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榮才
在縣城,到電影院看電影的基本是年輕人。鄉(xiāng)村或者街頭哪個小區(qū)到了年末的時候倒是不時上映電影,但那更多的是“社戲”的成分,看的人并不太多,完全沒有小時候看電影的激情和熱鬧。
在記憶中,鄉(xiāng)村里放映電影是很奢侈的事情,有可能十天半個月前就成為熱議的話題,頗有如今的重大活動倒計時一般。在哪村放映電影,東道主的感覺很明顯,親戚之間是要通氣邀請來看電影的,否則就是沒有人情味,說不定影響了以后親戚的來往走動和感情。到了放映電影那天,村民們照例是要提前一點收工,條件好些的人家還要吃干飯,避免電影開映后小孩子多尿,要從人群中擠出擠進不方便。一般是下午三點多鐘,搬條凳或者靠背椅占地方就是半大不小孩子的主要任務,搶占到好位置是會得到大人的表揚,占不到好位置被說幾句也很正常。電影開映前,大人們陸續(xù)來了,先期到達的孩子就呼爹喊媽,示意自家的位置在哪里,有親戚來的人家,就由大人帶著就座,夸獎幾句位置占得好,感覺到驕傲的就不僅僅是孩子,連大人都有孩子有出息的自豪。如果有不認識或者不太熟悉的外村觀眾坐了椅子,大人們礙于情面不好開口,一般是由孩子以“我家的人比較多,座位不夠”等理由,把其“請起來”,也有大家擠擠讓其繼續(xù)坐著看電影,那可是莫大的人情。曾經有個同村的女孩,因為到鄰村看電影,坐了人家的椅子,后來居然成就了一段姻緣,被傳為美事。除了那些條凳和靠背椅,我們也喜歡搬塊石頭在屏幕前不遠的地方占個位置,這些位置大人看不上眼,于我們卻是難得的專座,可以省去電影開映后被大人擋住視線的擔憂。
電影開映前,我們早早吃完飯就跑過去,打聽晚上電影的片名,看放映員倒影片,有誰有機會幫上一點小忙,這份光榮可以在很長時間還在小伙伴面前不時炫耀。和小孩子一起到場的是那些賣零食和炸油條炸油餅的小攤,油一燒開,那份香味直往心肺里鉆,把所有的饞蟲都勾了出來。大人們來之后,條件好的人家會給孩子五分或者一毛去買根油條或者一個油餅,孩子多的人家也要掏出好幾毛錢的,大人把看電影當成某種節(jié)日了,想給孩子某種驚喜。孩子們吃完油條或者油餅,會挨個把油膩膩的手指頭放到嘴里吮吸的,期待把那股香味保存得時間長一些。電影到了三分之二的時候,有哪家的女主人提著一鍋咸稀飯,一竹籃子的碗筷把夜宵送到看電影的地方,招呼自己的親戚吃??赐觌娪爸苓叺挠H戚是要馬上回家的,讓大家看了半截到家里吃夜宵肯定沒人想去,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送過來,那基本是最高規(guī)格的待遇了,送夜宵的女主人會被親戚和旁邊的觀眾稱贊“會做人”,吃的人和請客的人都很有面子,那份情誼可以保存很久。
電影散場之后,觀眾很快散了。山村的各個角落就散亂地有手電筒的光在移動,有哪個人的手電筒不亮了,就借別人的光回家。也有居住在比較偏遠地方的,就有村民用竹篾扎個火把,或者找塊破布纏在木棍上澆上油燈里的油,讓路遠的人舉著照亮回家的路。山里人很樸實,會記得這“滴水之恩”。祖父去世多年了,可我?guī)啄昵盎丶业臅r候還可以聽到有村民說祖父曾送給他火把,也才恍然想起小時候我在忙著搬椅子搶占位置的時候祖父卻是忙著做火把,因為他知道那火把用得著。
鄰村放映電影的時候,我們就是趕場了。能做到搬來石頭擺放的位置就很闊綽了,更多的時候是站著當看客。有時候就去弄把稻草放在前面當坐墊,碰到有本村的小孩子過來吆喝驅趕的時候就感覺到底氣不足,那時候是沒有“我的地盤我做主”的說法,但如今想起來就是那么回事。也有上當的時候,聽說哪個村子放映電影了,急急趕過去,卻是黑燈瞎火,但沒有上當受騙的憤慨,也沒有責怪提供信息的人消息不準確的怨氣,只是調侃當晚上演的是“風吹白行戰(zhàn)斗片”,這樣博大寬容的心態(tài)直到今天依然讓我留戀。
多年過去了,無論當電影成為一種如何普通的文化消費,或者看了什么國內外大片,但最懷念的還是當年的鄉(xiāng)村電影,只要一想起當年的鄉(xiāng)村電影,親切感就洶涌而來,甚至可以聞到當年炸油餅的香味還在鄉(xiāng)村的上空環(huán)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