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江

李千

1

一直靠捕魚，其實賺不了多少錢。大概兩年前吧，村里開始發(fā)展旅游業(yè)，開發(fā)了五個景點，說白了就是把我們看膩了的地方重新裝修了一下，比方說，在那個破山崖上裝上欄桿，刻個石碑，就成了景點，其他幾個意思都差不多。照村主任的話，來我們這兒的都是些旱鴨子，你跟他們講大海，你說什么，他們就信什么。

兩年的工夫，村里真的陸陸續(xù)續(xù)接待了不少游客，他們特別喜歡住民宿，村里專門修的賓館卻很少有人住，后來被迫改成了飯店，不過生意也沒好到哪兒去。

2

最近，我的鄰居鬧出一個笑話，他的老婆跟人跑了。在我們村，從來沒聽說誰的老婆跟人跑了，更別提是跟住在他家的房客，可這種荒誕的事就發(fā)生在了喬江身上。

那天和王國華喝酒，他告訴了我，沒過多久，張福也打來電話，剛接起來他就說這件事，我問他怎么知道的。他說現(xiàn)在村里都傳遍了，喬江那方面不行，沒法生小孩，老婆嫌棄他，跟別的男人跑了。

我想這件事是毀掉喬江的開始。在喬江老婆跑掉的第二天，我們看見他挎著破包滿臉陰沉地離開了，我很疑惑，難不成他能找到那個男的？此后的一周里，村里茶余飯后的話題都圍繞著喬江和他老婆。

過了一周，喬江獨自回來了，他緊閉著大門，晚上燈也不開，要不是我看見他回來，我都不覺得里面有人。半個月后，他出了趟門，遠處看著像個泄氣的皮球。他真可憐，但這關(guān)我什么事呢？王國華看到自己的兒子貪玩，就會拿喬江來教訓(xùn)他，他這么說，你要是不努力，以后就會像傻喬江那樣沒有錢，沒有老婆。他的兒子馬上就會表現(xiàn)出一副懊悔的樣子跑去看書。這確實是一件好笑的事，但不知為什么，我又笑不出來。

早上六點，被敲門聲吵醒，按理說這個時候張福和王國華不會來找我啊，況且昨晚剛在一起喝過酒。我打開門，居然是喬江，他穿著一件白色汗衫和掉了色的藍短褲，表情呆滯。我問他：“找我做什么？”他非常吃力地擠出一個笑容說：“今天晚上去我家喝酒，怎么樣？”我想不到一個能夠拒絕他的理由，只好答應(yīng)下來。

早上出海的時候，我才知道喬江只找了我和張福。王國華的臉氣成了豬肝色，說什么晚上也要和我們?nèi)探摇Ｎ艺f，他沒叫你，不合適吧。王國華大聲罵道，去他媽的，老子去是給他長臉，這由不得他。

晚上，喬江的家里來了十幾個人，在院子里支了兩張圓桌，他叫人一起進屋抬出五箱啤酒，讓我們盡情喝。沒人在乎喬江是什么心情，既然啤酒管夠，為什么不放開喝。一罐接著一罐，搖骰子，打撲克，直到成堆的空啤酒罐軟綿綿地趴在地上，我們沒有繼續(xù)喝下去的意思了。喬江一開始被村里很會來事的那個小伙拉著和兩桌人喝酒，喝完又被王國華拉著繼續(xù)喝，誰都看得出來王國華在拼命地灌喬江……

現(xiàn)在，喬江一副要嘔吐的樣子。我想我們走后，他肯定吐得到處都是，等第二天醒來，他看到屋子里臭烘烘的，就會后悔叫我們喝酒。正在這時，喬江突然說話了：“我得告訴大家，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請大家喝酒，我再活著就是個笑話了?！彼詈髢蓚€字的語氣非常重，我們聽了都屏住了呼吸，相互看著對方，沉默了有十幾秒，那個很會來事的小伙趕緊說道：“江哥，你喝多了，趕快睡吧，來！我扶你?！彼@么一說，好幾個人附和著扶喬江回屋?！按蠹叶蓟厝グ?，時候不早了，明天還要出海。”有人說道。我用手背碰了碰張福的胳膊向他示意，他小聲地說，走。我們向外走去，回頭看了一眼，喬江在人群中彎腰吐了起來，王國華抱著剩余的半箱啤酒跑了出來，問我們要不要。我說你放回去吧，拿走不好。王國華不高興了，他說，你不要我就不給你了，他掏出幾瓶塞給張福，大步走出巷子。

第二天，天氣不好。出海前，我們談?wù)撝鴨探氖虑椤Ｍ鯂A表示，喬江是個慫貨，不可能自殺的，他要有那魄力，老婆哪敢跑，他就是喝醉了，想發(fā)泄一下。張福點了點頭，他說，是這個意思。王國華得到了認可，又開始侮辱喬江的老婆，一些奇怪的設(shè)想逗得其他幾人笑了起來。我覺得沒什么好笑的，叼了支煙走向一旁……

距休漁期僅一個月，在這之前我們得多打點魚。中午，天氣陰了下來，海風(fēng)越來越大，再過一會兒，海浪能掀翻所有的船。我們回到岸邊，大雨傾盆而下。我們提著可憐的半桶魚離開海灘，為了不淋感冒，小跑了起來。我們剛出來，碰見了準備進去的喬江，換作以前我們不會理他的，不過昨晚一起喝過酒，裝作沒看見又不太合適。我們?nèi)齻€叫了他一聲，張福說，喬江，下雨了，你不回家去海灘做什么。喬江沒有搭理我們，像沒看到一樣，低著頭走進海灘。張福覺得落了面子，罵了起來，并發(fā)誓再也不和他打招呼。王國華說，你看吧，他就是傻，和他計較什么。我猛地想起了喬江昨天的話，我說，暴雨要來了，喬江不會真要自殺吧。這么一說，我們有些緊張了起來。張福說，喬江要真的死在海灘上，我們會有麻煩的。王國華說，怎么可能，他沒那膽子的。大雨讓我們來不及過多考慮喬江的事，快速朝家跑去。

趕回家時，震耳的雷聲響起，全身濕透了。換了干凈衣服，在二樓看向喬江家，院子里已經(jīng)收拾干凈了，沒有我想象中的狼藉。我吃過飯，他還沒回來，難道真的去跳海了嗎？一聲雷響打斷了我的思緒，這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我打開電視躺在了沙發(fā)上。

大雨撞擊玻璃的聲音在我有意識的時候一刻也沒有停歇，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兒子叫醒了我，我感覺太陽穴一脹一脹的，連續(xù)打了幾個噴嚏，顯然，我感冒了?？戳搜蹠r間，不過兩個小時，雨沒了聲，由撞擊玻璃變成了從玻璃上滑落。我忍不住地看向喬江家，想確認他是否回來了，看了半天沒有任何動靜。我猶豫著要不要再等一會兒，頭部傳來的疼痛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吃完飯很快回到床上。

3

昨晚，又下起大雨，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變小的意思。腦袋還是沉沉的，想站直都得憋著勁，再去睡覺也睡不著，我讓兒子拖了一把靠背椅放在窗戶前。我坐下看著喬江的院子，過了很久他也沒有出現(xiàn)，一個想法在腦海里猛地炸開，喬江已經(jīng)死了。

這種預(yù)感越來越強烈。突然，張福打來了電話，他說今天早上喬江倒在海灘上，全身發(fā)燙，被送去醫(yī)院了。他難道淋了一夜？我問道。可能是從昨天中午開始的，張福也不太確定。那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喬江。可以，你什么時候方便。我感冒了，我好了再說吧。那就過幾天去。你問問王國華吧，看看要不要一起。他不會去的，張福的語氣很肯定。沒事，問一下，不去的話就咱倆去。接著掛了電話。過了一會兒，張福打電話說，王國華不去，他還嘲笑了喬江一通。

連續(xù)喝了三天藥，感冒沒全好，最起碼有力氣了。我決定叫張福一起去看看喬江，我剛出門，發(fā)現(xiàn)喬江正拎著一大包中藥從巷子口走來。走近，我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還是很差，開門的工夫，咳嗽就沒斷過。自始至終，我沒和他搭話。

后來我聽說，喬江在醫(yī)院待了一天就走了，一直在老中醫(yī)的診所躺著。這老頭在我們看來就是個庸醫(yī)，只是讀過幾本醫(yī)書，就敢開診所，可有不少人吃過苦頭。后來，沒人再去找他看病了，要不是他用自己的房子，租金都交不起。

好幾天沒出海，我沒等張福和王國華，一個人走了。到海灘時，大家都還沒來，我先開船走了，剛到捕魚的地方就后悔，今天的潮有些大，船晃得厲害，捕魚不太方便，只能等潮落下去再開始。幾根煙的工夫，大伙都來了。海風(fēng)吹得讓我們之間說話都得靠吼，吼半天只能聽清一兩句，就沒人說話了，各自準備著捕魚的裝備。

過了有半個小時，潮緩了。我看了看周圍，突然發(fā)現(xiàn)喬江開著船來到了我們這邊，大家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忙自己的。喬江的一個動作讓我們都看向他，他站在了船頭，做著往下跳的準備，正當(dāng)我們疑惑他要做什么時，他猛地跳了下去。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不知道誰大吼了一聲快救人，我們才反應(yīng)過來，離喬江最近的胖男人趕緊開船駛向喬江，在那一瞬間，卻見喬江抓著船邊爬回船上，胖男人停了下來，大家都罵了起來，海風(fēng)聲被怒罵聲壓過了。喬江沒看周圍，馬上開船離開了。

經(jīng)歷了這個小插曲，大家很快各自捕起了魚，不知道為什么，忙了一上午，捕到的魚相對于往常都少了，有人說喬江嚇走了魚群，更有人說海被喬江污染了。回家的路上，我們說起喬江。他們都說這家伙腦子燒壞了，最近肯定會干不正常的事情，還勸我晚上鎖好門。我有些不敢相信喬江這一切變化都是他老婆造成的?；亓思?，我讓兒子以后別靠近喬江，那家伙的精神出問題了。

4

說來也怪，從喬江那天之后，我們捕到的魚明顯少了許多。因為這件事，罵喬江的聲音像海風(fēng)一樣吹在村里，其中不乏一些女人的惡毒之語。

喬江突然開始收購村里人手里的鯧魚，而且是雙倍的價錢，這讓很多人樂開了花，你以為喬江為什么要四處收鯧魚？是老中醫(yī)拿出那本《杏林春滿集》給喬江看了一下，里面有關(guān)于鯧魚的記載，里面寫到，這種魚能健脾補腎，興陽。這都是老中醫(yī)的老婆說的，她那大嘴巴，恨不得在大喇叭里告訴我們他家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出海的人，如果網(wǎng)子里大部分是鯧魚，一定會咧著嘴高興半天。收鯧魚這是一件事，還有一件事是有人看到喬江從小山崖上跳了下去，然后游回岸上踉踉蹌蹌回家了。我們都在質(zhì)疑這件事的真實性，因為不少人認為喬江不可能這么極端，而且他一向膽子小。這兩天喬江收鯧魚的時候，逢人便說，活著太痛苦了，現(xiàn)在，全村人再也不那么想了。之后又有人看到喬江大晚上沖進了海里，再后來關(guān)于喬江的這些事我們也就習(xí)慣了。村里那幾個賴家伙看到喬江，會用一種嘲弄的語氣問他，今天不去海里試試嗎？說不定運氣好點閻王就接走你了。喬江確實也在這么做，我們覺得他每天都在嘗試著殺死自己。

這天，雨是從半夜開始下的，早上起來外面呼呼作響，窗簾緊緊地貼著窗戶，我關(guān)緊窗戶把窗簾拉開捆了起來，瞟了一眼喬江家，他系著黑色的皮圍裙站在院子里，提著一個裝滿鯧魚的鐵桶，他將桶放下，又從屋里拿出一個板凳和兩個鐵盆。原來他要殺鯧魚，大家平時都不怎么喜歡鯧魚，因為他收的緣故，才開始捕這玩意，有些人為了捕到鯧魚特意制作了鯧魚的魚餌，他們故意抬高價格，說魚餌錢可不便宜，喬江也照收，一點也不生氣。

我看了一會兒，兩個鐵盆里分別裝滿了處理過的鯧魚和內(nèi)臟，他端回了屋子，接著又拿了一桶鯧魚和一個空鐵盆。電話在這個時候響了，是王國華打來的，我接了起來，他叫我去斗地主，張福已經(jīng)到了。正好今天不能出海，不如就去打牌，掛了電話，跟老婆說了聲，我拿了把傘出門了。到了王國華家，他和張福正坐在沙發(fā)上，桌上擺著最后幾罐喬江家的啤酒，為什么我這么說，他的沙發(fā)旁邊還擺著那個空箱子，我清楚地記得側(cè)面摳的那個洞，而且王國華可沒有專門給我們買過酒。

王國華從抽屜里拿出一副撲克，他問我見喬江沒。我說，喬江在家里殺鯧魚，不知道要做什么。王國華立馬表現(xiàn)出了一副不屑的樣子，他說，那傻子太蠢了，他不會真覺得吃那玩意能補起來吧。張福說那個老家伙也不是東西，拿本書裝模作樣地讀兩句就能讓喬江對鯧魚這么瘋狂，也可能是他的幾服中藥誤打誤撞地治好了發(fā)燒的喬江，從而贏得了喬江的信任。

王國華說真希望老頭再給他讀幾種魚，那樣每次出海都有雙倍的收入了。對于王國華的這種想法，我覺得他真是壞透了。好了，別說他了，打牌吧，張福似乎也討厭王國華的想法。我們打了三個小時，我的手氣出奇的好，贏了他們五百塊，王國華硬要讓我過幾天請吃飯，又聊了會兒，我們就離開了。我和張福走出他家不遠，我說，真的有些過分了，上次拿酒那事不說，你看剛剛那是什么話。張?？嘈α艘幌拢鋵嵨矣X得喬江也挺可憐的，不過我們能改變什么呢。是啊，我們能改變什么呢，我重復(fù)了一遍往家走去。

剛回到家，我就聞到一股油煙味，那種味道明顯是劣質(zhì)油炸東西的味道。我問老婆，家里這是什么味。她生氣地說，旁邊那個傻喬江在炸魚，用的劣質(zhì)油。老婆讓我去找喬江，讓他別再炸魚了。我想起了喬江最近的一系列行為，我對老婆說，喬江挺可憐的，要不算了。老婆也知道是那老家伙騙喬江弄這么多鯧魚的，想了想讓我別去了。過了半個多小時，應(yīng)該是喬江把魚炸完了，那股味道消失了，要是他天天制造這么刺鼻的氣味，那可就麻煩了。

第二天，我出?；貋恚砩铣酝觑?，和老婆正看著電視，那股味道又飄了進來，我趕緊關(guān)門窗，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老婆發(fā)怒了，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去找喬江。我說，先過了今天，明天我去找他。兒子聽到我今天不去，叫了起來，說他忍不下去了。這迫使我不得不去找喬江了，我走到喬江家門口，猶豫了半天才輕輕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突然緊張了起來。打開門，喬江盯著我，你是要賣給我鯧魚嗎？我放輕了語氣說，喬江，你是在油炸鯧魚嗎？他點頭。我繼續(xù)說，你炸魚的味道，傳到我家了，那個味道太難聞了。他愣了半天，充滿歉意地向我道歉，對不起，真的不好意思。接著他掏出一百塊塞給了我，他說，我不會再炸魚了，這一百塊你收下。這讓我呆在了原地，印象里喬江從來沒這么說過話。我連忙說，不用給我錢，你不炸魚就可以了。他接下來的話讓我感到很震驚，他說，你收下吧，我要花光所有的錢，這樣閻王爺才肯收我。說完，他關(guān)上了門。我回家把一百塊給了老婆，并且復(fù)述了一遍我和喬江的對話。老婆的反應(yīng)和我一樣，都有些不知所措。很快電視機里傳來的聲音讓我們不去想這件事。

5

休漁期越來越近了，喬江突然不再收鯧魚了，這讓習(xí)慣捕鯧魚的人臭罵了半天，他們中有人去找老中醫(yī)，讓他去給喬江開“藥方”。雖然喬江不收鯧魚了，我們出海捕到的魚卻多了起來。一天下午，我們往回趕的時候看到了喬江，讓我們驚訝的是，他扶著一個女人，我們瞇著眼打量，突然有人說道，那是他老婆，跟人跑掉的那個女的。喬江的老婆回來了，這件事很快在村子里傳遍了，讓本來已經(jīng)冷掉的話題又一次燃了起來。村里傳著許多聲音，那人玩膩了甩掉了他老婆，他老婆回心轉(zhuǎn)意了等等。

在喬江老婆回來的第二天，我早上剛打開門，看到喬江蹲在我家門口，他見我出來，趕快站了起來。因為上次的事情，我對他還有了些好感，禮貌地問他怎么了。他很快哭了起來，他說他的錢花完了，老婆突然回來了，他現(xiàn)在需要錢，希望我可以借他一些。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從家里拿出六百給了他，我說你還我五百就行。他朝我笑了笑，我突然覺得有些驚奇，印象里他從來沒有笑過。

早上匯合的時候，我和張福他們說了剛剛喬江借錢的事，他們都說我哪根神經(jīng)出錯了，居然借錢給喬江。我又講了上次炸魚的事情和今天早上喬江的表現(xiàn)。他們的態(tài)度依舊是那樣不屑甚至還要攻擊喬江，尤其是王國華。不過我很快把這個話題撇開了，畢竟炸魚的事情，讓我對喬江有了新的認識，而且是鄰居，也希望他過得好點。喬江老婆回來后的一星期，我們居然看到了她和喬江一起去買菜。村子里大家談?wù)摰氖虑?，又發(fā)生了改變，喬江這么下去，生活說不定會好起來，同樣的，還是有不好的聲音，有人說他太窮了，他老婆還會在某一天跑掉。

從那之后，喬江的生活好像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他開始每天出海了，而且去得比我們所有人都要早，回來得比所有人都遲。他已經(jīng)瘋狂了，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不管在哪兒，他都干勁十足，身上的每個毛孔都散發(fā)著一種聲音，我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離休漁期還有十天，喬江還了借我的錢，他硬要塞給我六百，我推脫了半天，堅持只收五百，他連續(xù)說了四五次謝謝。村子里傳言，喬江的老婆懷上了，有人看到喬江和他老婆去醫(yī)院檢查。這個消息再一次讓所有人震驚了，好多人都說，這孩子絕對不是喬江的，才多久，肚子能這么大？這一定是那個男人的孩子。喬江出海捕魚的時候，有幾個人一直拿這件事刺激喬江，他們很樂意看到喬江一頭扎進海里。

6

離休漁期還有整整五天，我們發(fā)現(xiàn)喬江成了一個瘋子，他晚上也不回來，而是繼續(xù)捕魚。喬江身上的那種聲音越來越強烈，只要看向喬江，就會傳來：“我需要更多更多的錢”。不知道什么原因，喬江捕到的魚比我們幾個人加起來都多。這太奇怪了，王國華說那家伙運氣也太好了吧！這的確不可思議。好多人因為捕到的魚沒喬江多，就開始不斷地罵喬江，他們什么都罵，說他是個災(zāi)星，他的老婆下賤，他將來生出的兒子也絕對是個傻子，也說不定，畢竟兒子不是他的……

自上次他們?nèi)メt(yī)院后，再也沒見過喬江老婆，有人說她在夜里跑了。從喬江愈發(fā)陰沉的臉色來看，這件事可能是真的，當(dāng)大家確認喬江老婆確實跑了的時候，村里人又開始嘲笑他。喬江出海，那幾個人還是像往常一樣挖苦喬江，其中一個說，你老婆是不是又跑了？孩子不是你的吧，傻東西。我看見喬江大吼了幾聲開著船沖進了海里瘋狂捕魚。

那晚，暴雨和狂風(fēng)沖擊著整個村子，我們關(guān)緊窗戶，我看著喬江家里漆黑一片，他好像沒有回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再次浮現(xiàn)。一晚上我不停地夢見深海，喬江開著船行駛在黑色的海面上，突然一條巨大的章魚拖住了他的船，巨大的觸手慢慢地將他拖向海里，喬江不斷地掙扎著向章魚求饒，那條大章魚根本不理會，直到喬江和他的船消失在海面上。

早上醒了，我站在窗戶前沒有看到喬江，今天是休漁期前的最后一天，我們得去海灘，把船上的漁網(wǎng)和椅子都帶回來。雖然不值錢，可被人偷了也不舒服。我和張福、王國華匯合，去海邊的路上，我們又聊起了喬江，我向他們講了昨天晚上的夢。張福笑著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就是那條大章魚唄。王國華嘲笑我，你還會夢到喬江，那傻子是不是會什么妖術(shù)，還沒說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們到了海灘，發(fā)現(xiàn)海灘上圍著許多人，就算所有打魚的人聚在一起也不可能有這么多。我們往近處走，發(fā)現(xiàn)有個人躺在海灘上，在不遠處的船上裝著滿滿的鯧魚，那些鯧魚像地毯一樣鋪在船上。張福叫道，那是喬江的船，我們終于看清了躺在海灘上的人，那真是喬江，他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看樣子已經(jīng)死了。我又看向喬江的船，那些鯧魚像是刻意留給誰的，又好像不是。

責(zé)任編輯楊睿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