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妮
摘 要:黃孝陽的小說有著鮮明的先鋒小說的特點,他用嚴肅且滑稽的話語、超出常人經(jīng)驗的意象以及充滿哲學思考的敘述,引導讀者反思歷史和當下的現(xiàn)實生活。小說《是誰殺死了我》的變異修辭藝術,主要體現(xiàn)在語言系統(tǒng)、敘事視角、人物對話形態(tài)三個方面。語言系統(tǒng)變異方面,主要談論語義變異和語法變異;敘事視角變異方面,主要談論死亡視角的敘事方式;人物對話形態(tài)的變異,主要是省略了對話標志。本文通過分析黃孝陽小說中的變異修辭現(xiàn)象,探討其小說的語言特點及其修辭效果。
關鍵詞:《是誰殺死了我》;變異修辭;文學語言;死亡視角
語言是一個由能指和所指統(tǒng)一起來的整體,每個語言符號與其所代表的意義之間都具有任意性和強制性。而小說家們能夠解構語符,對其進行外在層面的重建和顛覆,進而達到內在層面的平衡和協(xié)調。不僅如此,他們往往能夠選擇非常規(guī)的敘事視角和對話形態(tài),以達到“陌生化”的敘事效果。而小說的魅力也在于這常態(tài)與非常態(tài)之間的相互交織、融合、反差和對比。本文將以黃孝陽于2014年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是誰殺死了我》為觀察對象,探討其小說在語言系統(tǒng)、敘事視角和人物對話形態(tài)三個方面的變異,并探究其語言特點和修辭效果。
一、 小說語言系統(tǒng)的變異
語言是一套音義結合的符號系統(tǒng),是以詞匯為建筑材料,以語法為結構規(guī)律而構成的體系。全體社會成員在運用語言時,應該要遵守語義和語法規(guī)律才不至于造成交流障礙,而小說作者在寫作時,往往會采用違反常規(guī)語義或語法規(guī)律的手段,來造成閱讀上的“陌生感”,而達到某種良好的表達效果。黃孝陽的小說《是誰殺死了我》中,最突出的語言系統(tǒng)變異就體現(xiàn)在語義變異和語法變異上。
(一)語義變異
話語形式的組織要受到語義條件的限制,一般情況下,這種限制條件是不可違背的。但在特定語境中,為了獲得更加理想的表達效果,敘述者可以突破語義搭配條件的限制,進行超常規(guī)的語義組合,這就是語義變異。
例1 盡管是冬日,我卻感受到一股異乎尋常的溫柔滴到我唇上,就像那婦人的乳房,飽滿多汁。
例2 看不見的火焰在上面流淌,舔掉了經(jīng)年積塵。
例3 昏暗的光線撲進屋,舔食著屋內的每一種存在。它長長的舌頭輕輕舔食蘇藍的臉。
以上三例均為語義變異。例1中寫到“一股溫柔滴到我唇上”,常規(guī)情況下,“溫柔”是一個用來形容人性情溫和體貼的詞語,是一個抽象的詞語,但在此處,作者將它具體化,“溫柔”成了一個可感可觸的具體的實物。這樣寫的目的在于,強化亡靈世界與人類世界的不同,塑造陌生的死亡空間。對于亡靈而言,生死兩界是共存的,作者塑造了一個死亡空間,自然也要用一些非常規(guī)的敘述話語來配合這個空間的存在?!拔摇痹谕鲮`的世界里可以感觸到溫柔,“萬物呈現(xiàn)出肉眼難以覺察的紋理”,這一切對于“我”而言都是新奇的,同樣也給讀者帶來了新鮮的閱讀體驗。
例2和例3也運用了不合事理的語義組合。句中主語“火焰”和“光線”,顯然沒有行為能力,在常規(guī)情況下無法發(fā)出“舔”這一動作。而“我”作為一個亡靈在小說中敘事,具備了超乎尋常的觀察方式和感知能力,因而小說需要對話語進行相應的創(chuàng)造性處理?!疤颉痹凇犊滴踝值洹分械慕忉屖恰耙陨嗵蛭铩保茏屓寺?lián)想到動物在自我安慰和療傷時習慣舔舐自己的傷口。而“看不見的火焰”和“昏暗的光線”又代表著光明和希望?;鹧嫣虻袅耸A上的積塵,而“我”在活著的時候,也就是李欣平,常坐在這里仰望蒼穹,盼望著火焰也能舔舐掉自己心里的創(chuàng)傷和愧疚。例3中,蘇藍在被奪去了自己最為看重的貞操后,絕望地靜靜地躺在地上,“我”希望這昏暗的光線能夠舔舐掉蘇藍心靈的創(chuàng)傷,給予她慰藉。因此,從表面上看這樣的語義搭配不符合常規(guī),但它卻能更為真實和細膩地塑造主人公的心理環(huán)境,使得文章達到了一種內在的平衡。
(二)語法變異
話語形式的組織除了要受到語義條件的限制,還要受到語法規(guī)則的支配,一般情況下,不可違背語言的組合規(guī)則和聚合規(guī)則,但在特定的交際過程中,突破語法規(guī)則的表達方式能夠達到特殊的交際效果,這就是語法變異。
例4 天空中布滿各種聲波,調頻廣播、移動電話的低頻微波、紅外線、肉眼可見光、紫外線、X射線、伽馬射線。
例5 她只想死。她的耳膜嗡嗡響。她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里迸出來。是的,身體內所有的內臟似乎都在朝上噴。紅色的死。黑色的死。
語法變異就是突破語言的一般結構規(guī)律,造成文法不通。例4中用頓號連接列舉一系列聲波,但在其中摻雜了“紅外線”、“肉眼可見光”、“紫外線”、“X射線”、“伽馬射線”,這些其實是電磁波,屬于光波而非聲波。“我”作為亡靈,親耳聽到生前不知且令人震驚的消息,頓時感覺天旋地轉。作者將這些光波不合時宜地放在這個結構框架里,實則更好地表現(xiàn)了“我”此刻混亂的思維和瀕臨崩潰的心境。
例5中的語法變異體現(xiàn)在偏正結構搭配異常?!八馈笔且粋€抽象的概念,與“生”相對,常規(guī)情況下無色無形,自然不能用紅色或黑色作為定語與之搭配。作者這樣寫的目的在于給讀者以“陌生感”,同時給死亡籠罩上一層血紅和黑暗的色彩,突出蘇藍此刻絕望的心情。
二、 小說敘事視角的變異
小說的敘事視角起著連接作者、讀者、敘事者及故事情節(jié)的重要作用。黃孝陽在小說《是誰殺死了我》中別出心裁地選用了死亡敘事視角,借用亡靈的雙眼尋找殺人真兇,并在此過程中揭開了“我”生前未知的一系列真相。在這篇小說中,亡靈擁有特殊的技能,能夠看穿一切并自由變換空間,它獨特的感知方式為探尋真相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例6 黃色的地板在腳下緩緩流動?!鞣N樣子的線條在屋子里慢慢抽動。除了光,還有某種東西充滿屋子,并發(fā)出微微響聲。我有點害怕,跳出窗,這世上所有的夜晚一下子向我全部打開。
例7 我閉上眼,等到再睜開時,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突然改變了時間的流向,世界旋轉起來,并上升。
例8 我仰起頭,去看月光。月光在空中流過,如一條亙古的命運之河。河面上蒙著一層層乳白色的輕紗。這輕紗卷過人間,生出陣陣寒意。我突然在月光里看見了韓雪林與蘇藍。她們坐在長條椅上。
作者在這里利用了亡靈能夠看穿一切并自由變換空間的技能,將各個故事場景巧妙地串聯(lián)起來。例6正是借用亡靈的雙眼,將讀者從蘇藍的家中帶到了她的孩童時代,以此展開一系列關于她童年的敘事。這段往事原本只有蘇藍一人知曉,而作者利用死亡視角展開敘事,突破了“真實性”的禁錮,能夠更直觀地為讀者展現(xiàn)事情的全貌,而不用費力氣去為讀者搭建通往“童年”的橋梁。
在敘述完蘇藍的童年以及李欣平如何與蘇藍結識的故事之后,作者運用例7這一句話,巧妙地將時空拉回到蘇藍現(xiàn)居的西子口公寓,結束了對往事的陳述,并繼續(xù)尋找殺害李欣平的兇手。在例8中,作者利用亡靈超乎尋常的感知方式,在月光中為讀者展現(xiàn)韓雪林和蘇藍的對話,并從中揭開李欣平不知且無法接受的真相,也讓真兇浮出水面。死亡視角的敘述方式,不僅能自由切換各個時空,便于敘事,而且使得這些生活場景浸透著死亡的意識和思考,整篇小說籠罩著一層灰蒙蒙的色彩。
三、 人物對話形態(tài)的變異
黃孝陽在這篇小說中對人物對話進行了變異處理,即省略對話標志。在我們傳統(tǒng)的寫作習慣中,人物對話一定要由冒號和雙引號提領,這是人物對話不可或缺的標志。但作者在這篇小說中省略了對話標志,給讀者以超常的閱讀感受,同時為有限的語言符號提供了無限的審美可能。
例9 你愛我嗎?蘇藍說。
愛的。李欣平毫不遲疑地說道,可你為什么要這樣?
我,樂,意。蘇藍的聲音是暗夜里滾動的水珠。
例10 小妹,嘴長在你臉上。你愛咋說,我攔不住。你把你所知道的事全告訴李欣平吧。讓他自己去選擇。我要走了。
你以為我不敢?我沒告訴他,是因為不忍心看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生活在謊言里。他心愛的女兒原來是別人播下的種。他有心臟病,你不是不清楚。嘿嘿,你真狠啊。黃蜂尾上針,毒不過婦人心。
你逼著我們夫妻離婚,就不狠?就不怕他心臟病發(fā),去找馬克思報到?韓雪林咆哮起來,姓蘇的,我告訴你,你別逼我。
以上兩例均體現(xiàn)了對話標志的缺失。例9是蘇藍和李欣平的對話,話語間隔與對話內容之間沒有用冒號和雙引號隔開,模糊了人物對話的形式,更加強調對話的內容。內容與話語間隔聯(lián)系在一起,主人公的落寞與哀傷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例10不僅省略了冒號和雙引號,就連說話者也離場了,僅用不同段落來作為區(qū)別人物和話語的標志。這是蘇藍與韓雪林的對話,雖然人物缺失,但讀者仍然可以從對方的稱呼中知道說話者的身份。作者這樣處理人物對話形態(tài)的目的在于把對話內容更直觀地呈現(xiàn)給讀者,對話標志及話語間隔的缺失,使得雙方話語毫無間隙地相互纏繞,一氣呵成。這樣的寫作方式,不僅顛覆了傳統(tǒng)的小說對話形式,也使得作者的敘述語言與人物的對話在形式上達到了高度的統(tǒng)一。
結語
這篇小說隨著謎底的揭開而結束,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有了死亡這一歸宿。黃孝陽在這篇小說中,打破了常規(guī)的語言系統(tǒng),使之變得新奇、陌生而又耐人尋味;選取了獨特的敘事視角,簡練且直觀地展示人物關系和故事情節(jié)的全貌;對人物對話形態(tài)的處理,使得揭開真相時的節(jié)奏和人物情緒得到了更好的把控。本文僅從語言系統(tǒng)、敘事視角和人物對話形態(tài)三個方面對小說《是誰殺死了我》進行簡單的探討與分析,這篇小說的修辭特色還體現(xiàn)在多個方面,有待我們仔細探討與發(fā)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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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