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樹下，雞啄春（組詩）

陳惠芳

黑里透紅，梅花開了

我對著光禿禿的樹

喊了一聲：老黑

梅花就開了

點點滴滴的紅

大朵大朵的紅

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

卻忍耐了所有的冷

請別將我比擬

我只是一桿黑

一桿子黑到底

不便開花，不會開花

梅花開，梅花落

根硬扎

把土抓得很緊

水中的樹，水中的雙胞胎

順產(chǎn)的母親

把一對雙胞胎產(chǎn)在水里

就出海去了

難兄難弟，一天一天

掙扎著長大，長高

踮著腳尖，張望

閃了腰

多么消瘦的身形

沾了淚滴的衣襟

都被海風(fēng)剝掉了

兄弟不愿走散

堅守著胞衣地

海為何這般沉郁

這是兄弟的目光

日日夜夜?fàn)砍?/p>

把海的背脊，揪得烏青

桃花樹下，雞啄春

我深信

最后一名刀斧手

被凍在路上，上不了山

那道刀光，生銹了

所以，桃花未被封口

按時開腔了

裝腔作勢的人

也沒有一個上得山來

他們被自己的架勢所阻止

所以，桃花

自如地盤在了頭上

桃花樹下

還有一些雞

很像老家的那一群

我也深信，它們啄春之后

會耐心地等待

在收割的稻田里

尋覓口糧

打土墻洞的蜜蜂，飛到城市

天晴得徹底

人群和蜜蜂都飛出來了

花的種類不多

除了臘梅、山茶花

就是笑臉

七八只蜜蜂

在一棵低矮的臘梅樹

尋尋覓覓，偶爾停落

我靠近，恐怕打攪

一位操外地口音的大娘

也湊了過來，說

這是打土墻洞的蜜蜂

大娘的眼睛好尖

看看它鉆進花蕊的樣子

動作熟練，完全是家傳

不過，這只蜜蜂

不是我童年被搜索出來的那只

它屬于蜂八代

從穿插在城市中的村莊里

飛來

背犁的牛，醒得早

牛欄里

背犁的牛，醒了

比以往醒得早

牛知道，該下田干活了

扶犁的農(nóng)人

看了看，輕嘆了一聲

把牛牽了出來

外面的天，有點冷

水有點涼

誰不是勞累的命呢

隔壁那個老鞋匠

修修補補一輩子的鞋

沒有出過遠門

牛也不過是丈量屋前屋后

最近的是吃草的山坡

最遠的是洗澡的河流

下田了

牛聽見了春耕的聲音

手扯的秧，手拋的秧，手插的秧

與翻轉(zhuǎn)的泥巴

在同一個頻道

清明，一只風(fēng)箏突然掛在枝頭上

清明，甚是清明

天空，既空且藍

沒有一個逝去的親人走動

我的父親

也在地下

天空上，飄滿了風(fēng)箏

小孩子把花鳥牽在手里

仰著頭，跟著跑

不要斷線啊

一點點快樂，要回收

想念父親的時候

我正行走在那片空曠之下

一只風(fēng)箏，突然掛在枝頭上

停住了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這世間，突然停止的生命

有多少

身邊的人，突然

倒在地上，掉落空中

消失在，水里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