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的祥瑞

端木東舸

北京“最大的宅子”，指定非故宮莫屬！

自從永樂十八年（公元1420年）落成，它一直像一方巨大的朱紅印章，鈐刻在京城最中心的地方。

盡管帝王以天子自居，但咱都明白，他們也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也都有趨利避害的向往，24個住過紫禁城的皇上，無一例外。所以，在今天保護(hù)完好的故宮里面，“吉祥符號”隨處可見。

小時候爹媽帶著逛故宮，說實在的沒什么感覺，盡是些屋子房子，才幾歲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看得明白？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整座院子里散落各處的那些大怪物——“大怪物”，是我當(dāng)時對它們的稱呼，因為它們一個個長得確實奇怪，好多還都是我根本沒見過的東西，蹲在石頭臺子上面，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對那些“怪物”沒什么好印象，它們總給人一種兇神惡煞的味道。

長大后才弄清楚，那些曾經(jīng)被我歸在鬼怪之類的“怪物”們，全都來頭不小大有背景。更主要的是，它們并非鬼怪，也不是怪物，而都是象征著吉祥與福瑞的祥瑞神獸。

那些散落在各處的那些瑞獸們，像是沉默的伙伴，在故宮這方天地間，構(gòu)筑起一道寫滿祥瑞的風(fēng)景線，同時把最好的祝福，送給每一個見到他們的來客。

遠(yuǎn)道來的獅子

所有瑞獸造像里面，最常見的就是獅子。

乾清門前母獅子

穿過被稱作“五鳳樓”的午門，金水橋北面，一對青銅巨獅牢牢扼守住皇家的脈門。

太和門的獅子氣宇軒昂，這是整座故宮當(dāng)中最雄偉的一對兒。它們腦后的九五四十五枚螺髻，暗喻皇帝九五之尊的身份不允許任何人有所僭越。

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里，獅子代表了吉祥與富貴，并且能夠祛除邪祟。

中國人從很早就有把一對獅子雕塑擺放在院門兩旁的風(fēng)俗，取寓意“雙獅護(hù)（富）門”。兩只獅子一公一母，公的踩著繡球，母的踩著一只幼獅，分別指代著“平步青云”和“母慈子孝”。

可獅子是外來戶，它們怎么就能在門崗位置上領(lǐng)了千年風(fēng)騷呢？同是獸中之王，為什么沒見過有人放兩只老虎雕塑在門口？話還得從很久之前說起。

獅子在東漢的時候才進(jìn)入中國?！逗鬂h書·列傳·西域傳》中提起過：漢章帝章和元年，安息國王派遣特使進(jìn)獻(xiàn)獅子、符拔。

這是獅子首次進(jìn)入中國。但它們是皇宮里的私寵，民間絕對見不到。

老百姓第一次直觀見到獅子的尊榮，應(yīng)該是在廟堂殿宇之中。

佛教在中國廣泛流傳，許多佛菩薩的傳說逐漸為世人所了解。文殊菩薩摩訶薩的坐騎，那只青獅，很快成為了人們心目中威猛與祥瑞的化身。

權(quán)力的推崇，信仰的指引，人們開始對這只神秘的大貓充滿了近乎崇敬的好感。這時，人們早已把本土的獸中王者老虎放在了一邊。

于是獅子開始轉(zhuǎn)換各種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各個地方。它們的任務(wù)很統(tǒng)一，就是為它們所守護(hù)的主人祛除污穢邪祟，帶來平安吉祥。

文雅禪定的仙鶴與龍龜

太和殿前的仙鶴

由太和門北行，行至太和殿，昔日紫禁城的最高點，最貼近天的地方。

太和殿的漢白玉基座寬廣高聳，幾只銅鑄的仙鶴與龍龜每天在這里迎來朝霞旭日，守候黃昏斜陽。

仙鶴，自古以來就象征著長壽、吉祥和靈瑞。中國人相信，有仙鶴相伴，人也必然會高雅、圣潔和清明。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仙鶴一直被公認(rèn)成一等文禽?！耳Q經(jīng)》記載：鶴者，陽鳥也，而游于陰，因金氣依火精以自養(yǎng)……千六百年，形定，飲而不食，與鸞鳳同群，胎化而產(chǎn)，為仙人之騏驥矣。

明清兩朝的時候，仙鶴是僅次于龍鳳這種皇家專用紋飾的重要標(biāo)志。在那時，一品文官的補(bǔ)服，也就是胸前那一塊圖案，繡的就是仙鶴，所以人們也稱它為“一品鳥”。

人們相信，仙鶴本身自帶高光，充滿了仙氣，有它們的地方必然會上風(fēng)上水，是洞天福地。所以，在當(dāng)年的紫禁城里，最核心的太和殿前，有仙鶴的造像出現(xiàn)，合情合理。

在仙鶴的身邊，一只別致的銅龜顯得安靜淡然。仔細(xì)觀察，會發(fā)現(xiàn)它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的其他吉祥神龜不太一樣。差別就在它那顆華麗中透著威嚴(yán)的龍頭。

龍是帝王家專用的吉祥紋飾。有著一顆龍頭的烏龜，當(dāng)然也不可以用在皇權(quán)的樾蔭之外。在古時，龍頭龜只在皇宮或是皇家園林當(dāng)中方可得見。

《大戴禮記·曾子·天圓》記載：毛蟲之精者曰麟，羽蟲之精者曰鳳，介蟲之精者曰龜，鱗蟲之精者曰龍。

龜與龍、鳳、麒麟共同位列“四靈”，是中國人心目中最神奇、祥瑞的神獸。在風(fēng)水當(dāng)中，人們把烏龜定義為化煞、添壽、納福的象征。長著龍頭的烏龜，自然也不例外。據(jù)說它可以保佑主人家的孩子健康成長出人頭地。

把仙鶴與龍龜安放在太和殿前，無非是帝王的期望， 期望它們能夠護(hù)佑自己的家國天下，萬世永昌。

長了翅膀的“神猴”

既然太和殿的規(guī)格非同凡響，那么這里被賦予的祥瑞內(nèi)容，必定會有別于其他地方。僅從辟邪鎮(zhèn)宅的檐角獸數(shù)量來看，放眼全中國，就絕對是最高等級，有10個之多。

慈寧門前麒麟

檐角一排瑞獸里，站在最后的那位，頗有特色。

一只長著翅膀的猴，手里拄著一根金剛寶杵，傳說那猴有大神通，那寶杵能夠降妖除魔。它是屋脊上的壓尾獸，特別像神話里的雷公。但它卻不是雷公，有自己的名字，叫行什。

最開始，這只神猴的名字寫作“行拾”，意思就是排行第十。和其他神獸那些講究頗多的名字相比，確實顯得隨意了一些。這聽起來可能比較不靠譜，而真實情況據(jù)說確實是因為不知道該叫它什么好了，所以才起了個“排行第十”。

乾隆元年編纂完成并頒布施行的《九卿議定物料價值則例》中載有太和殿檐角走獸名稱：“龍、鳳、獅子、天馬、海馬、狻猊、押魚、獬豸、斗牛、行拾”等，當(dāng)時行什寫作“行拾”，排行第拾。

直到乾隆二十九年完成的《欽定大清會典則例》里，原來的“行拾”才改寫作現(xiàn)在的“行什”。以后嘉慶朝和光緒朝《欽定大清會典事例》中，都寫作行什。

28年，才得來現(xiàn)在這個看上去不那么鬧著玩兒的名字。

全世界我們唯一能見到行什的地方，就是故宮太和殿的檐角。

清朝初期康熙年間對太和殿的那次重修，房檐屋脊比之前多出來了一塊，空著肯定不像話，得安排個神獸在那里站著。誰合適呢？

康熙是個很敬仰雷公的人，有事沒事還經(jīng)常到神殿里去拜拜。當(dāng)大臣來問的時候，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把雷公放在檐角，能防雷防災(zāi)，能祈福納祥。畢竟太和殿是木質(zhì)架構(gòu)，還是需要對防雷防火給予足夠重視的。

可是直接讓雷公在房頂上給自己站崗，顯得這皇帝過于造作，絕對是大不敬的行為。所以為了避諱，同時又起到防雷、防煞、辟邪、驅(qū)災(zāi)的功效，就把雷公的名字隱去，換成了行什。

毛蟲之長麒麟

西六宮西南，一處寬大的院子顯得安靜清素，入住過不少位過了氣兒上了年紀(jì)的女眷，使得這里始終透出來一股日暮江山的蕭索。這個院子，就是慈寧宮。慈寧宮寬敞的大門慈寧門前，兩只黃銅麒麟分立兩側(cè)。

在中國的傳統(tǒng)神話當(dāng)中，麒麟能活兩千年并且性情溫和、謙遜高雅、德才兼?zhèn)?。古人深信，麒麟出現(xiàn)的地方，一定會有祥瑞降臨。

麒麟的長相可以說是一個大融合的面貌，它長著龍頭、鹿角、獅眼、虎背、熊腰、蛇鱗、馬蹄、豬尾，結(jié)合了八種動物的特征，所以古時候也有人管麒麟叫“八不像”。

《拾遺記·周靈王》中記載過：孔子出生之前，有麒麟口銜玉書送至闕里孔母顏徵在手中，書上寫著：“水精的兒子，將繼衰弱的周朝之后成為有帝王之德而不在其位的素王?！?/p>

孔子是至圣先師，萬世師表之人，是中國人心目中不折不扣的圣人。在他出生之前有麒麟出現(xiàn)。所以人們相信，只要麒麟現(xiàn)身，必有圣人出世或者將有祥瑞發(fā)生。

古人不僅相信麒麟的存在，還給它們找到了起源?！痘茨献印さ匦斡?xùn)》中記載：“毛犢生應(yīng)龍，應(yīng)龍生建馬，建馬生麒麟，麒麟生庶獸，凡毛者，生于庶獸?！?/p>

而且，麒麟還被區(qū)分出了雌雄?！端螘し鹬尽份d：麒麟者，仁獸也。牡曰麒，牝曰麟。

幾千年下來，人們形成了深刻的認(rèn)識：麒麟可以主太平、長壽，它們的現(xiàn)身，預(yù)示著人們的幸福就要來臨。所以，兩只銅鑄的麒麟，守候著慈寧宮內(nèi)的各位中老年女士，也是合理。

不好認(rèn)的名字甪端

略顯幽深的太和殿里，在龍椅兩邊擺放著兩只奇怪的動物香薰，圓乎乎的腦袋和身子，頭頂中間長著一個帶彎兒的犄角，透著憨態(tài)可掬忠厚仁義。別看長得軟萌討喜，但其實人家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神獸里的一員，叫甪（lù）端。

據(jù)說甪端的速度飛快、能夠日行一萬八千里，知識淵博、精通四方語言，是少有的體育文化全能奇才，而且只陪伴明君，專為英明的皇帝傳書護(hù)駕。

把甪端擺在身邊，當(dāng)然是皇帝在告訴臣下，朕是最英明的君王。只是當(dāng)年紫禁城里住過的二十四位君王，真正的有道明君，掐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得過來。

在民間人們的心里，對甪端也寄予了美好的愿望，認(rèn)為它們預(yù)示著國泰民安、生活富足。

關(guān)于甪端的出現(xiàn)，有這樣一個傳說。

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之后，在咸陽城外建了一座動物園，專門養(yǎng)殖珍禽異獸?？墒蓟实劭傆X得動物園里的那些飛禽走獸還不夠奇怪，就命臣下在最短時間內(nèi)培育出最奇怪的動物。

終于一天，動物園里的一頭野牛產(chǎn)下了兩只絕對怪異的幼崽，一雄一雌，而且是犀角、獅身、龍背、熊爪、魚鱗、牛尾，怎么看也是怪到了極致。

始皇帝大喜，親自賜名給這兩個小怪物，叫它們甪端。

后來這兩只小甪端飛到民間，有它們在的地方都是天下太平、五谷豐登。這也就是后世開始流傳，甪端可保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原因。

當(dāng)然，這只是一個傳說故事，未見史書記載，無從考證它的真實性。但是多少也能提供一些關(guān)于甪端的線索，看上一看也無傷大雅。

有明確記載甪端的史料，可以在《元史·耶律楚材傳》里見到。

甲申年，成吉思汗帶兵攻打東印度。駐兵在鐵門關(guān)的時候，見到一只綠色的獨角怪獸出現(xiàn)在河里，長著鹿的身子和馬尾巴，還能說人話。怪獸對成吉思汗和身邊的人們說：“奉勸你們的首領(lǐng)，早日退兵吧！”成吉思汗轉(zhuǎn)身問隨行的耶律楚材：“這怪物是什么？”耶律楚材答道：“這是一種瑞獸叫作甪端，能講四方語言，能護(hù)衛(wèi)明君。這一定是上天在給大汗提示：您貴為天子之尊，天下人都是您的子民，還望您能感念上天好生之德，少做殺戮！”成吉思汗覺得甚是有理，即刻撤兵班師。

正義的使者獬豸

獬豸，一個挺特別的名字，這兩個字不好念，讀作xièzhì，也是神話中存在的動物。它長得和麒麟可能有幾分相似，但是最顯著的特點就是，麒麟的頭上生著兩只角，而獬豸只有一只。

在別的地方我沒太見過這位神獸，印象里只有故宮的天一門前有這么兩只，顯得相當(dāng)威武神圣。

獬豸能聽懂人話而且熟悉人的性情，能分辨是非曲直和善惡忠奸，所以它就成為了勇猛、公正的象征，有司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的寓意。

東漢學(xué)者楊孚在其著作《異物志》中對“獬豸”特性的概括很具有代表性：北荒之中有獸，名獬豸，一角，性別曲直。見人斗，觸不直者;聞人爭，咋不正者。

大概意思就是說，獬豸能辨別是非曲直，見到有人爭斗了，它會挺身而出，用獨角去頂那個理虧的人。而聽到有人吵嘴或是發(fā)生訴訟了呢，它會上嘴去咬那個挑起是非的一方。

東漢時期的杰出思想家王充在《論衡》中記載了一件事情。被后人奉為“中國司法鼻祖”的皋陶，就曾經(jīng)依靠獬豸來斷那些疑難雜案。

皋陶斷案如神，執(zhí)法公正。遇到是非難辨的情況，便放出獨角獬豸，看它會不會用角去頂那個有待裁判的人，從而來確定這個人是否有罪?？梢姡谥袊h(yuǎn)古的司法界，獬豸絕對是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后來隨著時間推移，人們慢慢又為獬豸賦予了耿直、勇敢、誠實、辟邪和驅(qū)魔等一系列特性。在吉祥瑞獸的仙班當(dāng)中，獨角神獸獬豸算是立穩(wěn)了根基。

這些一個個似乎有生命的瑞獸，是中國幾千年傳統(tǒng)文化中吉祥文化的主角，它們在世人的心目里粉墨登場，迎來送往。每次在心底想起它們，哪怕正走在寂靜的夾道，同墻后飄落的樹葉偶遇，都能知覺出這座城的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