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 我有一個春天的消息想要告訴你

四川/孫海

冬去春來， 萬物復(fù)蘇。

錦江江畔一樹梅花喚醒了這個城市的又一個春天。

2020 年的春天， 物候交替并沒有什么不同， 然而，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 人們只能在幽居于家中。 望著窗外的物候變化， 我們的內(nèi)心從未如此渴望去親近春天。

沙河堤岸邊的野迎春開始綻放， 一樹早櫻也在一處院落墻腳處悄然盛開， 樹上一只白頰噪鹛正在“吉呀，吉呀” 婉轉(zhuǎn)啼鳴。

開得最為熱鬧的， 依然是梅。 春天是薔薇科植物的天下， 薔薇科的各種開花植物中， 梅花開放得最早， 唐代白居易曾作一首《春風(fēng)》 詩： 春風(fēng)先發(fā)苑中梅， 櫻杏桃梨次第開。 薺花榆莢深村里， 亦道春風(fēng)為我來。

從二月初始， 跨越整個二月， 都會是成都梅花盛放的季節(jié)， 今年的梅花如約而至， 只是在這一個無比寂靜的春天， 樹下少了賞花的人。

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 沒有一個春天不會來臨。梅花為二十四番花信風(fēng)之首， 錦江河畔的梅花綻放， 吐露芬芳， 似乎在說：

我有一個春天的消息想要告訴你。

一、 一樹獨先天下春

早在冬春交季， 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 百花還在沉睡之時， 梅花便率先綻放了。

北宋王安石曾寫過一首膾炙人口的《梅花》 詩：“墻角數(shù)枝梅， 凌寒獨自開?！?古人認(rèn)為梅花不與群芳爭春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格， 南宋的陸游就這樣毫不掩飾地頌揚梅花： “無意苦爭春， 一任群芳妒?！?/p>

元代楊維幀“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一句詩寫盡了梅花引領(lǐng)春光的氣勢。 而人們也將傲雪斗霜視為了梅花最為可貴的品德。 然而， 梅花真不算是一種能耐寒抗凍的植物， 它本是想做一個普通的薔薇科的開花樹， 它并沒有打算成為一種笑傲風(fēng)雪的精神象征。

梅花原產(chǎn)于中國南方， 它對溫度的變化極為敏感，溫暖濕潤的南方地區(qū)才是梅花最適宜的生活環(huán)境。 “梅須遜雪三分白， 雪卻輸梅一段香”、 “遙知不是雪， 為有暗香來” 這一大堆對梅花歌功頌德的詩詞， 也都寫自于中國南方。 誰要真把梅花栽在大東北的冰天雪地里傲雪斗霜， 它立馬就表演死給你看。

梅花的樹皮呈淺灰色或帶綠色十分平滑， 梅花的花總是先于葉開放， 它們的花梗極短， 幾乎是貼在花枝之上， 梅花多是單生或有時2 朵梅花同時生于一個花芽之內(nèi)， 花瓣倒卵形， 有單瓣也有復(fù)瓣， 從白色至粉紅色， 花朵里有眾多的雄蕊和一枚雌蕊， 花有著濃郁的芬芳香味。

因為對梅的喜愛， 人們努力把這種原產(chǎn)于中國南方溫暖地區(qū)的植物不斷地進行品種改良， 于是出現(xiàn)了能抗凍的觀賞梅花品種， 這才漸漸適應(yīng)了如北京這樣的中國北方城市的生活。

而南北各地的梅花， 開花時間完全不同。 我國的梅花是由南至北次第開放， 賞梅， 可從南方開始， 一路追尋著花開的時間。 廣東的梅花開放在每年的12 月下旬到來年的一月中旬， 成都的梅花每年二月上中旬才會迎來盛花期， 而在北京， 梅花盛開的季節(jié)已經(jīng)到了三月和四月間。

成都每一年梅花盛開的時間也略有不同， 暖冬天氣開花早， 花期長， 冷冬天氣開花晚， 花期短， 另外， 不同的梅花品種開花的花期也不完全相同。

二、 最早人們栽培梅并不是為了賞花

最早的時候， 梅都是生活在中國南方山野間的野生梅花， 野梅常在山澗水岸邊生長， 所以野生梅花也有了江梅的別稱， 直到后來， 梅才被人們移植于園圃中栽培馴化。

不過在那時， 人們栽種梅樹并非為了觀賞， 而是把它作為一種重要的果木。 梅的果實也稱梅子， 梅這個植物的名字就來自于它的果實。 在還沒有發(fā)明醋的時候，古人用梅子搗碎的漿汁做酸味調(diào)味品。 未成熟的梅子叫青梅， 有著極為純正的果酸味， 甚至讓人聯(lián)想到青梅也能口齒生津。 三國時， 雄才偉略的曹操雖然沒有通過梅子創(chuàng)造出一套關(guān)于“條件反射理論” 高級神經(jīng)活動學(xué)說，卻為后人留下了“望梅止渴” 的成語故事。

梅開啟了中華飲食的調(diào)味史， 人們對美食滋味的追求也開啟了古人對野梅有目的的引種和馴化。 單純的青梅果酸味也許并非是一種令人愉快的味道， 然而這種酸味一旦和其它的味道進行調(diào)和， 就能產(chǎn)生變幻無窮的美味組合。 1975 年， 考古人員在安陽殷墟出土的商代銅鼎中發(fā)現(xiàn)了數(shù)枚梅核， 這也說明早在3200 年前， 梅就成為了中國人的重要的調(diào)味品了。

傳說中的上古文集《尚書·說命》 有這樣的記載，殷商時， 商王武丁任命一個叫傅說的人做相國時， 說了一句話： “欲作和羹， 爾惟鹽梅”。 意思是說， 鹽味咸，梅味酸， 要想做出美味可口的羹湯， 鹽和梅缺一不可。后來傅說成為了相國， 在他的努力下商朝又再次強大起來， 此后人們還以“鹽梅相成” 來比喻賢臣同心協(xié)力。

野梅分布在中國南方， 四川和云南是野生梅花最主要的分布地區(qū)。 雖然今天， 四川人的飲食習(xí)慣里， 對酸味更多的是依賴于釀造的食醋， 不過在對梅的栽培馴化的歷史中， 古蜀人無疑是最先行者。

梅在中國南方的園圃中栽培馴化成功以后， 這種植物在中國南北各地得到了更為廣泛的栽培。 栽培梅的園圃稱為梅園， 在梅子漸黃的初夏， 梅園的梅林之中傳來了女孩子們委婉而大膽的歌聲， “求我庶士， 迨其吉兮”， 這是古老的梅林之中穿越數(shù)千年傳唱出的美妙歌聲， 用今天的話唱出來大概就是“追人家的小哥哥， 趁到起好日子， 你還是要趕緊點兒哈。”

三、 成都自古就是賞梅圣地

梅從山野走出， 進入到了人們的生活之中， 古人并不缺乏浪漫， 梅園中大膽而熱烈的表白， 直到今天仍然會讓許多人心動不已。 而梅花在寒冷的冬春交季應(yīng)時而開的自然習(xí)性， 讓中國人對梅花越發(fā)喜愛， 一點點賦予了梅花更多的文化內(nèi)涵， 梅也從一種調(diào)味的果木成為了重要的觀賞花木， 直至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用于觀賞的梅花品種繁多， 只是大多數(shù)觀賞梅的雄蕊已退化， 也無法結(jié)出梅子了。

百花潭公園北門， 琴臺路之南， 二者交界的錦江之畔， 有一處“醉梅園”， 園中有陸游的塑像， 在這位為梅而醉的愛國詩人筆下， 成都是他心目中的梅花勝地。

成都自古植梅， 楊雄在《蜀都賦》 中提到成都“被以櫻、 梅， 樹以木蘭”。 早在2000 多年前的漢代， 梅花和玉蘭、 櫻花就栽植于成都巷閭之間。 自唐代始， 自成都西郊浣花溪一直到城東合江亭， 這一帶栽植的梅樹已蔚然成林， 成為了成都早春著名的賞梅之地。

公元1170 年， 年已46 歲的陸游入蜀， 在四川山水之間宦游輾轉(zhuǎn)， 當(dāng)這個舉止灑脫自號“放翁” 的大詩人來到成都后， 便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座四季花開的錦繡城市。 陸游一生寫下了眾多的梅花詩， 那一年的早春， 陸游信馬由韁穿行于錦城西邊的二十里梅林之中， 身邊朵朵梅花綻放， 一路梅香繞馬蹄， 帶著這種酣暢淋漓的豪放與張揚， 陸游寫下了膾炙人口的《梅花絕句》。 “當(dāng)年走馬錦城西， 曾為梅花醉似泥。 二十里路香不斷， 青羊?qū)m到浣花溪?！?/p>

那一年的春天， 陸游的好朋友和上司， 時任四川制置使兼成都知府的范成大也曾登臨錦江合江亭附近的芳華樓， 眺望這片連綿二十里的梅林， 他后來在《吳船錄》 里記述： “綠野平林， 煙水清遠(yuǎn)， 極似江南。 亭之上曰芳華樓， 前后植梅甚多。”

成都梅花品種極多， 愛梅成癡的成都知府范成大還曾撰寫過世界第一部梅花專著--《梅譜》， 在書中還專門提及： “去成都二十里， 有臥梅， 偃蹇十余丈， 相傳唐物也， 謂之梅龍。 好事者載酒游之。” 范成大在《梅譜》 記載了當(dāng)時已出現(xiàn)的各類梅花栽培品種12 種， 這些古老的梅花如江梅、 宮粉、 綠萼等品種名， 一直延續(xù)到了今天。 他還在《梅譜·前序》 中做了總結(jié)性的論斷：“梅， 天下之尤物， 無問智愚賢不肖， 莫敢有異議?！?/p>

四、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正的” 梅花

成都城北五丁橋錦江河畔有一處歲寒園， 栽植有松、 竹、 梅“歲寒三友”。 于梅林之中， 可以見到宮粉型、 朱砂型、 綠萼型等傳統(tǒng)觀賞梅花品種。 梅花有著眾多的傳統(tǒng)品種， 在今天更是通過遠(yuǎn)緣雜交育種， 開發(fā)出了極多的觀賞梅花新品種， 以至于我們欣賞到的梅花，也許不一定是“真正的” 梅花。

觀賞梅花大致上以梅樹的整枝枝態(tài)造型可分為三類， 一類為直枝， 一類為垂枝， 一類為龍游。 直枝型是梅樹自然生長的正常形態(tài)， 而垂枝型是梅花枝條下垂生長的一種變異， 花枝下垂， 花開時如瀑布飛濺而下， 觀賞性極佳。 龍游梅不太多見， 枝干自然扭曲宛若游龍，極為奇特。 需要說明一點的是， 垂枝和龍游的梅花類型， 并非是人為刻意的加工而是自然天成， 是梅花品種的自然變異。

觀賞梅花又以梅花品種間的親緣關(guān)系分為真梅系、杏梅系和櫻李梅系三個群系。 真梅系的觀賞梅花是從梅這個古老的中國物種選育出的梅花品種，梅是唯一的親本， 沒有滲入其他物種的基因， 也就是說， 只有真梅系的梅花， 才算是真正的梅， 這一支是梅花的嫡親兒子。

真梅系的觀賞梅花品種眾多且富變化，按花型、 花色、 萼色等標(biāo)準(zhǔn)大致上可以分為江梅、 宮粉、 朱砂、 玉蝶、 綠萼、 灑金和黃香等七型， 江梅型的花為單瓣， 花瓣5 瓣， 花瓣較圓， 為白、 粉等單色， 花萼紫綠相間， 帶著怡人的清香。 綠萼型梅花花朵潔白， 梅香四溢， 因萼片呈綠色得名。宮粉型是觀賞梅花品種最為豐富的種群，宮粉梅的花瓣都是復(fù)瓣或重瓣， 呈或深或淺的粉紅色， 花香濃郁清冽。 朱砂型的梅花花瓣從桃紅色到紫紅， 花瓣為復(fù)瓣， 分多層疊在一起， 花絲淡紅， 同樣有怡人的香味。

如今成都的大街小巷公園綠地， 還有不少真梅系的觀賞梅花品種保留。 真梅系這種“真正的” 梅花最重要的特征就是：香、 很香、 非常香！

當(dāng)年陸游在成都酒駕， 打馬飛奔錦城西， 一路之上煙柳不遮樓角斷， 風(fēng)花時傍馬頭飛， 二十里梅香不斷， 飄落在他身上的應(yīng)當(dāng)是真正的梅花花瓣。 今天的成都從浣花溪一直到合江亭， 綠水環(huán)繞間高樓林立， 錦江兩岸仍然處處栽植梅花。 只是在成都綠地公園里更為常見的觀賞梅花卻是杏梅系和櫻李梅系的梅花品種了。

杏梅系和櫻李梅系的觀賞梅花來自于梅和薔薇科李屬植物之間的種間雜交獲得。杏梅系是杏和梅的雜交后代， 櫻李梅是櫻桃李和宮粉梅的雜交后代。 它們的花期通常晚于真梅系的梅花。 比起真梅系“真正的梅花” 來， 杏梅系和櫻李梅系的梅花雖然無甚香氣， 然而花大色艷， 花型繁復(fù)，花期更長， 也更易于養(yǎng)護， 于是自然成為了城市綠化的首選。

今天， 在成都栽植最多的便是櫻李梅系的現(xiàn)代品種美人梅， 除了花朵嬌艷， 美人梅最大特點是耐寒性強?；ㄆ诤?， 美人梅還會如紅葉李一樣長出紅色的樹葉， 成為一種色彩鮮艷的彩葉樹種， 所以自它出世后， 迅速風(fēng)靡了全世界。

美人梅花瓣粉紫， 花心深紅， 如婀娜多姿的下凡仙女， 每一朵都無比嬌羞可愛， 和常見的貼梗而生的梅花不同， 美人梅總是帶著一個長長的且紅色的花梗。 80 年代末， 美人梅進入我國， 很快便在中國各大城市生根落戶， 成為中國各地城市綠化的主力。

美人梅也無需承載過多的傳統(tǒng)文化， 只需負(fù)責(zé)好城市綠地早春的顏值色彩， 反正“梅花香自苦寒來” 實在也和她無關(guān)。

紫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