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速風流》：二元人設(shè)的博弈關(guān)系與敘事邏輯

顧臻臻 高 英

[華北電力大學(保定)，河北 保定 071003]

《極速風流》是由真實事件改編的好萊塢商業(yè)電影，講述了F1賽車黃金年代中，冠軍車手尼基·勞達與亨特亨特的情感糾葛。作為導演郎·霍華德與編劇皮特·摩根繼《對話尼克松》后第二次合作的作品，影片無論是劇本的打磨、角色的選擇還是影像風格的設(shè)計都無限趨于完美，不僅觀眾與電影人對該片推崇備至，F(xiàn)1業(yè)內(nèi)人士也給予影片極高評價，體現(xiàn)出好萊塢工匠級導演的嚴謹與認真。《極速風流》并沒有著眼于兩個頂尖車手在賽場上的爭鋒，而是通過兩個人迥然不同的性格及對待賽車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出兩種相悖的人生態(tài)度。不同于傳統(tǒng)的好萊塢電影，影片并沒有主流價值觀念的說教痕跡，而是贊美兩種不同的生命曲線，觀眾無論更欣賞誰都會對另一個人也心存敬畏，這種對兩個角色深入、細致的剖析，也使影片成為了雙雄類電影的標桿之作。

一、人物性格之異

競爭激烈的體育運動中向來缺不了惺惺相惜的對手，一個領(lǐng)域的天才選手往往與對手交相輝映，因?qū)κ值膫ゴ蠖删土吮舜?。作為挑?zhàn)人類速度極限的運動，F(xiàn)1方程式賽場上同樣存在這樣亦敵亦友的關(guān)系?！稑O速風流》正是以黃金70年代的兩位總冠軍——詹姆斯·亨特與尼基·勞達故事改編的傳記類電影。相比電影英文原名《Rush》，中文譯名“極速”與“風流”確實是對二人一生最好的注腳。影片并不側(cè)重于某個角色的塑造，而是采取傳統(tǒng)的雙雄模式，真實地刻畫兩個截然相反的人物個性，不刻意地抬高或貶低某一角色，任由觀眾的喜好決斷，這種方法往往更能夠突出人物的魅力與傳奇性。影片甫一開場，還是F3賽車手的亨特就因睡了別人老婆而打架受傷，并在醫(yī)院與護士杰瑪調(diào)情。而隨著亨特在賽場上嶄露頭角，杰瑪?shù)纳碛盁o聲無息地消失，暗示著亨特已經(jīng)與杰瑪分開。隨之亨特引起了國際名模蘇西·米勒的注意，二人很快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這位浪子身邊似乎從來不缺少異性。亨特同樣具有卓越的賽車天賦，他的駕駛風格激進而又兇狠，在賽場上常用容易引起事故的走線逼迫對手的路線，絲毫不懼事故的發(fā)生。而與之相比，尼基·勞達完全是亨特的反面，他更加嚴謹、刻板，甚至容易引人生厭。出生于富商家庭的尼基滿懷賽車夢想，不顧家人反對參與到極度危險的賽車場上，通過貸款購買車手席位參加比賽，并受到恩佐·法拉利的賞識加入到法拉利車隊。尼基是否參與比賽完全取決于死亡率是否超過20%，不會做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冒險事。在感情上，尼基與妻子瑪琳·諾斯的相遇如同愛情片中的巧合，在婚后尼基從一而終，始終將妻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也正是為了活著見到妻子，尼基在下暴雨的日本鈴鹿賽道選擇了退賽。

在人物性格上兩人像是天平的兩個極端，而在熱愛的賽車事業(yè)中，兩人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從職業(yè)成績上來看，亨特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在1976賽季獲得了年度總冠軍，而在之后開始了紙醉金迷的生活。從影片結(jié)尾兩人在機場相遇就能看出，亨特已經(jīng)不在乎是否能繼續(xù)衛(wèi)冕冠軍，此后職業(yè)成績開始下滑，最終在1978年退役，結(jié)束了五年短暫的職業(yè)生涯。短短幾年后，年僅45歲的亨特也英年早逝。而尼基在痛失1976年衛(wèi)冕冠軍后仍然保持著活躍的競技狀態(tài)，在1977和1984年再度獲得年度總冠軍，此后仍舊活躍在F1車壇，成為一代傳奇人物。亨特是一個天生的明星，在賽場上永遠激情澎湃，不會放過一絲獲勝的機會，哪怕是以命相搏，常常能用個人的天賦與努力彌補賽車性能的劣勢。但尼基理性而又克制，在第一次交手時就指責亨特不要命的跑法，面對亨特的諷刺與詰難也不動搖自己的想法，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具有鮮明的日耳曼人風格。但或許是導演刻意為之，兩個人骨子里卻又與表現(xiàn)出來的有所不同。亨特每次賽前或看到有人車禍都會緊張、興奮地嘔吐。在賽前車手會議上，亨特煽動其他車手反對尼基因暴雨天氣暫停比賽的要求，但自己卻又因過于緊張而雙腿發(fā)抖。尼基不接受風險過高的比賽，但在出車禍后僅僅六周就強忍疼痛艱難地戴上頭盔，重回賽場與亨特爭奪總冠軍。這種對人性刻畫之深刻使角色更加立體，也使電影免于落入雙雄類電影敘事詳略失當?shù)谋锥恕?/p>

二、差異外的相似

亨特與尼基在賽車場上是針鋒相對的對手，正如亨特面對邁凱倫車隊老板時所說，只有自己才能擊敗風頭正盛的尼基。其他以賽車為賣點的電影大多著眼于花哨的視覺效果或近乎炫技的剪切方式，以表現(xiàn)主人公之間激烈的競爭關(guān)系。但《極速風流》中，真正全力展示亨特與尼基針鋒相對較量的，只有在影片開頭F3賽場的短暫鏡頭。影片并不以是誰最先沖過重點這種最后一秒的懸念來引起觀眾的注意，即便是最后一場的富士山賽道，也沒有在兩人的較量上多費筆墨，而是將兩人割裂開突出角色的內(nèi)心斗爭與情感變化。尼基的斗爭源于對冠軍的渴望以及對家人的負責，亨特的斗爭則是戰(zhàn)勝尼基的執(zhí)念與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全感，這或許是表現(xiàn)兩個絕頂天才的最佳方式。賽場上的敵人更像是內(nèi)心深處的朋友，而真正的敵人則是他們自己。影片中不止一次地出現(xiàn)兩人在人生觀和價值觀上的對話，尼基曾經(jīng)勸誡過亨特找一個妻子穩(wěn)定下來。而亨特對尼基說過，人生不過是自己的選擇，知道自己要什么比一切都重要。亨特放蕩不羈、隨性的行為正是這句話的具體表現(xiàn)。當若干年后，已經(jīng)又拿到一個世界冠軍的尼基看見騎著癟胎自行車卻興高采烈的亨特，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代表的生存方式之間的沖撞，使觀眾無論更認同誰的人生準則，將誰作為精神偶像，都會對另一方也心存敬畏，這也正是影片對雙主角形象塑造的成功之處。

即便兩個人之間有各種不同，但在許多地方卻還有共通之處。他們反抗來自于外界的種種束縛，尼基出生于富裕家庭，家人希望他能接手家里的公司，而尼基為了成為賽車手不惜以脫離家庭為代價。他們反抗來自于周圍人的敵意和偏見，尼基初加入法拉利車隊，就要求對賽車進行大規(guī)模修改。當車隊老板將他當作新手看待時，尼基卻憑借自己對機械卓越的天賦要求等同于隊內(nèi)老手待遇的合約。亨特在車隊解散后到邁凱倫車隊面試，但車隊和贊助商對亨特的不穩(wěn)定表現(xiàn)出不屑，反而更青睞杰克·艾克斯的穩(wěn)定、可靠和成熟，亨特卻反駁自己比杰克·艾克斯快得多，并直言憑他永遠無法取得冠軍。他們反抗來自于生活的平庸，尼基沒有成為一個生活富裕又平淡的商人，亨特也憑借瘋狂的跑法不斷超越自我，克服了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全感。在激烈對抗的F1賽場上，兩個同樣偏執(zhí)且?guī)в蟹纯咕竦捻敿赓愜囀郑粸榱藷釔劬筒粩嗟靥魬?zhàn)速度的極限，能夠讓人們感受到只屬于賽車手的瘋狂與激情。正如尼基所說：“我每次坐上車都有20%的概率會死”，但也正是這種直面死神的勇氣，傳達出了尼基與亨特賭上性命也要與對手一爭高下的人生態(tài)度。在彼此性格、經(jīng)歷、人生態(tài)度的強烈反差背后，這種本質(zhì)上的趨同使二人產(chǎn)生了棋逢對手的惺惺相惜，塑造了二人對手與知己并存的人物形象。

三、對立面的情感糾葛

《極速風流》的敘事與節(jié)奏處理細致規(guī)整，基于真實故事改編的劇本并沒有將矛盾點集中在尼基與亨特在賽場上的對立，而是將目光著眼于對立背后復雜的情感糾葛，彰顯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態(tài)度。尼基·勞達出身望族，不顧家人反對成為職業(yè)賽車手。為了不在低級別比賽上浪費時間，尼基直接貸款購買了F1賽車的席位。尼基個性精明、自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對賽車的調(diào)試能力與判斷能力遠超過駕駛能力，也憑借這一能力成功加盟了法拉利車隊。在德國站紐博格林賽道上，車禍讓他險些喪命，但經(jīng)歷了痛苦的治療，僅過了六周就重新回到賽場，足見尼基的勇敢與堅定意志。而詹姆斯·亨特更加激進且張揚，他的駕駛速度極快但經(jīng)常讓對手處于危險之中，經(jīng)常發(fā)生事故卻對此不屑一顧。從影片中多次更換的女伴可以看出他的私生活放蕩不羈，衣著邋遢地參與各種正式場合也表現(xiàn)出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在性格上處于兩種極端的人在剛接觸時必然不會給對方留下好印象，在影片開頭的F3賽場上，兩人就因為亨特置人于危險的境地而起了爭執(zhí)。彼時兩個不相熟的人之間只有針鋒相對的嘲笑和憤懣。1975賽季的第一場比賽上，亨特諷刺尼基是自己掏錢來混的無名小卒，而尼基則反諷亨特在前幾場比賽中一直吊車尾，兩人之間的火藥味濃厚。在尼基取得第一個年度總冠軍后，亨特與尼基進行了第一次在人生態(tài)度上的對話。尼基認為亨特性格張揚愛玩樂，亨特身邊滿臉堆笑的朋友都是不尊重他的表現(xiàn)。而亨特則認為，連尼基身邊的隊友都不喜歡他，這樣人生未免充滿了無趣。

在隨后的一系列比賽中，兩人在賽場上互有勝負，但棋逢對手的激烈對抗使兩人都視對方為自己唯一的對手。隨著尼基結(jié)婚，本就重視家庭的他愈發(fā)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甚至在紐博格林賽前，還因暴雨天氣而申請取消比賽。在亨特的煽動之下，賽車手們拒絕了尼基的申請，這也成為影片最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點。由于車輛故障，尼基在比賽中出現(xiàn)嚴重車禍，重傷垂危。而一向張揚、放縱的亨特在特寫鏡頭中一反常態(tài)的凝重，顯然極度關(guān)心尼基的傷勢。短短六周后，重傷未愈的尼基重返賽場，幾乎從未向人道過歉的亨特第一時間找到尼基表示歉意。尼基接受了亨特的道歉，但也說出了自己是受到了亨特的激勵才能站在賽場上，這種不顧危險放手一搏的決定與他精明、謹慎的性格截然相反，兩個人做法與性格的反差不禁讓觀眾對兩人之間的情感糾葛更加動容。尼基與亨特的關(guān)系很難用“友誼”這個詞匯概括，雖然亨特替尼基毆打了惡意刁難的記者，尼基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規(guī)勸亨特好好生活，但在F1賽場這個競爭最激烈的領(lǐng)域，友誼是最為敏感且無力的。兩個人都將戰(zhàn)勝對方作為戰(zhàn)勝自我的途徑，尼基崇拜亨特將每一天當作最后一天過的灑脫，亨特也認同尼基堅韌不拔的勇氣。正如影片結(jié)尾中尼基所說：“大家總把我們看成是對手，事實上我喜歡的人很少但他是其中之一，我尊敬的人更少他也是其中之一，他是我一生中唯一妒忌過的人。”故事的最后，影片并沒有對兩個人做出結(jié)論式的高下評判，而是寬容地贊美了兩種完全相悖的人生態(tài)度，讓人感受到不同生命曲線背后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