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會娟
父親打電話來,說他們四兄弟商定修繕老屋了。再不修,房子就要倒了。
住著人,房子就有活力,大家都搬到縣城定居、學習、生活后,房子就像空了心,慢慢撐不住了。自從爺爺奶奶不在了以后,我就很少回老屋了,父親微信發(fā)來幾張照片,老屋已滿目瘡痍,院里的雜草一人多高,堂屋頂部的椽子已朽爛,瓦片碎了一地,墻面地板上滿是濕滑的青苔,鏤花木窗不知所蹤,房門和耳門整扇歪靠在門柱上。門不是門,窗不是窗,心里很不是滋味。
塵封的記憶被照片喚醒。老屋是磚木結構,贛派建筑,青磚灰瓦,爺爺?shù)母赣H輩就有了,這么算下來大概有一百多年了??傞T樓的門框是赭紅色條石砌就的,上刻“溪山毓秀”四個楷體大字,字兩旁有同色石雕花。兩進三開間,一堂一廳。明間廳堂,墻壁上有三個獨立的白底墨色大字“福、祿、壽”,墨色花瓣勾邊,與中門上的“春、夏、秋、冬”相映。堂內一張大八仙桌,四條長凳。臥房四間,左右對稱各兩間,父親四兄弟正好每人一間。臥房樓高一層半,下層居住,上半層放置什物。
堂前有用于采光通風的天井,邊沿鋪著大長條石,是小孩玩“跳房子”游戲的好地方。天井東西兩側是廂房,爺爺奶奶居住。廳堂沒有分層,高大寬敞,燕子喜歡在靠近房梁的高處筑窩,小小的我會追著低回盤旋的燕子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p>
小時候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前院的雞籠摸雞蛋,有時還熱乎著呢。也會爬上廳堂長條凳,趴在八仙桌上寫作業(yè),念課文。下雨的時候,天井變成了“水簾洞”,井溝里的水從來不會溢出來,小小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天氣好的時候,奶奶用巨大的木盆裝了滿滿一盆新鮮的紅辣椒,放在光線最好的天井邊,開始做辣椒醬。制作過程需要耐心——洗凈去蒂,用干布擦凈,姜蒜去皮,和辣椒和在一起,然后用一把長柄鏟刀,刀尖對準辣椒用力,一根辣椒就鏟成兩半,要站著剁上好半天,原本蓬蓬的一盆辣椒,慢慢的就成了辣椒碎。
夏夜晚上,奶奶在廚房做好飯菜,端出來,放在天井邊的小桌上,大家就著薄暮的天光吃飯。飯后搬來竹椅,搖著蒲扇歇涼,吃西瓜,看星星,聊閑天,時間的繩索被松開,日子很慢,仿佛一切都來得及。
爺爺喜歡打骨牌,有時吃完飯會牽著我,從后門穿過窄窄的巷子,踏著青石板,出去串門,到八九點鐘再披著月色回來。如今腦海里一直定格著一幀畫面,澄明清澈的月光如水,穿過葉縫,灑下一地細細碎碎的光點,爺爺在掏鑰匙開門,我站在門前屋檐下的石墩上,仰頭看著皎潔的月光,小小的人兒有了小小的心事。大人說,小孩不能用手指月亮,否則月亮會下來割耳朵。我有小小的擔心,也有小小的試探。夜幕深沉,廣闊又神秘,風很輕,厚重的大門“嘎吱”一聲打開,像是從記憶深處洞開。
父親時不時就會把老屋修繕的進展圖片發(fā)給我看,我也期待著老屋舊貌變新顏,畢竟老屋在,家就在,我們這些常年在外的游子才有歸處。
(摘自《廣州日報》)(責編 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