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孟侯
命運多舛的“江泰號”,算起來還是1949年前招商局六大新型客輪之一,有5層樓高,排水量達到3500t,這在當時是豪華型的。1950年,它被國民黨飛機炸沉在蕪湖。1955年,招商局不甘心,把它打撈起來,重新修繕,更名為“民主三號”。
然而,改頭換面還是改變不了命運!
1955年4月17日,“民主三號”搭載l 300名乘客往寧波而去。這條航線按理說不是在浩渺無際的大西洋太平洋航行,一直貼著海岸線走,來來回回,船長可謂輕車熟路。凌晨1:43,客輪剛剛駛過魚星腦,突然,大霧開始彌漫,視線模糊不清,魚星腦燈塔和菜花山燈塔都看不見了,定位定不了。
當班的二副趕快改駛181°。2:30,沒有十分把握的二副把船長叫到駕駛臺。船長認為是東北風,海水可能提早漲潮,二副的操作沒有錯。船長命令還是快車前進,同時不斷鳴笛。
突然,附近的島上有回音了.突然,船長發(fā)現(xiàn)“民主三號”徑自朝著一個島嶼撞去。他立刻命令改駛極右舵!來不及了,只聽船頭“咔嚓”一聲,海員們都曉得,觸礁了!不一會兒,大副報告,船的—艙二艙都進水,深度達到2 ft。
船長心急慌忙:“沖灘!沖上太平沙灘!”
很快,船頭開始下沉,舵機失靈。船長下令不要管別的,快車前進!
3:30,船頭下沉,船已經(jīng)不能行駛了,船艉的車葉子全部外露,船身傾斜35。。船長認為船已經(jīng)被沙灘擱住了,不會沉沒了,于是命令鍋爐放氣,拋錨!
1300名乘客怎么不人心惶惶?尖叫聲、哭泣聲、求救聲亂成一團。幸虧乘客中有300名士兵,還有他們的領隊、華東海軍第六艦隊政委李長如,他是吃“海”飯的,吃“船”飯的,十足內行。李長如首先命令全體解放軍官兵組成人墻,把群眾圍在中間,防止風浪侵襲。隨后,他用手持式擴音器告知乘客:“大家不要慌,我們已經(jīng)把求救信號發(fā)出去,海軍馬上就會派軍艦來救大家,我們一定會讓旅客先得到安全機會,解放軍一定會留到最后再撤!”
茫茫大霧,會有船來救乘客嗎?船快沉了呀!
不久,2艘路過的機帆船靠上來,救走了“民主三號”的老人和孩子。9:00,海軍魚雷艇趕到,帶走了200名乘客。隨后,寧波海軍后勤部“英雄號”抵達,把船上剩下的700人全部接走。解放軍官兵真的是最后離船的。
當乘客們回頭看時,這艘苦命的“民主三號”又一次沉沒了。
專家調查后評估:“民主三號”觸礁沉沒主要原因是海霧造成的,船長違反霧中航行規(guī)定,處置航行方向失誤,延誤了在緊急情況下選擇正確停泊地點的時間。
哦,一個船長能沉著應對狂風巨浪,卻未必能處理好軟不拉耷的大霧!航海界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風不怕,浪不怕,就怕大霧遮天下!”
“民主三號”事件是世界海難史上一個奇跡,上海電影制片廠決定拍攝一部電影,由著名演員、導演石揮根據(jù)這起海難事故編寫和拍攝電影《霧海夜航》。
沒料到影片還在剪輯之中,廠里就有人認為它影射黨的干部和解放軍。上影廠召開批評會,石揮想不通,反映解放軍救援客輪,怎么起了反作用?他非常消沉,也非?;艁y。沈寂悄悄安慰他說“不會怎樣,頂多批判會開一下就完了。”
石揮灰心喪氣地說:“不,至少以后不能演戲了,完了,完了?!彪S后,石揮就神秘失蹤了。
和“江泰號”“民主三號”有關的電影《霧海夜航》,竟然也這么命苦!
心理學家說的“霧海航行”
英國心理學家愛德華有—個著名的“霧海航行”的例子。如果海上出現(xiàn)大霧,就會有2種情況出現(xiàn):一種是乘客和水手都很慌張,擔心安全出問題;一種是忘卻自身的危險轉而去欣賞海上大霧的朦朧景色,那遠離塵世的沉寂給人以恬靜的超然感覺。
愛德華先生認為第一種情況是因為人們把海霧和自身安危聯(lián)系在一起,沒有距離,所以無法體會美感;第二種情況是因為人們拋開了一切,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待大霧,這時,人們與海之間產(chǎn)生了距離。愛德華說,這是“心理距離”。其實,人生恰如霧海航行,在時刻自警自省的同時,還應該悠然一些。
我覺得愛德華先生搭乘海輪到大海上旅行,也許沒有碰上鋪天蓋地的大霧,也許沒有“民主三號”那樣的身臨其境,所以,他會覺得海上起霧很有趣。就像“泰坦尼克號”撞上冰山,冰渣子掉到甲板上,還有乘客興高采烈地踏著冰塊滑行。
霧號快要成為“遺跡”
霧號是一種很特別的航標,分為氣霧號和電霧號2種。氣霧號又可以分為旋轉式、笛簧式和振動式3類。氣霧號通過柴油機的運轉,把壓縮空氣充入十幾個特大號貯氣包中,每隔幾秒鐘把壓縮空氣放出來一次,推動汽笛旋轉或者振動,再經(jīng)過喇叭擴音,就會向海面發(fā)出巨大的鳴聲:“嗷一嗚!嗷一嗚!”尾音收得特別快,很像野獸的吼叫,它的聲音能傳到四五海里之遠。
平時,海上沒有大霧,霧號就歇著等著。許多小鳥把鳥窩做在直徑比自行車輪子還大的號筒口附近,嘰嘰喳喳,逍遙自在。一旦霧雪天來了,燈塔站的霧號猛然大吼:“嗷一嗚!嗷一嗚!”飛過霧號的小鳥立刻就被巨大的聲浪震死在地。
聲音還能震死小鳥?聽起來不可思議。
評定噪聲的強弱是用分貝(dB)來計算的:0-20dB屬于很靜;20-40dB屬于安靜;40-60dB是一般;到了60-80dB就屬于吵鬧了;而80-100dB則是很吵鬧;那么到100-120dB,人就很難忍受這聲音了;到了120-140dB,人就十分痛苦。
那么霧號發(fā)聲時達到多少音量呢?125dB,是“十分痛苦”級!不要說小鳥,人在這種音量下也會站立不穩(wěn),眼結膜充血,鼓膜破裂,隨即會昏死過去。
有的霧號聲頻率只有27Hz,和鋼琴上最低音鍵的音調相近,可以傳播到8n mile之遠。但是,低音頻的霧號聲也有局限性,因為它是向四面八方傳播的,而船舶需要霧號的聲音“專一”,不需要“廣為傳播”。
海員們說:“這種低音頻霧號的聲音確實傳得很遠,但我們聽到它的叫聲似乎是從四面擁過來,不能判斷霧號的準確方向。”
大霧天,海員首先要捕捉到霧號的聲音,其次要準確找到霧號的位置,唯有這樣才能確定自己船的位置,否則霧號為船只導航的作用就不大了。加大霧號的發(fā)聲功率是一種簡單的做法,往往事倍功半。
另一種電霧號是配備在小型燈塔上的,它通過電動機帶動一個有空隙的轉子旋轉,轉子在有空隙的定子中旋轉時,便發(fā)出防控警報器一樣的“昂昂”聲。它的工作原理其實跟老大爺在公園里玩的扯鈴差不多。電霧號的聲音可以傳到1-2 nmile之遠。
1976年,19歲的王炳交入伍來到青島,被分配在團島燈塔當航標兵。德國占領青島時的1898年,他們首先把團島和周邊的幾個島填平,讓它們和大陸相連,形成突出海岸的海岬,這里是扼守膠州灣的戰(zhàn)略要地!
王炳交在團島燈塔一千就是40年,他不僅成了地地道道的青島人,還成了“感動青島”十佳人物。他不僅研制了多種航標燈狀態(tài)自動監(jiān)控裝置,還更換了塔內霧號的老化管線,使組裝后的霧號重新發(fā)出“嗷一嗚,嗷一嗚”的巨大聲響。
王炳交開啟的團島霧號,是目前我國唯一還在使用的燈塔霧號,請注意,是“唯一”。據(jù)1980年統(tǒng)計,世界各國的沿海燈塔上裝有霧號共計3300只。樂觀地估計,像團島那樣還在使用霧號的不會超過300個,其他的都作為老古董陳列在燈塔站里。
最近,我拜訪了專門生產(chǎn)航標的上海視覺航標機電有限公司董事長許金元。他告訴我:“現(xiàn)在使用霧號的燈塔越來越少,可是,海上石油鉆井平臺使用霧號卻多了起來,因為鉆井平臺是固定的,不會避讓船只,所以每當海霧發(fā)生,平臺上的霧號便會發(fā)出多種音頻交織的霧號聲,提醒來往船只。這種霧號由日本生產(chǎn),我專程到日本去,找到這家廠,想合資生產(chǎn)這種霧號。日本人婉言拒絕,它們對技術的保密
我讀過布萊伯利寫的一篇小說(我覺得它不是紀實文學),篇名叫《霧號》,講的是2個外國燈塔工的故事——
冬天的一個傍晚,海面像去年的這一天一樣起霧了,喬尼和麥克鄧恩也像去年的這一天一樣開啟了霧號,為來往的船只導航。麥克鄧恩說:“今晚一定會有—個東西出現(xiàn)在海面,我必須讓你親眼看見?!?/p>
“我看不遠也看不清,但我知道深海正向著夜間的陸地流淌而來,平靜又寂靜。我們兩人孤單地待在燈塔上,而后就在那里,遠遠地看見出現(xiàn)一縷漣漪,然后是一層波浪,翻滾著,涌起白沫。再然后,冰冷的海面上露出一顆頭,一顆巨大的頭,有著深深的顏色和一對大眼球,然后是脖頸,再然后出來的——不是身體——而是越來越長的脖頸!在修長美麗的脖子上面,巨頭探出水面40ft,直到那時身體才浮上來,仿佛小小的、覆蓋著蚌殼和蝦類的黑珊瑚礁,從地表之下浮現(xiàn),它的尾巴輕搖一下。從頭頂?shù)轿布?,我估計這怪獸有90一100ft。怪獸的一只眼睛發(fā)現(xiàn)了我們燈塔,光亮反射過來,紅、白、紅、白,宛若—個高處的天線,發(fā)射著原始的電碼?!?/p>
我說:“這不是真的。”
麥克鄧恩說:“不,我們才不是真的。這就像一千萬年前一樣,什么都沒有改變。只有我們和這片陸地改變了。我們變得很不真實了。它們也許是恐龍,只是躲進了深淵,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深淵。霧號在呼喚它,我想,于是它就來了?!?/p>
“霧號吹響了。怪獸回應了。一聲長嘯,跨越了百萬年的重洋和迷霧。那嘯聲無比痛苦和孤獨,在我的腦海和身體中回顫。霧號吹響了,那怪獸再度吼叫。它發(fā)出的聲音和霧號一樣的聲音。孤寂,浩然,遙遠?!?/p>
麥克鄧恩說:“這可憐的怪獸潛藏在千里之外的海洋,也許在20n miIe深的海底,等待著,也許已經(jīng)等待著一百萬年,孤身一人。也許它是同類生物的最后—個。它用3個月浮上來,又用若干時日,穿過冷水,游向燈塔。如果他一下子浮上來,就會爆炸。它把霧號當成了它的同類。去年,這個怪獸在這里游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整整一宿。它不愿游近,它很困惑,或者也可能是恐懼。當然,一路游過來它積攢了些許惱怒。但是第二天,出乎意料地,霧散了,陽光燦爛,碧空如洗。那怪獸在熱氣和寂靜中游去了,再也沒有回來。我猜這一年里它一直掛記著這燈塔,一直一直想著它。”
麥克鄧恩想看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于是關上了霧號。怪獸停住了,凍結在原地,它凝視著燈塔,再次咕隆起來,然后它的眼睛燃起火焰。它揚起身體,拍打著水面,向著燈塔沖過來,雙眼透著怒火!
喬尼大叫:“快把霧號打開!”
但是來不及了,怪獸高高地直立起來,它巨大的爪子抓著燈塔,咬碎了嘹望窗,玻璃碎片紛紛落在我們身上。燈塔搖晃著,顫動著,幾近傾塌。麥克鄧恩和喬尼弓身跑下臺階,鉆進小小的石室。碎石紛紛如雨,霧號聲戛然而止,巨獸撲上燈塔,塔倒了!
第二天下午,救援隊把兩人從碎石遍地的地下室救出來,外面艷陽高照。怪獸不見了,燈塔不見了,霧號不見了。
這就是關于霧號的驚心動魄的故事。中國沿海地區(qū)的老百姓把霧號叫作“海?!?,也許是霧號和海洋里的某種動物發(fā)出的聲音是一樣的。
體驗一次霧中航行
大概10年前,我應上海公安局書刊社的邀請,到崇明采訪+派出所(那時候上海城區(qū)和崇明還沒有長江隧橋相通,來來去去只有一種交通工具:船)。采訪結束要返程,江面上突然起了迷霧,濃霧凝滯了,一團一團,飄都不飄,動都不動,棉花似的,可視度只有兩三米,而第二天的清晨,我還要到北京出差去,車票都買好了,急得團團轉,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就到碼頭上去打聽,這個江霧大概什么時候可以消散?到上海去的班輪什么時候可以復航?碼頭上的人說:“大霧是最難預測的,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回去等通知吧?!?/p>
我到崇明島是去采訪的,不是來看崇明島的霧凇霧團和霧氣的,這樣的經(jīng)歷有點像爬黃山,千辛萬苦爬到天都峰,結果大霧濃濃,什么都看不見。爬山者都這樣安慰自己,就算到黃山來看大霧的吧!黃山四大景觀不是云海、奇松、溫泉和怪石嗎?下一次爬黃山再來看奇松和怪石吧!
后來,派出所和某港機公司聯(lián)系,公司專門派出一艘拖船,把我們一行人往上海送。舷窗外什么都看不見,我不知道拖船船長是靠什么來導航的,也許是海事局下達通知,所有船舶都不能航行,只有這艘拖船在江上走,所以反而安全。
忽然,只聽見一聲汽笛,船拖船就靠上了岸,我們一邁腿,就上了上海港吳淞碼頭。大霧,拜拜了。
海霧中不能“原地待命”
當海輪在大海上航行,一旦起霧,能見度不良如何是好?
首先讓我們來做N船舶值班與避碰的考題,關于“能見度不良”的選擇題,問:A.能見度不良是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B.能見度不良是指由于任何原因導致兩船無法用視覺相互看見;C.能見度不良是指由于霧、霾、雨、雪等原因,使得能見度受到限制,使船舶無法用視覺看到他船的情況。
正確答案是“C”,不是伸手不見五指。
對于乘客來說,茫茫海霧是比大雨、霧霾和大雪更恐怖的。當船舶能見度一再降低,有時候連自己的船頭都看不清,如何繼續(xù)航行?如何應對迎面駛來的或者橫檔里殺出來的船?
有乘客說:“海輪立刻停航嘛,原地待命,等霧開日出再走!”
這個說法行不通。如果大船行駛在長江,大霧彌漫了,確實可以找個錨地,即刻拋錨停航;或者聯(lián)系??俊獋€碼頭,帶纜停航,等霧消散。如果船行駛在大海大洋就很難做到“原地待命”了。海水很深,幾十米是“常態(tài)”,有時幾百米甚至幾千米,拋了錨也是白拋,錨鏈沒有那么長,鐵錨根本拋不到海底,扎不住。如果為海輪配備幾千米長的錨鏈,如此沉重的錨鏈,貨船還要不要裝載其他貨物呢?
這時候,雖然一切都靜悄悄的,但是船舶已經(jīng)處于緊急狀態(tài),船舶不能“被動挨打”,不能原地待命,必須采取主動措施,具體的做法是:
第一,當能見度小于等于5n mile時,駕駛員必須通知船長,請船長到駕駛臺,親自指揮;
第二,立刻備車。VHFl6向周圍船舶通報。把自己的船劃上+圈,2 nmile的圈,不要讓別的船進入這個2 nmile的范圍;
第三,及時使用2部雷達,進行系統(tǒng)觀察,觀察周圍船舶的動態(tài);
第四,立刻安排2個水手值班,把自動舵改成手操舵;
第五,打開駕駛臺的門,全船保持肅靜,禁止喧嘩,避免干擾駕駛員的聽覺和視力;
第六,關閉所有水密門;
第七,救生艇處于隨時可用狀態(tài);
第八,不論白天黑夜,都開啟航行燈;
第九,注意守聽VHF。摁響自動霧笛,還有就是運用“前鐘后鑼”,在船的前部敲響霧鐘,在船的后部敲響大鑼,用各種不同的聲音,告知對方船舶,也告知燈塔,自己所處位置……
船長有一份《能見度不良航行檢查單》,上述一條條都必須自行檢查,然后一格格填寫當時情況,然后由值班駕駛簽名,由船長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