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背大猩猩的故事

尤今

在盧旺達深不可測的叢林里，我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銀背大猩猩和它的大家族。

四目交投的那一剎那，我心跳如鼓。

在它干干凈凈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毫不設(shè)防的無邪。

此刻，在相隔僅僅一兩米的短距離里和我對視的龐然大物，是一頭“銀背家族”的成年雄性大猩猩。高約兩米，背部有一束閃閃發(fā)亮的銀色毛發(fā)，腳很長，手更長。它直直地向我走來，叢林導(dǎo)游朱莉壓低嗓音說：“別和它對視！”我趕快移開目光，它迤迤然地與我擦身而過。朱莉解釋道，銀背大猩猩有時會把人類的對視誤會為一種“挑釁”的行為，為了自衛(wèi)，或會發(fā)出襲擊。

銀背大猩猩是群居動物，每一群由一頭銀背成年雄性大猩猩領(lǐng)導(dǎo)。我們所看到的“銀背領(lǐng)導(dǎo)”，總共擁有九名“妻子”和十五頭小猩猩。

山地猩猩是素食者，這一刻，在溫柔陽光的照射下，大大小小的猩猩或坐或站或攀爬在樹上，嚼食的聲音此起彼落，到處都是飽食的幸福。

銀背大猩猩被稱為“溫和的巨人”，它們的基因和人類相似，通諳人性。

朱莉告訴我們一則非常動人的故事。

那一回，朱莉和八名游客正在叢林里觀賞大猩猩的千姿百態(tài)時，“銀背領(lǐng)導(dǎo)”突然走向了她，焦急地發(fā)出了尖叫聲。研究發(fā)現(xiàn)，銀背大猩猩會通過二十五種不同的聲音彼此進行溝通；而根據(jù)朱莉了解，一般低沉的咕嚕聲，是用以交談的；呃呃的打嗝聲，是飽食后滿足的表現(xiàn)；隆隆的吼叫聲，是用在紀律約束的；至于尖叫聲嘛，就是警告的信號了。朱莉和猩猩長年相處，知道“銀背領(lǐng)導(dǎo)”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因而毫不猶豫地領(lǐng)著游客以及大猩猩群組走向叢林安全的腹地。事情過后，從遺留下來的足跡，朱莉赫然知悉，有一大群兇猛、侵襲性極強的水牛曾經(jīng)路過這兒！銀背領(lǐng)導(dǎo)在自救的當兒，也嘗試拯救被它視為朋友的導(dǎo)游，可謂情盡義至了！

眾所周知，銀背大猩猩是瀕危的稀有動物之一。20世紀80年代，在捕獵、疾病、戰(zhàn)爭以及失去棲息地種種不利因素的影響下，茍延殘喘的銀背大猩猩僅僅剩下兩百多頭，幸而美國一位動物學家戴安·弗西適時地拉響了警鐘。

戴安·弗西原本在美國肯塔基州的兒童醫(yī)院工作，后來，興趣轉(zhuǎn)移，在英國劍橋大學考取動物學博士學位。

1963年，她到東非旅行，旅途上結(jié)識了人類學家李奇。在三千多米高的維龍加火山群上，她第一次接觸到充滿了靈性的銀背大猩猩，對于它們的生活習性產(chǎn)生了強烈的興趣。1966年，戴安·弗西接受李奇的邀請，重又來到了盧旺達，在維龍加山脈的叢林里，展開了銀背大猩猩的研究工作。

起初，在叢林里的戴安·弗西只是偷偷地跟蹤銀背大猩猩，悄悄地觀察它們的一舉一動；后來，為了能夠更好地接近它們，她模仿它們的聲音，釋放善意，漸漸地，取得了它們的信任。后來，猩猩們習慣了她的存在，也敞開心懷接納了她。其中有一頭名字喚作“迪吉特”（Digit）的雄性猩猩，還和她結(jié)交成朋友呢！

經(jīng)過多年仔細地觀察與研究后，戴安·弗西發(fā)現(xiàn)，銀背大猩猩善良溫馴、性喜和平，絕對不會主動地對人類發(fā)出攻擊；除非是受到了挑釁，才為了自衛(wèi)而使用武力。它們和傳說中那兇猛殘暴的惡獸是截然不同的。

1978年，上述那頭友善的猩猩迪吉特竟然被偷獵者殘酷地殺死了，戴安·弗西如遭雷殛，傷心欲絕。豈料六個月之后，她熟悉的一整個大猩猩家族也被殺害了。義憤填膺的戴安·弗西正式向偷獵者升起了“宣戰(zhàn)”的大旗幟，她積極組織巡邏隊，高價懸賞捉拿偷獵者。她以沉重筆調(diào)寫成的《反對獵殺山地猩猩》一文，在膾炙人口的《國家地理》雜志刊登后，全球矚目，捐款紛至沓來。

1978年，戴安·弗西運用捐款成立了“迪吉特基金會”，并以此從事保護與研究銀背大猩猩的工作。

1983年，《迷霧中的大猩猩》一書面世，戴安·弗西在書中以生動翔實的筆調(diào)，敘述了她在盧旺達叢林研究銀背大猩猩長達十八年的艱苦經(jīng)歷與成果，全面揭開了原本蒙在銀背大猩猩身上的神秘黑紗。而后，根據(jù)這部書改編而成的同名電影，猶如當頭棒喝，讓全世界意識到銀背大猩猩所面臨的危機。

讓人至為震驚而又至感難過的是，四處呼吁保護銀背大猩猩的戴安·弗西，卻未能保護自己。1985年，年僅五十三歲的她，在研究營地被槍殺，迄今仍未破案。

她的生命終結(jié)了，可是，她留在日記里的最后幾句話，卻成了醍醐灌頂?shù)慕?jīng)典語言：“當你了解了一切生命的價值，你就不會苦苦地糾結(jié)于過去，而會積極地致力于保護未來?！?/p>

戴安·弗西多年不懈的努力，并沒有隨著她的逝去而付諸東流。如今，銀背大猩猩已被盧旺達政府及其他國際機構(gòu)立法保護了。在20世紀80年代，全球銀背大猩猩只剩下二百余頭，目前，數(shù)目已達八百余頭（四百零八頭在盧旺達和剛果，四百頭在烏干達），令人振奮的是，數(shù)目仍在不斷地增加中。

烏干達政府在傾盡全力保護銀背大猩猩之余，還一石二鳥地將“觀賞大猩猩”發(fā)展為遐邇聞名的觀光節(jié)目，借以增加收入——每名游客必須付出750美元申請一張觀賞許可證。有關(guān)方面相信，認識能促進了解，了解能激起關(guān)心，關(guān)心有利于保護。

盧旺達火山國家公園坐落于維龍加山脈，里面只有寥寥十個銀背大猩猩組群，為了不讓蜂擁而來的游客干擾到它們?nèi)粘５纳睿珗@管理局每天只允許十組游客（每組八名）進入?yún)擦肿穼に鼈兊嫩欅E。一旦尋著了，每組只能有一個小時近距離的接觸，之后，便得撤離了。

那天，我們一組八人在導(dǎo)游朱莉和荷槍監(jiān)護人員的陪同下，進入了深不可測的叢林。

走不多久，便看到了上述那頭背部閃著銀光的雄性大猩猩。它就直直地站在那兒，以長長的手臂抓著茂盛的樹葉“咔嚓、咔嚓”地吃著。由它領(lǐng)導(dǎo)的二十余頭猩猩，也散在不同的角落，吃吃吃、吃吃吃；對于我們這些好奇的圍觀者，連眼皮也懶得抬一抬。有一頭母猩猩，親昵地抱著幼嬰在哺乳；另一頭小猩猩，吃飽了之后，愜意地躺在地上，露出了圓滾滾的肚皮。

啊，這是一個沒有恐懼、沒有憂慮、沒有暴力、沒有饑餓的地方，這是一個充滿了愛和溫情的世外桃源。

我的耳畔，忽然響起了戴安·弗西的話：“當你了解了一切生命的價值，你就不會苦苦地糾結(jié)于過去，而會積極地致力于保護未來?！?/p>

戴安·弗西恬和的笑臉，也在這時清清楚楚地從猩猩群中閃現(xiàn)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