里,感到癲狂,/溫文爾雅接受著力的碰撞。/不可抑制的音樂廳,/騰起野牛疾馳而過的塵煙和轟響。/這是上海。/是一片湖藍(lán)涂上山巖的褐色,/是幽靜庭院風(fēng)的光臨、海的涌浪。/呵,年輕的小號沖決了堤壩,/壓過來轟轟烈烈的北方——
——潞潞:《城市與勇敢的野牛之血》
這里是北方。雪,紛紛落著。/雪紛紛落著,已經(jīng)三個晝夜了。/風(fēng)也結(jié)伴而來,從遙遠(yuǎn)的西伯利亞,/甚至,更遠(yuǎn)的地方。/草原、大漠、森林被不可抗拒地逾越了!/到處是力的旋流,速度——/昂著頭在奔跑!//于是,我想起了你,南海。/你以為我對你是陌生的,不。/你還是那樣湛藍(lán)嗎?平靜時,/像全神貫注的默想與思考。/你很深,翻滾著白色的浪花,/我不知道,那是由于鯨魚還是愛情?/你還有海鷗,它不懼怕風(fēng)浪,還有船,/鳴著汽笛,船頭有著旗幟和年輕的海員。/你很驕傲,南海:/可我,一名北方人卻為你感到遺憾。//你有著暴烈的風(fēng)。那風(fēng)/可以使你翻一個180度,使你嘔吐,/使你的珊瑚和水草為之戰(zhàn)栗。/但你有雪嗎?噢,怎么會呢?/雪,可以使你凝固,使你封凍;/也能讓你感受到春天里解凍的欣喜。/讓你的椰林、你的土地落下一天飛雪吧!/你也燃起紅紅的篝火,煮沸一鍋雪水,/你也穿起厚厚的皮大氅,背上獵槍,/騎著馬,在雪原和密林里追逐熊和狐貍吧!/那樣,你會更加勇敢,也更漂亮。//我把北方的風(fēng)雪寄給你了!/每一枚潔白的、六角形的結(jié)晶體,/都是一篇美麗的童話,/它會向你敘述它奇妙的變幻,/見過的雪山、冰板以及黃河,/怎樣曲曲折折地流著,高原一片空曠;/它也見過馬群在颶風(fēng)里跑動,咴咴長嘯,/見過黃羊堅韌地刨著冰雪下的草根,還有/人們在風(fēng)雪里開動油鋸,滿臉胡須結(jié)著銀霜……/我把這一切裝在一個藍(lán)色的航空信封里,/連同北方冷峻的、粗獷的呼吸……//南海,在你收到我的北方之后,/請你回一封信吧,莫忘記/貼牢那張畫著金色鐵錨的郵票……
——潞潞:《南海,我把北方的風(fēng)雪寄給你》
這是沉淀下來的詩歌,因它保持了詩歌的溫度和理想,而正成為詩歌靈魂的一部分,這樣具有碾壓性的詩歌究其原因是立意的強(qiáng)大和想象力所賦予語言以銳氣,從而,建立起了一座座奔放的花園,給讀者以情感上的響應(yīng),讓人長久地停留在這些詩歌的面前,而不愿意離去。
請不要說這樣的詩歌已經(jīng)過時,難道北島的詩歌《回答》,梁小斌的詩歌《中國,我的鑰匙丟了》,食指的詩歌《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江河的詩歌《太陽和他的陽光》,昌耀的詩歌《劃呀,劃呀,父親們!》,楊黎的詩歌《冷風(fēng)景》,歐陽江河的詩歌《玻璃工廠》,海子的詩歌《亞洲銅》等等都過時了嗎?殊不知,這些詩歌都產(chǎn)生于上世紀(jì)八十年代,而敢于說這樣的詩歌過時了的人,我看他們只是嘴巴子很硬,而筆頭子卻不堅挺,往客氣里說,他們對中國的詩歌只是有著斷崖式的理解,并沒有看到中國詩歌生長的過程,這對以往中國優(yōu)秀詩歌的繁衍造成了傷害。我注意到有這樣一種現(xiàn)象,時下,當(dāng)有人寫出了這樣的詩歌,立刻便引來了讀者的驚呼,好像無意中撿拾到了一粒金子。
譬如有這樣一首詩:
一枚螺絲,銹死在一塊鐵板上/看起來那么腐朽而寂寞。/我用扳手?jǐn)Q了幾下,沒擰動/它像仇人一樣,咬著牙。/只好滴幾滴機(jī)油,滲到螺母里去/一根煙的工夫,時間蘇醒/我再擰,它尖叫著松開了手/與死愛的這塊鐵板一絲一扣地分離/在我使勁轉(zhuǎn)動下/聽見它撕心裂肺地喊疼。
——李偉:《擰螺絲》
讀者比我們聰明,他們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不是很清楚嗎?這樣的詩歌出自真正的詩人之手,而這樣的詩歌在上世紀(jì)80年代遍地都是,不值得大驚小怪。只是我們現(xiàn)在有些作者仍舊處在一種盲區(qū)里邊,自娛自樂著,這讓人感到了沮喪和焦慮。
建平,我舉出以上的例子不僅僅是讓你解渴,不僅僅是在為你的詩歌培土,而更多的是想讓你增加一些想法,從而,在你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心理上起到一些光合的作用。
你寫的《我想……》和《霍金》這兩首詩歌,寫的既有靈氣又有底氣,不妨,我們先把這兩首詩歌抬出來,看看有沒有眉眼,看看是不是你箱底里的東西。
“我不想因一次霧靄肆虐/就抱怨環(huán)保工作不力/但我想,縱橫于雪域//我不想因一次透水事故/就對所有礦井安全心生質(zhì)疑/但我想,不再出現(xiàn)悲劇//我不想因洪水泛濫/就冷眼江河的情意/但我想,請回李冰和大禹//我不想因個別不雅視頻/就相信都是權(quán)錢色交易/但我想,與珠穆朗瑪峰莊嚴(yán)并立”
這首直視現(xiàn)實的詩歌,從結(jié)構(gòu)上來講就頗有道法,從立意上來講又頗有狠勁;核心穩(wěn)定,語言先抑后揚,思想層層遞進(jìn),段落起承轉(zhuǎn)合,在我們讀這首詩時不會影響我們的自尊而引起一些雜念。
這首詩好讀,因為它含蓄而富有節(jié)奏地直指和活檢著我們的生活,讓我們和這首詩有了一種血親的關(guān)系。有人抱怨說,我也有生活,我怎么就寫不出這樣的詩來。我想,作為一名詩人首先要忘記贊美和市井的喧嘩,忘記物質(zhì)對我們的勾引,而潛心地去成為一名時間的囚徒。形象地說,如果你還愛著詩歌的話,我想說,從明天開始,就讓我們的手回到一支筆上來,就讓我們的目光回到一張紙上來,就讓我們的身體回到一對桌椅上來。種種:從明天開始,不去關(guān)心那些大佬們的車子、皮包和香水;不去關(guān)心他們所說的期貨、證券和股指;不去關(guān)心燈紅酒綠的街頭……從明天開始,要遠(yuǎn)離那些瓦解你定力的鮮花、景致和酒桌……以及遠(yuǎn)離那些喧嚷與是非。你要埋頭奔跑,在每一本書的站臺和河流上,去尋找自己的故鄉(xiāng)和渡口。這里,我亦欣賞你寫的《霍金》一詩:
霍金,昨晚夢見你/站在廣義相對論的階梯上/給我闡釋奇點定理/不行,我還是弄不明白/多想討一杯成果充饑//輪椅上的夢在黑洞發(fā)酵/綻放了宇宙之謎/與你的名字連在一起/仿佛縮短了天地距離/命運對你悲慘的咒語/使泰晤士河/有了一個杰出的傳奇//強(qiáng)大的思想徜徉在天域/仍像當(dāng)年賽艇舵手一樣/敞亮而積極/管它黑暗還是窒息/你成為一個符號/生命的質(zhì)感/在時光本質(zhì)中沉淀、增值/放射著深意/
讀這首詩,使我想到了過去的一件事情:中國的紫砂壺在民間是受文人墨客喜歡把玩的器物,為了錦上添花,他們常常想讓鋦匠在紫砂壺上補上鋦釘,而一把新的完好的紫砂壺是沒有裂痕的,怎么辦?如果用一把錘子去敲這把紫砂壺,敲地過勁了就敲碎了,敲地過輕了或許無濟(jì)于事,不急,鋦匠自有鋦匠的門道。抬手間,鋦匠把一把把豆子放進(jìn)壺里,倒上水,然后把壺蓋和壺身綁在一起,等待著那豆子在壺里膨脹。不用多久,漸漸膨脹的豆子就把那壺身擠裂了。之后,鋦匠把那擠裂的地方鋦上銅釘,使一把壺看起來更加的耀眼。在這里,我想說的是,一首詩就是要有一把豆子的力量,給人鼓舞和投射出一束光線來,給人以前傾的信念。《霍金》這首詩就做到了這一點。當(dāng)然,在寫這首詩時,作者或許也經(jīng)歷了波折與痛苦,就像一把豆子在苦悶中前行,而最終照亮了人們的臉龐。難道創(chuàng)作不也是這樣的嗎?寫出一首好詩那是要經(jīng)歷泥濘和坎坷的,那是要經(jīng)過陣痛的。在寫作上,我們常常會敗給一支筆;常常會敗給一張紙;我們在一支筆前逃離,我們在一張紙前逃離,我們甚至?xí)谝粚ψ酪吻疤与x,因為,在寫作的途中會布滿荊棘。從以上的詩中我可以看出你在寧靜地寫作,不急、不燥、不濫竽充數(shù),使你的詩歌洋溢出了純潔的溫度和氣息。建平,在你的詩歌里,我似乎不止一次地看到,你在黃昏里,懷著一顆悠久的心,向著悠久的詩歌,用疾苦和肉體溫暖著你的文字。
想象和比喻與詩人是魚水的關(guān)系,沒有想象和比喻的詩歌就好像魚兒離開了水,那離開水的魚兒,注定是一條死魚。過去有個皇帝不是愛寫詩嗎,一生中寫了四萬多首詩,其中有一首寫雪的詩是這樣寫的:一片一片又一片,三片四片五六片,七片八片九十片……這是詩嗎?我看連兒童詩都不是。這首詩就是一條死魚。這樣的東西毫無詩歌的面孔和表情,最終被大家當(dāng)成了笑話。是皇帝你就好好當(dāng)你的皇帝罷了,作什么秀呢!在這里,我想提醒你的是,不要在這虛假的東西面前低頭。即使皇帝寫出來的詩,也不要被他的龍顏所嚇倒?,F(xiàn)在,讓我們看看詩人海男在上世紀(jì)80年代寫的一首詩歌《在你的手臂仍然孤獨》,看看具有魚水關(guān)系的詩歌是什么樣子的:
生命的囈語發(fā)出請柬。我肩上披散的長發(fā)/目睹了無處歸宿的長夜。/我們不再蒙蔽的時候,我的臉上/最后一滴淚水枯干。我抽回我的手/在坍塌中顫抖。我不是你/懷抱中那個永遠(yuǎn)安寧的信徒。/在劇痛中抽搐的是靈魂的病體。/我最后想告訴他/讓黃藍(lán)色在四野彌漫。/我什么時候/學(xué)會了荒誕地跪在你面前。我?guī)е谰玫陌?充滿在你的手掌。我始終是一個/帶著死亡的信息生存的幽靈。我卻不知道/愛你奇特而沉思默想的渴望。我什么時候/讓你在十二夜后染黑我的軀體和眼睛
——海男:《在你的手臂仍然孤獨》
這種卓越的聯(lián)想與比喻,讓讀者讀的興奮和有了醉意,這在當(dāng)今仍然是一線的語言、比喻和想象,是現(xiàn)時疲軟的詩歌所無法追趕的。如果我們把詩歌創(chuàng)作形象地當(dāng)成一道佳肴去做的話,那我想,它應(yīng)該所具備的條件是:立意+想象+比喻+動詞等等。意識不到這一點,那我們的詩歌就會帶有一些天生的缺陷。
無山可落時/就落水,落地平線/落棚戶區(qū),落垃圾堆/我還見過。它靜靜落在/火葬場的煙囪后面/落日真謙遜啊/它從不對你我的人間/挑三揀四
——張二棍:《太陽落山了》
姑姑在剝洋蔥/洋蔥讓姑姑流淚/洋蔥因為開不出花委屈了一輩子//剝?nèi)ヂ镁拥?、遷徙地、暫住地/姑姑要剝出洋蔥的籍貫/剝?nèi)ニ赖舻恼煞?、打工的兒?走失的狗/摔碎的魚缸/姑姑要剝出洋蔥的命運/一層一層,不停地/姑姑,像在掘開自己的墳/像要越來越快地/挖出自己//在這個村子里,這個午飯時辰/有多少人在剝洋蔥?/有多少人像姑姑一樣/不停地/流著淚
——唐小米:《剝洋蔥》
每次剝軸子的時候/你都只剝一半/讓剩下的一半/在媽媽的胎盤里/多睡一會兒
——靈鷲:《剝柚子》
我不住地往出打著手中的好牌,我不知道你是否領(lǐng)會了我打出每一張好牌的意圖。從這些好牌里,你能不能看到詩歌的嘴唇,你能不能看到詩歌的眼睛,你能不能看到詩歌的面孔……如果你能看到這些,那你就不會在它們的呼吸和心跳里走丟。
當(dāng)然,在你早期的詩歌里,我也曾看到過你一些渙散的詩歌,譬如:
似一道道長虹落地/把蠕動化為通達(dá)/老百姓心里的五色夢/重疊出座座立交橋的雄燦//遠(yuǎn)望,車流如一只只彩蝶/從不同方向/在視野中飛來滑去/行車千里任穿梭/紅綠黃燈成看客//入夜,演繹閃亮的魔幻曲線/羞退了火紅的晚霞/淺淺吟誦風(fēng)景這邊獨好/使人蕩氣回腸/嗖嗖疾馳,吹著本質(zhì)的口哨/現(xiàn)代版的激情蕩漾在星空/宛若要摘下一顆/送給筑橋人//橋連橋,橋連路,橋連心/施施而行于橋畔/與之互訴衷腸/不用醞釀,內(nèi)心的詞如春風(fēng)/早已浩浩蕩蕩/順暢的呼吸,舒綠了田野/寬綽了希望
——郭建平:《橋之語》
在你的胸前徜徉/腦海中是你澎湃的形象/低著頭施施而行/生怕驚擾你沉睡的夢鄉(xiāng)/休眠上萬年/你還是升騰時的模樣//小沙彌平息了你暴躁的脾氣/生成富曬的滋養(yǎng)/使腳下眾生/找到了奮起的方向撿一小塊你的遺存帶走/不為鎮(zhèn)宅,只想用它聽到塞外人/“萱草無憂”的歌聲/常在耳邊回響
——郭建平:《火山群斷想》
我必須要誠實地指出,這些詩歌語言軟弱,公共話語強(qiáng)烈,感受膚淺而使詩歌處于一種低溫的狀態(tài),以至形成了詩歌致命的內(nèi)傷。挑剔的讀者對這樣的詩歌是抗拒的,是不會給好臉色的。就此,如果我遮遮掩掩、半推半就、吞吞吐吐地說出一些寡油淡水、應(yīng)付差事的話,不去找出這些詩歌松軟的部分,這無異于是在戕害和謀殺一個成長中的詩人。撫今思昔,或許我只是在杞人憂天。建平,你有能力去背叛這樣的詩歌,因為你能夠?qū)懗觥妒返俜颉滩妓埂罚隳軌驅(qū)懗觥痘艚稹?,你能夠?qū)懗觥读⒍?,一個清瘦的名詞》,你能夠?qū)懗觥段蚁搿返鹊?,在螺旋式的上升中,你一定會改寫自己,寫出讓讀者點頭的作品來。
或許,我們并不是輕易就能夠到達(dá)一條河流的,在到達(dá)這條河流之前,我們饑渴、冥想、甚至還會虛脫,但我們的額頭卻可以將一根根的火柴擦亮。忘我中,我們在向一條河流靠近,終究,我們的眼睛里會有這條河流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