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
世上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正因為有這樣的“平民英雄”,愛和希望比病毒蔓延得更快。
中午1:00,綠油油的青菜、青脆脆的蘿卜、鮮嫩嫩的雞腿肉裝滿了車筐,28歲的邱貝文頭戴鴨舌帽,一路搖搖晃晃,騎電動車把在市場采購的蔬菜和海鮮拉回自家小店。下午3:00,邱貝文家位于武漢市黃陂區(qū)的夜宵小店準時開門迎客。
那驚心動魄、忙得不可開交的“24小時免費送餐”的故事在邱貝文家已經成為歷史,在武漢解封不久后,她家的小店“捌號倉庫”早已恢復正常營業(yè),食客也紛至沓來。不過這回,大家念著的不只是邱貝文家海鮮燒烤的美味,還有疫情防控期間兩個月的俠肝義膽。
從2020年1月底到4月底,邱貝文一家為武漢的醫(yī)務人員免費送出了2.5萬份盒飯?!?4小時為武漢一線醫(yī)務人員送餐”的話題,登頂微博熱搜。老板娘邱貝文也一度成為“網紅”,每天都能接到近百個鼓勵電話。
“人總要仰望點什么,向著高遠支撐起生命和靈魂。”這是邱貝文家餐館墻上的一句話。這話,說的是她,也是無數個在武漢拼盡全力的他和她。
只要想吃飯,我們24小時在線
“從1月初開始,我就不斷在手機中看到有關疫情和病毒的各種信息,心驚膽戰(zhàn)地擔心著家人的健康,天天提醒他們不要感冒、少出門?!敝敝廖錆h封城那天,在新聞節(jié)目中,邱貝文看到醫(yī)務人員穿著防護服汗流滿面,鼻子上被壓出深深的瘀青,疲憊不堪地靠著墻睡去,她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
“那一刻,我從心底希望為他們做些事情,他們也是很多人的家人,也該有人去呵護?!比耸氰F,飯是鋼,家中就是做餐飲的,捐錢可能無法立竿見影地幫到他們,但熱騰騰的飯菜卻可以立刻溫暖他們的心。
1月25日是大年初一,凌晨4:00,邱貝文在朋友圈里發(fā)出了這樣一條信息:“我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和老公經營著一家餐館,看到醫(yī)院缺這缺那的,我們想幫忙。醫(yī)務人員想吃飯,無論哪個點,提前半小時打我電話。24小時在線,店、車已全部消毒?!毙畔⒅校€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
朋友圈發(fā)了不到兩個小時,邱貝文的手機被打爆了,其中大多數是稱贊和鼓勵她的陌生人,還有人主動問要不要幫忙。本來是頭腦一熱發(fā)了朋友圈,但讓她最欣慰的是,丈夫萬路在得知情況后,舉雙手雙腳支持她的決定。萬路說:“我媳婦這個人特別善良,看到醫(yī)務人員辛苦沒有熱乎飯吃,她自己在那里哭。雖然也擔心她的安全問題,但她不這么干,心里難受啊?!?/p>
距離發(fā)完朋友圈4個小時,大年初一早8:00,萬路奔到超市采購了3000多元的蔬菜、肉、蛋和大米,返回店里跟妻子做飯。鍋碗瓢盆一字擺開,爐灶也全部燒起來,每份盒飯都是兩葷一素,菜單一天一換。“我的朋友圈是屏蔽了父母的,我去送盒飯也是瞞著他們的,不想他們擔心,沒想到他們還是從親戚那里知道了?!焙迷诎职謰寢寷]有多說,反而選擇幫助女兒。
開始給醫(yī)院送飯后,邱貝文將6歲的孩子送到父母身邊照顧。訂單越來越多,為了能送更多的飯,邱貝文妹妹一家也到店里幫忙擇菜、洗菜、打包、開車送餐。邱貝文則在廚房蒸飯、切菜、掌勺。萬路說,店里原先是賣燒烤的,只有兩個小電飯煲,即使24小時不間斷蒸米飯,還是不夠用。為此,他們又從親戚朋友那兒借了兩個電飯煲才勉強續(xù)得上。忙的時候,一家人晚上11:00才吃上當天的第一口飯。
雖然一直被叫“邱大膽”,但給疫情最嚴重的醫(yī)院送餐時,邱貝文也會恐懼:“其實怕得很!送餐時我穿著很厚的外衣,口罩和手套戴了好幾層。我還記得,第一次把盒飯送到醫(yī)院門口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很多醫(yī)務人員來取飯的時候看到我,就會大喊‘走遠些。我知道,這其實是對我的一種保護?!彼筒偷哪嵌稳兆永?,最讓邱貝文印象深刻的是金銀潭醫(yī)院的一個護士。武漢市金銀潭醫(yī)院是收治新冠肺炎的定點醫(yī)院,收治了很多病情嚴重的新冠肺炎患者。醫(yī)務人員有時忙得連飯都吃不上,也沒空兒喝水,只能啃干饅頭。一個小護士帶著哭腔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說本來實在不想麻煩她,但自己確實太久沒有吃到熱乎飯了。接到這個電話之后,邱貝文心酸得眼淚都止不住,立刻開始炒菜。
“小護士23歲,武漢本地人。無辣不歡,愛吃米飯?!鼻褙愇拿看伟扬埶瓦^去,小護士都穿著厚重的防護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一邊小步快跑到門口拿飯,一邊大聲喊著“謝謝姐姐”。
從她彎彎的眼睛里,邱貝文能看到“開心”兩個字,那時,她忘了擔心和害怕。每當接到醫(yī)務人員訂餐的電話,即使只有一兩份,邱貝文和愛人也會開車跑一趟,將熱乎的飯送到醫(yī)院門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們把飯拿走。
用吃吃熱飯守護癡癡真情
24小時送餐持續(xù)了兩個月,邱貝文一家為醫(yī)務人員送出2.5萬份熱騰騰的飯菜。那時候整個武漢買菜都成問題,即使能買到,菜也相當貴,起初他們將兩葷一素的盒飯定價為15元,并沒有想全部贈送。但到了醫(yī)院門口,邱貝文卻無法收下這十幾元的飯錢。
“當你真的看到了醫(yī)務人員,看到他們忙得腳不沾地,聽到他們那沙啞的嗓音,就能體會到他們深深的疲憊和辛苦,實在是不忍心收他們的錢?!鼻褙愇囊患胰藳Q定,只要武漢不解封,他們就會把飯一直送下去。
2020年4月8日,武漢解封。
“具體花了多少錢我們沒法算得很清楚,大概20多萬吧。”她說,一家人只想盡最大努力為抗疫貢獻一份力量。說起免費送飯的決定,邱貝文覺得很值得。很多次在從醫(yī)院返回店里的路上,邱貝文掏出手機,屏幕上閃爍的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來電號碼,“都是些鼓勵我們、鼓勵武漢的話,讓我感動到極點?!?/p>
當然,最堅強的后盾是與她并肩的愛人、父母和妹妹一家?!拔业募彝グ菪院軓姡还苁钦l做什么決定,大家都是有商有量,并且全力支持的?!鼻褙愇恼f,自己小時候不愛學習,和家人商量之后很早就開始打工了。隨著工作閱歷越來越廣,她發(fā)現學歷不高對自己的工作來說是個短板,便報了一些課充實自己?!皥蟀嗷ㄥX不少,按說我這個年紀應該少‘折騰。但不管我提出要學什么知識,報什么班,家里人都很支持。我是一個很少后悔的人,也許是我足夠堅定,家人才對我十分信任。”
邱貝文一家人都是樂天派,也有著些許江漢人民的英雄氣概。雖然算不上富裕,但生活中總是充滿了歡樂?!熬拖袷沁@次疫情,即使是封城的時候,我們一家人也從來沒喪失對生活的熱情。”在最初不能出門的時候,她和老公用桌子擺成案子打乒乓球,父親自制了套圈游戲,母親學抖音上的菜譜換著花樣給孫子做美食,日子過得也很充實快樂?!暗钪匾氖牵覀冏龊昧巳f全的防護,才有資格苦中作樂?!?/p>
“我爸說,一個人的心態(tài)很重要。天天開心,連抵抗力都會強一些。”邱貝文家有一句格言:安心做個“普通人”。父母對邱貝文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能快樂平安?!拔矣X得自己大大咧咧的性格就是從他們那兒繼承來的。他們從來不給我壓力,在家里我感覺無比放松,也十分有安全感?!?/p>
付出本身就是快樂
疫情防控期間,很多武漢的醫(yī)務人員都吃過邱貝文家送來的熱乎飯菜。對于付出,邱貝文從未感到后悔,“付出時我也得到了快樂”。隨著疫情好轉,邱貝文的生活也逐漸恢復平靜。時至今日,她的小店“捌號倉庫”還沒有把貼出去的20多萬元掙回來,因為今年上半年生意比以往減少了七成,武漢居民依舊對聚餐、聚會小心翼翼。
邱貝文說,其實自己并非不在乎錢,但是經過這次疫情,她變得更懂得生活。2013年,邱貝文和萬路結婚,很快有了兒子。夫妻雙方的父母都只是普通工人,家里并不富裕。父母年紀越來越大,為了改善生活,邱貝文兩口子加倍努力地賺錢。十幾年來,他們開的宵夜小店一直保持365天營業(yè),全年無休。在他們忙碌的時候,兒子只能托付給老人照顧,一家三口很少一起出門玩。
說起這些,邱貝文覺得很心酸:“我們一家三口唯一一次出去玩,還是學校組織的親子活動。我和他爸在一個小公園里陪著孩子玩了一下午,晚上就又趕回店忙生意了。”那次游玩的照片里,邱貝文和萬路摟著兒子笑,這是他們?yōu)閿挡欢嗟目梢苑Q為全家福的照片之一。
邱貝文和萬路以為,生活會如踩滿了油門的車般一直這樣開下去。然而,疫情陡然為他們按下了駛向另一方向的“按鈕”。在那個方向,邱貝文和萬路一家雖然依舊在沒日沒夜地行駛,但在心態(tài)上有了很大改變,因為他們沿途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風景:他們看過了生離死別,也更懂得生命的脆弱和無?!,F在的他們覺得,不回頭地往前奔固然美好,停下來抱抱身邊的人更重要。
“經過疫情,感覺我們整個節(jié)奏都慢下來了,更懂得享受生活,對于金錢的渴望也減少了很多。”相比以前,小兩口對于掙錢似乎不那么急迫了,他們把更多的時間放在家庭中。邱貝文稱,現在她比以前更“黏人”也更“黏家”,她在意和家人相處的時間,不愿意錯過孩子每一天的成長?!懊髂辏瑑鹤泳鸵闲W了,我會適當減少熬夜加班的訂單,多陪陪孩子,希望他能順利踏入學習生涯的第一個階段?!?/p>
這次免費送飯的錢,幾乎是邱貝文兩口子積蓄的大部分,但他們一家人的話里卻沒有一絲可惜或心疼的語氣?!耙驗殄X沒了可以再賺,但人沒了就什么都沒了。如果這些錢溫暖了醫(yī)護,拯救了病患,那花得可太值了!”
晚上經營小店的同時,邱貝文白天還在一家服飾公司上班,負責多個輕奢品牌的銷售。“疫情之前做什么,現在還是做什么,生活總要繼續(xù)的?!?/p>
四五月份時,有不少網友看到新聞慕名找來,在店里吃飯,與邱貝文聊天、合影。但新聞的熱度過去,慕名打卡的顧客也就消失了。餐廳的主要客人,還是老顧客?!拔覀冞@里屬于武漢郊區(qū),餐廳的位置又很偏僻,很少會有陌生人來吃飯。每天晚上來吃宵夜喝小酒的,都是十來年的老顧客了,大家都是老友?!币欢取白呒t”沒有對邱貝文的生活帶來什么大的改變,她還是那個喜歡戴鴨舌帽、干活兒干凈利索、不愛多言的老板娘,刀功精湛,烤得一手好串。
平凡的人,做不凡的事。在忙碌的小飯館墻上,邱貝文用紅筆寫著一行字:“人總要仰望點什么,向著高遠支撐起生命和靈魂?!鼻褙愇恼f,與付出相比,他們收獲的感動更多。
有許許多多像邱貝文一樣的人,本來擁有的不多,但依然愿意傾其所有,竭盡全力去溫暖別人。災難不值得歌頌,但在災難中將點點星光聚攏成璀璨星河的人們,值得所有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