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瓊霞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像教小孩一樣,重新教母親吃飯。
因腦溢血住院后,母親的手腳再也不聽使喚,連吃飯走路這些最基本的動作,她都得從頭學(xué)起,像一個初長成的嬰孩。吃飯時,她乖乖坐在板凳上,等著我盛好飯,再把筷子遞到她手上。她顫巍巍地接過去,又顫巍巍地伸手去夾菜。只是,那兩根平時乖順無比的小木棍,此時卻像故意跟她作對一般,不是這根掉了,就是那根不肯合攏來。經(jīng)常母親努力許久,臉上都沁出了汗珠,卻始終沒有辦法把它們順到一起。她時常氣得丟了筷子,咧開嘴大哭。
每當(dāng)這時我都會走上前去抱抱她、拍拍她的背,輕言細(xì)語地哄她,就像小時候她哄我一樣。等母親平靜下來,我又去廚房重新拿了一雙干凈的筷子。母親委屈巴巴地看著我,我硬著心腸說:“我不會喂你,想吃什么你自己去夾!”。她顯然是生氣了,乘著這一時的火氣,竟把菜從盤子里夾起來了。雖然依舊一路顫顫巍巍,大多數(shù)灑在了桌子上,我倆還是興奮不已:這是母親病后第一次成功地自己夾菜。
我激動地對母親豎起大拇指:“媽,你太厲害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母親受了鼓舞,手中的筷子又急切地往盤子里伸去。只是,這次兩根筷子又跟以往一樣唱起了“反調(diào)”,怎么都不肯合作。母親憋紅著臉,努力了很多次,依舊如故。
我走過去握住母親的手,故作輕松地對她說:“媽,今天練得差不多了。我來喂你吃吧!”母親只能無奈地妥協(xié),嘴里含著飯,哭聲卻在喉嚨倔強地嗚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記憶里,母親一直是個要強的人,只要有她在,家里總是一塵不染,我們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哪怕在最艱苦的年月里,我和弟弟都穿著打補丁的衣服,也依然是學(xué)校里最整潔干凈的孩子。母親憑著一股不服輸?shù)捻g勁,把生活這頭巨獸馴得服服帖帖。哪曾想,晚年卻在一雙筷子前敗下陣來。
母親的病來得突然,她身體一直健康,卻在某天起身的時候突然暈倒了。緊急送到醫(yī)院后,才發(fā)現(xiàn)母親得的是急性腦溢血,幸好救治及時,雖然部分神經(jīng)受損,但總算是沒有生命危險。
弟弟離得遠(yuǎn),出院后,我便把母親接去了我家。我每天帶著母親做康復(fù)訓(xùn)練,盼望著有一天她能回到光鮮利落的樣子。
傍晚,我照例帶著母親去樓下練習(xí)走路。小區(qū)人很多,都趁晚飯后下來消食散心。有年輕的媽媽在教孩子學(xué)步,她在前方伸出雙臂,不停地鼓舞著孩子:“寶寶快過來,到媽媽這里來!你是最棒的!”孩子開始還有些委屈地撇著嘴,聽到媽媽的鼓勵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小腳丫,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最終笑著撲進(jìn)了媽媽懷里。
我和母親都被吸引住了,不知不覺已淚盈于睫。我學(xué)著那位年輕媽媽的樣子,走到前方去朝母親伸開雙臂,“媽媽快過來,我在這里接著你!”夕陽下,母親扯開嘴,顫巍巍地向我邁出了腳……
母親,前方道阻且長,就讓我做你黑夜中的微光,陪你橫渡疾病與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