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之邊（組詩）

彭澎

邊境書

天有時在南，地有時在北，江山社稷一一低過

風是要深一些，水也要遠一些。云朵說高就高了

載滿陽光的媚。一點一點地移，和水聲交疊

和夜晚交疊，村落隱約，成一頁深深淺淺的舊書

田舍稼禾移至屋檐，天光跟隨著；手上的水滴

跟隨著；額前的光陰跟隨著。日月歇在一邊

米酒是樸素的，這你知道。夜露飽滿，醒或是醉

也是樸素的，碰到情愛，會有些情不自禁

鳥巢斜在風里，大青樹的影，空懸半掛，瘦月

散落，山寨樓空風危。天空亮一半，暗一半

鳥一聲緊過一聲地叫；獸一聲緊過一聲地疼

笙伴叮琴，鳳尾修竹，天音渺茫，村落出出進進

水清渚白，草給了山間的坡，一邊青，一邊黃

人站在高處，風塵歇在肩頭，云朵東一片西一片

留些放在別人的書里，不聞，不問。望一眼歲月

喝一口酒。歲月醉了，酒不醉，只是稍遜崢嶸

目光平步青云，自是歡喜，越邊過境，手指輕揚

也劃過遠遠的疆土。方言一分為二，自然而然

兩岸的水，煮沸著一河的魚。時常，水開了，魚

還在別的國度。神在中間，天空清明，不喜，不怒

道在右邊，道在左邊，道無處所在，道無處不在

“寂然不動，遂通天地之道”，花謝，便也是花開

江水涌動，見性，明心，尋一張安詳?shù)哪樧欤瑢ひ粋€

安然的世界。社稷在上，尋風云雷電，得三千婆娑

邊關書

邊陲，邊塞，邊境，邊疆，邊緣，邊界

關卡，關口，關山，關頭，關隘，關中

經(jīng)幡，旌旗，精髓，喧囂遠遁，百年孤獨

人在明處，神在暗處，有時往往合二為一

前半生匍匐，后半生俯視，盡可能余下些空白

經(jīng)受，或者找尋。肉身的重量，遠遠低過靈魂

揉一揉卷邊的生活，遙遠的世界不慕前瞻

不念舊惡，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有人朝遠處走遠

驛站遠，江湖闊，胡琴聲聲殘破，塵埃吹凈閑愁

有人聚，有人離，裹緊的外衣留給變天的臉

天光憂郁，皺紋細碎。諸事滋潤，淚水虛空

真實的，只有互道的珍愛。仰歲月，暗流清遠

沉落，迷茫，銹蝕，推不動的窗欞。造勢的人

忘記了恍如隔世的迷夢。你把什么都交出來之后

只有深陷在歷史里的半截身體。疼，讓你看到記憶

是不是呢？去，會比來自由，凝聚，會比散落自在

茶亭湯望，北斗七星邊關，一盞老酒，攜一席長風

放或斂，草木輕柔溫良，浩瀚的迷亂，無以復加

不為河山遠，只為衣衫寬。具象的幸福，層層疊疊

戰(zhàn)事長埋塵土，且歌且曲，金戈鐵馬劃入抒情時代

硝煙擦亮關山雄姿，過往的生命歇腳在每一道山口

縱橫捭闔或是馬放南山，而你終是放下身體的命運

閑眼坐看天塹通途，或者風流云散，或者丹青筆墨

或?qū)毸{，或鵝黃，或赭黑，寂然一片河山，嫣紅姹紫

邊地書

羊角菱，馬齒莧，車前草，強盜九肝子

鵝兒長，魚鰍串，龍膽葉，楓霜一枝蒿

大山橫越，這是我的桑梓之地，生活的

火苗，我一生一世都脫不下的舊式外衣

柴禾漫山遍野，藏在樹心里的一滴水珠

撕破了天堂最后的一片狼毒，綠洲在

天涯就在。倚馬可待的時辰，兵分四處

地脈齊天，該走的總要走，該留的總要留

山一家，水一家，遠的也近，近的也遠

血液里浸透骨骼，脈動的生命，涇渭分明

過溝過壑，一捧高粱，醇厚了蒼穹的陳香

迭迭香彌漫，瓦楞上的天光，把時間看舊

被人惦記著的日子，被人算計著的生活

水成了別人的河流，樹成了別人的春天

村莊成了別人的槍口，馬匹成了別人的牧場

身體放在原處。只是祖先的名姓，血流如涌

時令低落，邊地的邊，終要被撕成一條一條

白骨在，血液已遠。我不知道，族類的痛和苦

最終會讓誰和她走在一處？鐵軌從山林上走過

機艙劃開村落的胸膛。自己的水，洗不凈自己的傷

最初的刀光劍影，最初的刀耕火種，最初的刀俎斧斫

終要擱置到灰燼里去，最后的灰燼。一生或者百世

萬代或者千秋。自由奔走的，會不會只有骨子里

殘留的一絲溫熱？我扛著命運走了千萬年的村子呀

依然還在邊地，春山迷夢，空且曠的無邊沉寂里

啟封的酒壺，未琢的靛玉。最初打開的斑斕

放回凹陷的大地。解憂的紙張，輕輕翻動著前世

念想高懸，火焰樸素，照著霜白的陷落，一紙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