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毅平：影像記憶70年

朱炯

照相館時期的袁毅平 上海 1939 -1949年

袁毅平先生是中國攝影界最有名望的老前輩之一，他在攝影創(chuàng)作、攝影雜志編輯與管理、攝影理論、影像評論、攝影教育、攝影活動組織與管理等多領域全方位地勤奮工作，為中國攝影事業(yè)的發(fā)展付出了自己一生的努力。

1926年，袁毅平出生于江蘇常熟鹿苑（今屬張家港）。14 歲開始在上海照相館學習人像攝影，成為一名職業(yè)的照相館攝影師。1949年追求進步的袁毅平將自己名字改為“毅平”，離職后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服務團，隨部隊到達重慶，擔任《新華日報》攝影記者，拍攝了社會主義新中國最初的建設與發(fā)展。1955年，袁毅平調入《人民日報》擔任攝影記者，在五年期間拍攝了中國社會多個層面的事件與活動。

1957年，袁毅平調入中國攝影學會，開始了他人生最重要的攝影雜志、攝影理論的工作階段。袁毅平參與了《大眾攝影》《中國攝影》的創(chuàng)辦，從編輯到主編，一直到1990年退休，他的工作重心都是雜志。也正是這個平臺，讓他跨越半個世紀與各個層面的中國攝影人打交道。他曾為李前光、王文瀾等諸多今天攝影界的名師、大家選登了他們人生的第一張照片。

推土 1969年 袁毅平 攝

重慶的南溫泉，搬運工人的福利 1953年 袁毅平 攝

20世紀60年代起，袁毅平轉向了思辨的攝影理論的研究。他自覺地學習文藝理論，自覺地認識到理論對實踐的價值與意義，向著名文藝理論家王朝聞學習，探尋中國攝影民族化的美學理論及攝影藝術主觀與客觀的關系等文藝理論課題。

1980年至1988年期間，他共主持了四屆全國攝影理論年會，與會者們曾就“主旋律”和“多元化”的關系等時代話題展開了積極爭論。袁毅平以開放的思想、寬廣的胸懷、謙遜的品格為中國攝影理論、評論與實踐的發(fā)展開拓了疆土，并努力營造了良性的討論空間。他本人的攝影理論、評論文章數(shù)量較多，結集為《袁毅平白話》出版。起這樣的書名，足見他的謙遜。其實袁老對中國攝影界熟知，懂得白話更能讓大家聽得進去，這也是他推進攝影評論與理論的一種策略吧。

送文藝下鄉(xiāng)展覽 1963年 袁毅平 攝

作為攝影師的袁毅平，作品《東方紅》1961 年入圍全國攝影藝術展，并在當年被印成海報、明信片全國發(fā)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在之后的30余年中，《東方紅》參加各種重要展覽，獲得無數(shù)獎項。這幅作品成為社會主義象征主義的攝影代表。

2006年，《東方紅》在華辰2006秋季拍賣會上成功拍賣，成為首批進入藝術拍賣市場的紅色影像之一。華辰影像又于2008年、2009年、2011年共4次成功拍賣《東方紅》，并于2011年在中國藝術市場滑坡的情況下，拍賣出了9.2萬的最高價。2011年，新華社中國照片檔案館主持的“國家典藏”項目以及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都對這幅作品做了典藏。由此可見《東方紅》作品在藝術品收藏領域也獲得了斐然的成績。

東方紅 1961年 袁毅平 攝

《東方紅》在1962年全國攝影藝術展展出效果

袁毅平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是《東方紅》，除此之外他的攝影創(chuàng)作積累豐厚，卻常年被封存，一旦挖掘出來，令人驚喜至極。2014年，在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中國攝影文化搶救項目”中，協(xié)會理論部在中國文聯(lián)的指導下，與北京電影學院合作，對袁毅平進行了深入的口述采訪和資料、照片整理。經(jīng)過一年多的努力，我們將袁毅平1萬多張照片進行了歸納、編輯，最終整理出200張作品。2014 年分別在北京的中國攝影展覽館和平遙國際攝影節(jié)舉辦了“往事散記——袁毅平攝影回顧展”“被遺忘的影像記憶——袁毅平攝影”兩次大型展覽，并由中國攝影出版社出版了《被遺忘的影像記憶——袁毅平攝影》一書。

當年的研究報告作了如下總結：

在袁毅平眾多身份中，我們首先應該全面肯定和充分展現(xiàn)的是他作為攝影師的一面，這也是他之后從事編輯、攝影理論與批評研究、行業(yè)領導等領域工作重要的出發(fā)點和依據(jù)。我們希望向公眾呈現(xiàn)出的攝影師袁毅平，是一位經(jīng)過七八年上海照相館訓練，具備了良好的視覺專業(yè)素養(yǎng)，又在社會主義建設初期經(jīng)歷了八年新聞攝影記者生涯的錘煉，練就了攝影的選題意識、影像與社會和歷史的相互作用意識。

袁毅平在20世紀50年代末之后轉型為攝影刊物的編輯，他會不自覺地以專業(yè)的素質與精神，進行非專業(yè)目的的拍攝。他的大部分照片不是為了發(fā)表，不直接服務于國家意志的傳播。他的拍攝動機出自于一種自覺，是認為應該拍攝。他的七組近百張核心影像作品包括：1962年江蘇省蘇州甪直村，三年自然災害后期農村面貌的社會調查;1963年河北涿鹿縣“送文藝下鄉(xiāng)”影展;1964年至1965年山東曲阜焦河大隊“四清運動”面貌;20世紀50年代十三陵水庫等水利建設和60年代工業(yè)生產(chǎn);20世紀50年代至世紀末天安門廣場的活動與人的面貌;1966年拍攝阿爾巴尼亞;1969年天津“五七干?！钡鹊取?/p>

袁毅平1958年進入中國攝影學會工作后的十年期間，是他攝影創(chuàng)作最成熟的時期。其影像擺脫了新聞宣傳的實用目的，又與時代緊密結合，與現(xiàn)實真切相連。袁毅平捕捉到那個時代與人的雙重存在。20世紀60年代人們的樸素面容，透露出單純而發(fā)自內心的情懷。他的照片帶給我們一種陌生感，這個陌生感包括過去時代人的面貌和情感的陌生感，也包括我們熟悉的關于過去的影像，多是那些把革命和政治強化的視覺形象。他的照片畫面結構結實，視覺新鮮，具有較強的審美性。這些重現(xiàn)歷史的碎片影像，顯影出了社會主義建設初期中國人真實、可感的精神面貌。

甪直少女 1962年 袁毅平攝

我們的研究認識到，自20世紀50年代至21世紀初中國攝影發(fā)展的歷程中，袁毅平具有多重身份：攝影師、編輯、攝影理論研究者、攝影批評人、攝影協(xié)會領導者、攝影活動組織者。時間將袁毅平與攝影編織成了一個實心球，從照相館人像攝影扎實訓練起步，到職業(yè)新聞攝影的錘煉，進一步以編輯的視點審視和評價影像，進而研究攝影的理論與美學。袁毅平作為在攝影的自覺實踐中成熟起來的領導者，參與攝影行業(yè)政策、規(guī)范的制定與決策、執(zhí)行與推廣。袁毅平為人謙遜、溫和，待人熱情，德高望重的他是中國攝影界的一棵常青樹。

袁毅平先生雖然離世了，但是他給中國攝影留下了寶貴的財富，為中國攝影發(fā)展打樁建基，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袁老一生勤勉、謙和，他以一顆赤子之心，踏著時代的步伐，走完了奮斗的一生。

愿敬愛的袁老安息！

阿爾巴尼亞農婦 1966年 袁毅平攝

得知袁毅平逝世的消息后，攝影各界人士通過簡短的文字回憶著與袁老的交往，表達著深深的懷念與送別之情。

袁老是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的老領導，1983年我大學畢業(yè)入職《大眾攝影》雜志的時候，雖然同在一層樓辦公，但不常相見，更多的是仰視。記得唯一一次談話，是因為自己遇上了一件深感委屈的事情。在袁老僅容得下兩把座椅的辦公室里，他說情論理，解我心頭之困，令人釋然。

2008年我調任協(xié)會工作時，袁老已離休多年，但總感覺他一直在我們的身邊。因為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攝影的事、攝影的人。每每前往看望，他說不盡的是攝影的歷史與未來，對組織與朋友道不盡的是感謝與思念。今年五月新冠疫情期間，我代表協(xié)會看望生病的袁老，進門時，居然忘了摘下口罩與墨鏡，就與袁老攀談起來。同事們開玩笑問他：她是誰呀？袁老頑皮地說：她是我們的領導！

未曾想到，思維依舊清晰的袁老，突然就離開了我們，但他的溫良、仁愛，將永遠溫暖著我們的人生。

——高琴 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秘書長

2004年來北京，第一次采訪的攝影家就是袁老，當時袁老在涵芬樓做講座，主講“攝影作品的創(chuàng)作與欣賞”。當時袁老已年近八旬，講座后，不辭辛苦又和我聊了兩個多小時，講拍攝《東方紅》的經(jīng)歷，講在《新華日報》的前后，講中國攝影學會的籌辦與恢復，講在“五七干?！钡慕?jīng)歷，還給了我很多鼓勵和期許。

感念至今，袁老千古！

——張宇 中國民族文化出版社副社長

袁毅平作品《冬韻》《知秋》《融雪》

半個世紀以來，在潮起潮落、風風雨雨的攝影戰(zhàn)線上我追隨袁老一路同行，盡管我們是師生關系，但他質樸坦誠，可以相互敞開心扉交流，使我更深入地了解他的抱負、追求以及承受的心理壓力。從外表看，他為人低調、彬彬有禮，是個斯文謙虛的知識分子，長期接觸就發(fā)現(xiàn)他內心不乏激情和倔強。如拍攝《東方紅》，前后苦干等候兩年半，充分體現(xiàn)出他的韌勁，他具有魯迅先生所倡導的“鍥而不舍”精神。他對待學術的原則問題立場堅定，從不隨大溜、瞎跟風。如袁老在20世紀70年代對“四月影會”的肯定、90年代對新聞攝影造假的譴責;再如他提倡攝影藝術“多樣化發(fā)展”的主張，雖也一度受到攝影界有些人質疑，但仍可泰然處之，堅持真理。從多次攝影課題的論戰(zhàn)中，我看到了袁老在學術上保持不唯上、不唯書、實事求是的可貴品格。

袁毅平老師一生創(chuàng)作和立言頗豐，他的作品、藝品、人品有口皆碑，真是足智多謀、知行全才的攝影界良將和高參。他把一生奉獻給了攝影，燃燒自己照亮了我們前進的道路，最終積勞成疾離開了我們。我們不得不惋惜地驚嘆：中國攝影界需要袁老這樣的高人指點，先生何急走？

當下，我們攝影后輩應該好好向袁老學習，繼續(xù)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業(yè)！

——楊恩璞 北京電影學院教授、華光職業(yè)學院名譽院長

1963年，為響應“把社會主義的文藝送到農村去（文藝下鄉(xiāng)）”的號召，我和袁毅平、王發(fā)瑭攜帶歷屆全國影展的作品到河北涿鹿縣農村為農民展出，走了三四個公社，回來我寫了篇報道，他幫著修改潤色了很多才發(fā)表，剛到協(xié)會工作時，我文筆不好，他給了我很多幫助。他生前我曾為他拍過一些照片，已經(jīng)洗好，本想去送給他，可他卻離開了。

——佟樹珩 《大眾攝影》原主編

2011年5月8日，在北京和袁老最后一次相聚，有人說我倆長得像兩兄弟。像兄弟，是朋友，他也是我的老師。我進入攝影理論界，他多有提攜。1985年，我的第一本論文集《攝影美的演替》是他讓給我的遼寧美術出版社的出版指標，他寫的序言。

時隔18年（2004年），我的第二本論文集《攝影美的本性與創(chuàng)造》，也是他寫的序言。對我的攝影藝術觀有全面、精到的論述，多有褒獎。知我者，毅平兄也！他堪稱中國攝影理論的奠基者、領軍人物。嗚呼哀哉，生也有涯，奈何！袁老之風，山高水長！

——丁遵新 攝影理論家

袁老為人謙和，治學嚴謹，筆耕不輟，德高望重，曾任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氣勢磅礴的攝影作品《東方紅》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他的離去是中國攝影界，尤其是攝影理論界的重大損失。

猶記得他身體還好的時候，每年都會給朋友們包括我們后輩寄出賀年片，親筆簽名，在信封上親筆書寫收信人姓名和地址。認識袁老三十多年，驚悉噩耗，深為痛失良師而悲。一代宗師典范永存，愿袁老一路走好！

——曾家杰 香港攝影家

2010年，平遙國際攝影大展設立致敬展，通過有成就的攝影家作品的展覽對中國攝影史進行梳理。2014年，我們決定向袁毅平老師致敬，并邀請他蒞臨了現(xiàn)場。記得當時袁老的腿腳已經(jīng)有些不好，但他仍堅持親自來平遙與廣大攝影師見面。

那天雖然布展緊張，但我還是親自去車站接袁老?？吹皆鲜亲喴吻皝淼?，感動和歉疚一齊上了心頭。袁老卻一再感謝平遙大展，那種謙和的態(tài)度使我深受感動。那一刻，像在昨天。

又在大展之時，中國攝影界卻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攝影人。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了。袁老，您走好！

——張國田 中國平遙國際攝影大展藝術總監(jiān)

袁老是我親近的長輩，因而有些往事我也只好和他來求證，我的提問有時直白和冒犯，袁老也總是溫和地看著我，但也坦誠地對我講。我們端坐在他的蹩仄的書房中面對面地談話時，膝蓋都會碰到一起。有次他專門約我見面，把20世紀90年代采訪吳印咸老的三次錄音原始資料送給了我。除了做學問的驚喜，我也會在袁老這里得到其他的力量。

2016年2月6日，除夕的前一天，是我最后一次對袁老正式采訪。從他家出來后，我坐在樓下的石凳上，整理采訪筆記的同時，也給自己寫了一封備忘的郵件：“……很虛弱，今年摔了兩次……答應春天多來聊一聊……總在問高初去哪里了，怎么聽不到消息了？哦，在杭州，工作做得很好……我應該來多陪一陪他?！?/p>

——高初 中國美院中國攝影文獻研究所主任

熊貓 20世紀50年代 袁毅平 攝

北京白云觀游園會 袁毅平 攝

重慶101廠用廢料裝配成了101號機車，為國家創(chuàng)造了7億元的財富。 1951年 袁毅平 攝

山東曲阜孔村焦河大隊舉行對敵說理斗爭大會。 1964-1965年 袁毅平攝

誰走得穩(wěn) 袁毅平攝

小姑娘 袁毅平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