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 木

1.

老房子內(nèi) 日

陽光透過木質(zhì)的窗戶傾瀉進房間，屋子很小、很壓抑，家里的東西幾乎填滿了周圍的一切空間，在靠近窗戶的小板凳上,小男孩和自己的母親將一堆破舊的積木一塊一塊地拼湊起來。不一會兒，一幢漂亮的小房子就搭好了，看著眼前的積木,母子倆相視一笑。

小男孩：媽媽，你看，我就喜歡房頂是這樣尖尖的，這樣的房子都好大好大的。

媽媽：嗯，媽媽也喜歡，這樣的房子很漂亮。

小男孩笑著看了一眼媽媽：那以后我也要在大城市里給媽媽買一間像這樣有尖尖房頂?shù)奈葑?，而且要最大的，這樣我們就不用擠在這里了。

媽媽看著小男孩：傻孩子，媽媽有你就夠了，只要有你，住哪兒媽媽都開心。

說完用自己的額頭輕輕碰了一下小男孩的腦袋。

小男孩跑到衣柜邊，拿了支筆，又跑回了媽媽身邊。

小男孩把筆遞到媽媽手邊，一本正經(jīng)地說：媽媽，快在我手上寫下“大房子”三個字，你不是說什么事情只要寫在手上，就會記在心里嗎？我一定要給媽媽買大房子。

媽媽看了看兒子，將他的左手展開……

夢里的施哲是快樂的，他像所有小男孩一樣天真無邪。

2.

工作室 日

鬧鐘丁零零的作響，施哲猛然驚醒，像從另一個世界回到現(xiàn)實一樣，對眼前原本應該熟悉的一切充滿著陌生與遲疑，他轉(zhuǎn)頭看了看鬧鐘旁放著的照片，是施哲小時候和母親的合照，這時他的眼神才平和了下來，整個人也隨之放松而安靜。

茶幾上的手機響了，施哲依據(jù)手機里傳來的信息，迅速在手上寫下一串信息:11:30，一號車廂，晚報。

3.

地鐵站臺 日

地鐵站里，人潮擁擠，施哲站在一號車廂的候車處，看了看側(cè)面的提示牌，上面寫著“11:29，離下一班車到站還有一分鐘”。地鐵緩緩駛?cè)肓苏九_，施哲理了理衣裝，便隨著擁擠的人群一同進入車廂。

4.

地鐵車廂 日

上車后他四處張望，此時，在車廂的角落處，一名中年男子背著公文包，穿著深色的西服，手里抱著一個紙箱，里面放著一些檔案和文具，神情沮喪而失落。地鐵啟動后,他將一份報紙從狹小的空隙中抽了出來，順手搭在紙箱上，施哲于是奮力擠到中年男子的旁邊。

施哲看著眼前這個失意的男人，似乎見慣了這樣的場景、這樣的人?？床怀鍪┱軐γ媲斑@個男人有半點好奇，只是靜靜地端詳著他。此時,下一站到了，中年男子旁邊的座位空了出來，于是施哲坐到了他的左側(cè)，車廂里還是和剛才一樣擁擠，下車的人和上車的人各不相讓，來來往往的乘客在同一節(jié)車廂里沉默著，除了車內(nèi)的廣播和時不時打電話的乘客，幾乎感受不到人間的煙火氣。

地鐵在不斷行駛，隔著兩三個人，從人縫里能看到施哲正在跟那個男子說著什么。突然，一號車廂里傳來一陣大笑，周圍的乘客都驚訝地朝笑聲傳來的方向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此時，施哲又附在中年男子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話，那男子又是一頓大笑，他邊笑邊看著周圍的人，雖然竭力想忍住笑聲，但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笑得越來越狂。施哲趁機掏出手機和男子自拍了一張，最后男子因為向前傾斜得太厲害，一下子撲倒在了地上。男子出于本能順勢把站在他旁邊乘客的裙子給扯壞了，那個乘客嚇了一跳趕緊捂住自己的下身。此時大家定眼一看，居然是一男的，但打扮得特別娘，還化了妝，隨后這位偽娘用男人粗獷的聲音說了一句“討厭”。

5.

車站站臺 日

二人下車后，中年男子很是疑惑地問施哲：你怎么會來給我講笑話？

說完后，嘴角還掛著笑意。

施哲拿出手機遞給中年男子：應該是你朋友讓我來的，這個號碼。

中年男子一看號碼，不禁笑了出來，對著施哲說：謝謝你。

施哲：你還是謝他吧。

施哲對著中年男子,用手將嘴角往上頂，做出微笑的表情:笑話不重要，笑才重要。

中年男子來到站臺的玻璃門前，從飛馳的地鐵中倒映出自己的臉，他試著也將嘴角上翹，開始微笑。

6.

老城區(qū)街道 日

丁零零的電話鈴聲打破了一條小巷的安靜，另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接起了電話：怎么了？想找人喝酒啊？

抱著紙箱的男子：是想找人說謝謝。

戴眼鏡的男子：哈哈，被炒魷魚了還說謝謝，看來你的心態(tài)不錯嘛。

這時從另一側(cè)的巷口傳來了一聲大大的“謝謝”。

戴眼鏡的男子猛然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好友正抱著紙箱一個勁地朝自己傻笑，等戴眼鏡的男子完全轉(zhuǎn)過身之后，好友的笑容慢慢地開始收攏，最后表情變成疑惑，結(jié)果戴眼鏡的男子也抱著個同樣的紙箱。兩個男人就這么對視著，無奈地展露出笑容。

戴眼鏡的男子大聲地說：你知不知道為什么被炒掉?就是因為你總是不愛笑!

好友也大聲地說：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為什么被炒掉？因為你總是被別人笑。

7.

小酒館 傍晚

二人來到了酒館，很快便已喝得有些微醺。

戴眼鏡的男子說道：這次是我把老板炒魷魚了，我自己辭職的，沒有人再敢笑話我了。

好友很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疑惑地看著對方。

戴眼鏡的男子眼睛有些濕潤：我想陪著我老婆，我想親眼看著我的寶寶出生，我想看看他長什么樣子。

戴眼鏡的男子眼神異常堅定。

好友放下酒杯，問道：什么時候確診的？

戴眼鏡的男子：陪我老婆第一次做產(chǎn)檢后沒幾天，醫(yī)院就確診了。

好友：難道真的就沒的醫(yī)了嗎？

戴眼鏡的男子喝干凈了杯子里的酒，說道：有是有，我已經(jīng)在排隊等眼角膜了，但我真的好怕，怕一輩子都不知道小樂天長什么樣，怕小樂天知道他爸爸是個瞎子之后就不再樂天了。

好友一下子搶過對方的話：你說什么呢！現(xiàn)在醫(yī)學這么發(fā)達，有什么是醫(yī)不好的！嫂子知道這事兒嗎？

戴眼鏡的男子：知道，我沒敢瞞著她。

好友：那嫂子是什么態(tài)度？

戴眼鏡的男子：鼓勵我唄，所以我們才會給兒子取名叫樂天。

話音未落，男子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8.

工作室內(nèi) 夜

施哲打開水龍頭，洗掉了手上的文字，他推開寫著“愛笑工作室”的玻璃門，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在墻面上掛上了輕軌上中年男子大笑時的照片，然后欣慰地抬起頭看了看上下左右，整面墻上掛滿了不同年齡、不同職業(yè)、不同膚色的笑臉。施哲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兒時的一塊積木屋頂，身子往后倚靠在椅子上，緊閉雙目。

9.

老房子 夜(回憶)

施哲十八歲那年，拿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臨走時，施哲又拿了支筆給媽媽：媽媽，您再給我手上寫下“大房子”三個字，我一定好好讀書，將來給您買大房子住。

媽媽：傻孩子，知道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媽住不慣大房子，有你，媽就什么都有了。

施哲還是執(zhí)拗地伸出了手，讓媽媽寫字。

媽媽看了看施哲，笑著說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小伙子了，不準再淘氣了啊。

施哲搖搖頭，沒有肯妥協(xié)的意思。

媽媽看拿施哲沒有辦法。

媽媽：寫也可以，那我們就不用筆，回頭在學校里，別人看見你手心里黑不溜秋的，像什么話啊。

媽媽將施哲的手展開，用手指寫下……(回憶完)

10.

工作室 日

丁零零，電話響了，施哲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定了定神便開始翻找身上的電話：喂，您好……

施哲還是依著老習慣在手心里寫下一串文字“碧景公園，下午五點，椰子樹下”。

11.

公園 日

下午，施哲準時到了碧景公園，由于不是周末，公園里人很少，施哲正向椰子樹下走著，便已經(jīng)聽見了一陣陣爽朗的笑聲。這笑聲引起了施哲的好奇，于是他加快了腳步，當他來到椰子樹下時，發(fā)現(xiàn)一位孕婦和她的丈夫正在相互開著玩笑，二人好似新婚一般甜蜜，施哲輕輕地走到夫婦身旁，點頭示意。

丈夫一抬頭，原來是輕軌車上那名男子的老友，丈夫摘下眼鏡擦了擦剛才因為大笑而流下的眼淚，說道：你好，你就是網(wǎng)絡(luò)上說的致笑工作室的老板？

施哲點點頭，問道：請問你們二位誰需要聽笑話？

丈夫看了一眼妻子：我們倆都不需要。

妻子接過丈夫的話說：我肚子里的寶寶需要，他叫小樂天。

施哲有些為難，也有些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夫婦，但夫婦倆卻很真誠，丈夫?qū)χ┱茳c點頭，妻子看了一眼丈夫，也一個勁地沖著施哲微笑。于是施哲俯下身子，對著肚子里的孩子開始小聲地說著什么，妻子倚在丈夫肩頭，輕輕地把手放在肚子上。

施哲給小寶寶講完笑話后，便與夫婦二人作別，來到公園的洗手間，把水龍頭打開，又把手上的字跡洗掉，隨后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用雙手向上推了推自己的嘴角，感覺好陌生。

12.

出租車內(nèi) 傍晚

夫妻二人坐在回家的出租車里，相互依靠著，車窗外的風景不斷地變化，車載收音機里放著這個城市的路況信息，傍晚的都市，走哪兒都是擁擠的。妻子最后還是忍不住哭了，但是她仍想竭力在丈夫面前表現(xiàn)得很堅強，沒有哭出聲響來。此時，丈夫的電話突然響起，丈夫接起了電話。

丈夫：喂，吳醫(yī)生，您好。

吳醫(yī)生:你好，我們這邊接到消息，一位眼角膜捐獻者一小時前去世了，我們將盡快為你安排手術(shù)……

丈夫有些不敢相信：謝謝，謝謝你們！

妻子也聽到了電話里的話語，連忙轉(zhuǎn)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激動地看著丈夫，看著肚子里的寶寶，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妻子止住了淚水，可丈夫一下子哭了出來，埋到妻子的懷里，失聲痛哭……

13.

醫(yī)院 夜(夢境)

施哲發(fā)瘋似的跑進醫(yī)院的樓道，他幾乎要忘了雙腳如何行走，當他沖進病房時，母親已躺在了ICU病房里。施哲早已變成了淚人，他站在門口，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當他靠近母親時，母親用盡全身的力氣把頭稍稍偏向了施哲這邊。施哲俯下身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強裝出笑容。

施哲：媽，你看，你看看，這是新房的鑰匙，我們終于有大房子住了，媽，你看看，你看看，你兒子沒有騙你。

媽媽的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施哲，沒有向鑰匙的方向偏移一點。施哲的胳膊感受到母親的手在動，原來是母親將手攤展開來。他知道，這是在要兒子的手，母親要最后給施哲手心里寫上字，于是連忙將手伸了過去，可母親剛把手指放上……(夢境完)

14.

車內(nèi) 夜

砰砰砰，有人在敲擊施哲的車窗，施哲醒來一看，原來施哲的車擋住了別人夜市的店面，表示道歉之后，施哲駕車駛離。

沒開出去多遠，電話又響了。他趕忙從車里的儲物格里拿出支筆，想把電話里傳來的信息寫在手上?？伤贿呉獙懽?，一邊要開車，而且還要打電話，實在是騰不出手。于是他就在嘴上念叨了對方的地址“富源路3號，4-1”。這次并沒有寫在手上。

15.

老舊小區(qū)內(nèi) 夜

施哲駕車來到富源路，他便感覺怪怪的，有些許的不對勁。小區(qū)門口停著一排高級轎車。當他來到4-1的門前，居然看到門是虛掩著的。施哲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整個屋子一片死寂。施哲走過客廳來到里屋，發(fā)現(xiàn)一位老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衣被穿戴得整整齊齊，眼睛上還纏著紗布。施哲意識到這是一位剛過世的老婦人，于是他準備轉(zhuǎn)身離去，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叫住了他，“請等一等”。

施哲輕輕地轉(zhuǎn)過身子，身后是一個體形高大健碩的男子。身穿黑色的外套，隱約可以看到胸前露出的文身，脖子上粗粗的金項鏈和耳垂處長長的刀疤讓施哲一眼就能辨別出眼前這名男子的職業(yè)。

施哲：不好意思，我不想接這單生意。

男子：你別怕，躺在床上的是我母親，醫(yī)生才來拿掉了她捐出的眼角膜，她走得很安詳。

施哲：你母親才過世，就聽我講笑話，不太合適吧？

男子：你誤會了，不是給我講，我想你給我母親講。

施哲瞪大了眼睛：啊？給你母親講？

男子：嗯，你沒聽錯，給我母親講，我就想讓她笑一笑，這一天讓她等了一輩子。我從沒讓她開心過一天，她卻成天為我提心吊膽。臨走前還聽別人說，只要把眼角膜捐了，就算是人沒了，都還能看見這世界，還能看見我。我就想讓我媽開開心心地走，拜托了。

施哲看了看眼前的這名男子，又看了看床上的老婦人，于是輕輕地貼在老人耳邊，小聲地說著，說完他抬起頭看了看床邊的男子:你母親聽到了，她說她很開心。

男子一下子哭了出來，哭得像個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跪在老婦人面前，將她的手展開，在手心緩緩地寫下了兩個字。施哲認真而專注地看著男子的每一個動作，好像都似曾相識，連忙問道：你這是在干什么？

男子：這是我媽小時候告訴我的，什么事情只要寫在手上，就能記在心里。

施哲：那你剛才寫的是什么？

男子：快樂。

16.

車內(nèi) 夜

施哲開著車在暮色里漫無目的地穿行，他看著周圍的霓虹、行人和街道，他終于知道母親在自己手心里寫的什么了。

17.

山頂墓地 晨

天開始蒙蒙亮，施哲開車到了山頂母親的墓地前。看著遠處天邊的太陽慢慢升起，施哲伸出左手，希望感受第一縷陽光的溫度。他知道，這樣的溫暖也能從手掌灌入心里。

他看著母親的墓碑，從口袋里掏出了兒時的那塊三角屋頂積木，用手輕輕地在積木上寫下……放在了母親的墓碑上，久久凝視。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