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杉樹下蘊真情
——讀陳德明小說《紅杉樹下》

前些天收到一個快遞，打開一看是陳德民先生寄贈的長篇小說《紅杉樹下》，喜出望外。我和他是交往了30 多年的老朋友，原先他是一個新聞工作者，后來輾轉到南京發(fā)展，事業(yè)做得紅紅火火，卓有成效。每每在東?；蛘咴谀暇┮娒?，都會邀上幾個文友聚一聚，小斟幾盅，聊聊文事，敘敘友情。

德民先生是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評論家和編輯家。我讀過他的詩歌、散文和文藝評論，讀他的小說尚屬首次。晚上，在燈下打開小說的瞬間，油墨的芬芳便漫溢整個書房。一行小詩更是奪人眼球：“青春是一首太過精短的詩篇，我們眼含淚水，不時地吟詠?！比绱巳A美的開篇，拉開了閱讀的序幕，把讀者帶入一個如夢如幻的境地。也只有具備詩人情懷的人，才能做到與眾不同的浪漫。

小說的“引子”寫得別具一格，從私生女尋父，父女倆之間的對話起筆，埋下揭示鄭東杰一生諸多秘密的伏筆，可謂懸念高懸，引人入勝。讀罷“引子”便知這是一部“知青小說”，不由地在心中升騰起一種不可言狀的親近感、融合感。因為，我曾是中國2000 多萬下鄉(xiāng)知青大軍中的一員。

身不由己地翻動著記載著青春年華的相冊，在我的心中，在生命的旅途上，留下了許多難以忘懷的印記。有一幕，就是我的知青歲月。它對于知青來說，是痛苦的煉獄，是意志的打磨，更是艱難的成長。當我捧讀這本血與淚書寫的文字時，心靈所受到的沖擊，甚至遠遠不能用震撼和痛苦來形容。

從1966 年始，到1978 年終，我國一大批初、高中畢業(yè)生（有許多并沒有畢業(yè)，當時官稱知識青年），在“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很有必要。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感召下，經(jīng)各級黨委、政府的統(tǒng)一組織，精心安排，知青們義無反顧地投身到這一偉大洪流之中。他們懷揣宏大的理想，“到農(nóng)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睘榻ㄔO偉大的祖國，貢獻自己的青春年華。

讀著《紅杉樹下》，讀著讀著，真的像德民先生每個章節(jié)的“情景再現(xiàn)”了。1975 年秋，高中畢業(yè)的我，正好十七歲。在社會層面，“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當時，我們這些學生，都是風華正茂的大姑娘、小伙子。正處青春期的我們，激情四射，個個摩拳擦掌，爭先恐后地報名，對下鄉(xiāng)勞動鍛煉，沒有一絲猶豫，生怕拖了“運動”的后腿。

記得到農(nóng)場勞動的第一天，從沒有干過農(nóng)活的我們，累得筋疲力盡，腰酸腿痛?？墒?，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索性拿出筆記本寫日記，最后還寫了一首打油詩，“英姿颯爽氣軒昂，風華正茂到農(nóng)場。戰(zhàn)天斗地凌云志，紅心熱血豪情揚。拜師學藝練本領，刻苦鍛煉意志強。階級斗爭永不忘，祖國富強應擔當?！逼鋵?，在那種形勢下，誰都看不到自己的將來是什么樣子，都狂熱地為不可知的未來下賭注。扯遠了。

長篇小說《紅杉樹下》，描寫的是20 世紀70 年代中后期，以鄭東杰和楊文瀾為代表的一群南京初、高中生遠離故鄉(xiāng)，來到蘇北馬陵山下貧瘠的農(nóng)村，躬耕田壟，改造山河的人生經(jīng)歷。這10 位具有一定文化知識的城市青年，懷揣著夢想和憧憬，夾雜著迷茫和不安，在這里櫛風沐雨，淬煉意志，在焦灼和磨難中尋找精神的突圍和人生的出路。他們在“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中，積極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勞動、活躍農(nóng)村文化生活、改善農(nóng)村醫(yī)療條件、改變落后的耕作方式、提高農(nóng)村管理水平等等，為東山大隊的發(fā)展做出了積極的貢獻。作品通過對人物個體的塑造，揭示了人物迥異的境遇和不同的命運。作者以樸實精彩的筆調(diào)，藝術而又真實地再現(xiàn)了中國歷史上那段人所共知的知青史，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歷史內(nèi)涵和社會價值。

《紅杉樹下》用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的表現(xiàn)手法，追隨時代，關注現(xiàn)實，情真意切，充滿著對生活的熱愛，充滿著真誠的情懷，令人反思和回味，堪稱精品力作?？v觀洋洋灑灑40 多萬字的作品，其吸引人之處在于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感人至深；人物命運扣人心弦，難以忘懷。此刻，我想到世界劇作教學第一大師羅伯特·麥基說過，作家一定要把好故事講好，好故事就是值得講而且世人也愿意聽的東西。生活事實是中性的，純粹羅列生活中發(fā)生的事件，絕不可能將我們導向生活的真諦。實際生活中發(fā)生的事件只是事實，而不是真理，真理是我們對實際發(fā)生的事件進行思考。通過講故事，給人們一種思想，一種啟迪，一種思考，不然一部作品就失去了它存在的價值。在閱讀《紅杉樹下》過程中，我經(jīng)常被書中的情節(jié)感動著，為人物的遭遇而飽含熱淚?？傆X得德明先生，不僅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而且是十分善于思考的人。不然，就不會有這樣的好作品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作者在小說的結構搭建、人物塑造，環(huán)境描寫等方面，打破了傳統(tǒng)寫作方法，通篇體現(xiàn)出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種新的探索和創(chuàng)新。記得羅伯特·麥基特別強調(diào)場景的塑造，他說，場景是在某一相對連續(xù)的時空中，通過沖突表現(xiàn)出來的可感知的重要性的價值，改變了人物生活中負荷著價值的情境。每個理想的場景都是一個故事事件，一部電影劇本要有60 個以上場景，而寫長篇小說要有更多的場景。著名作家賈平凹的長篇小說《帶燈》，就是以一個個小故事串聯(lián)而成，獲得了茅盾文學獎?！都t杉樹下》全書共設計了36 個篇章，每個篇章都包含著一到兩個故事。

《紅杉樹下》每個章節(jié)的開頭，都使用現(xiàn)場“對話”的方式，有“且聽下回分解”異曲同工之妙。用這種“導引”來制造故事的懸念，引發(fā)讀者忍不住往下看的興趣。并以對話導入“情景再現(xiàn)”而貫穿到底，使讀者不僅有新鮮感，還給人以身臨其境的感覺。作者在“后記”中寫道：“初次嘗試使用當代人物對話與歷史故事時空交融的寫作技法，不知能否得到讀者的認可。心中竟有一種忐忑之感?！逼鋵崳≌f的寫作技法從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更沒有什么固定模式。有誰見過中外名著，有一樣的寫作技法？我認為，作者這樣的大膽“嘗試”是有益的，值得贊賞和肯定。

這部小說在大量運用“海州大調(diào)”的同時，還引用若干古詩詞和現(xiàn)代詩穿插其中，實現(xiàn)了詩與文的交融，增添了作品的詩性元素，活潑了文字的情景表達。“海州大調(diào)”實為“海州五大宮調(diào)”，因為曾經(jīng)分管全市文化藝術的工作，我對它是耳熟能詳。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也是我在任時所為?！昂Ｖ菸宕髮m調(diào)”是江蘇明清時期俗曲中的重要一脈，形成于明代嘉隆年間，流傳于以連云港為核心區(qū)的蘇、魯接壤地帶。其特點委婉細膩，節(jié)奏舒緩。演唱時，字少腔多，有一唱三嘆之感，多用于抒情。德明先生把它納入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不僅豐富和拓展了小說的表現(xiàn)手法，而且增強了作品濃郁的地域特色。讀時，那一幅幅原汁原味的風土人情畫面，不斷充斥于讀者的腦海。

愛情和死亡是文學永恒的主題，不同的作家會有不同的感悟和哲學闡釋。許多文學作品中的死亡，都是源于愛情。在那個蹉跎歲月里，知青是不準許談戀愛的，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知青正值青春年華，情竇初開，情感需要有空間讓它釋放。在我下鄉(xiāng)期間，有一個農(nóng)場就發(fā)生了一起悲慘事件。一個女知青，懷孕以后一直用紗布把自己的肚子纏起來，臨盆到醫(yī)院，生下來的孩子嚴重畸形夭折。事情發(fā)生后，他們被農(nóng)場雙雙開除。那個女知青，終因受不了社會上的白眼和周圍的冷言諷語，最后選擇了自縊身亡。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我讀過多部以知青為題材的小說，如葉辛的《蹉跎歲月》，史鐵生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梁曉聲的《今夜有暴風雪》，張承志的《黑駿馬》，郭小東的《中國知青部落》等等，都有涉及知青為愛殉情、為國捐軀的人物描述，作者設計的這種戲劇化的死亡，都是為了主題的需要而強化人物的悲劇性結局?！都t杉樹下》也不例外，這部小說主要描寫鄭東杰、文瀾的愛情故事、情感經(jīng)歷和人生變化。他們真誠相愛，最后也是以文瀾的死亡而告終。但是，作者對于這一悲劇的處理，卻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它完全合乎人們的想象，讓人感到真實可信。

時隔30 多年，情真意切的兩位主人翁，終于在北京西城區(qū)積水潭醫(yī)院再次相見。同時，還有他們插隊時偷偷生下便送人的兒子健生，鄭東杰從來就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文曉彤。文瀾在彌留之際，囑咐將自己安葬在插隊山村的紅杉樹下，而鄭東杰讓兒女在墓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以備死后與摯愛的文瀾合葬。這段描述，飽含著作者無限深情，令人蕩氣回腸，潸然淚下。如此的藝術處理，可見作者的獨具匠心。

文瀾留下遺言后，在“大團圓”中走完了她生命的最后旅程……已是富豪的鄭東杰，按照文瀾的遺愿，將她的骨灰安葬在了30 多年前見證他們相親相愛的馬陵山麓紅杉樹下。對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東山村投巨資，發(fā)展教育、旅游、農(nóng)業(yè)轉型等，并決定移居東山村管理這片產(chǎn)業(yè)，守護著那處紅杉樹下愛人的墓地……也許，只有“三棲作家”德民先生，才能打造出這種詩意般的結尾！

還有一個令我驚詫的是，以前的“知青小說”，大多出自當過知青的作家之手，而德民先生并沒有插隊知青的經(jīng)歷，卻能在浩如煙海的知青事件中，加工塑造出這樣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寫出《紅杉樹下》這樣的大作，實在是難能可貴，令人欽佩。從另一個角度，可以折射出他超大的藝術修養(yǎng)、深厚的文學功底和文字的駕馭能力。

知青，是這代人的身份，它就像胎記一樣，永遠不可磨滅。知青們用自己的理想、鮮血和汗水，涂抹出一幅復雜而又紛繁的歷史畫卷?？v觀當今社會，有著知青烙印的人，在各行各業(yè)仍然有他們勤奮的身影，其中也不乏精英主政各個社會層面。

《紅杉樹下》優(yōu)美的文字，高超的藝術構思，彰顯一代知青家國情懷的成功表述，是對愛的贊美，是對人性美的詩意的升華，令人百讀不厭，是一本充滿正能量的好書。在作家樸素親切、精煉傳神的敘述中，讓人得以受到深深的觸動。它展現(xiàn)的那個熱火朝天、青春激情的年代以及眾多的人物形象，將留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