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天翼
食堂“死”了,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死”的。
其實說是死了也不太準確,帶有一點我主觀上的憤懣。每到飯點,打飯窗口的燈光還是會照常亮起,給飯菜映上一層姜黃色的油光;吃飯的人也不算少,甚至有時候還會排隊。但新冠肺炎疫情從天而降,學(xué)校便用鐵鎖一樣的規(guī)定,拴死了每天的飯菜,也鎖住了學(xué)生打飯的自由。因為每天的食物千篇一律,班級和窗口一一對應(yīng),每個窗口的菜都像從隔壁復(fù)制、粘貼過來的;價格雷打不動:11.8元,精確到小數(shù)點,冰冷得讓人不寒而栗。一個被禁錮在鐵鏈里、冷透了的生命,和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但沒有辦法,疫情防控就是命令。學(xué)校的老師也是用心良苦,誰也不能對疫魔的威脅毫不在意。所以心里雖然不滿,但誰都沒有抱怨。只有從去食堂時滯重的步伐里,才能窺見哀怨彷徨的一斑。往常,最后一節(jié)課臨了,很多人的目光就鎖定在時針上,默默等待著宛如救世主般的下課鈴聲。有些后排的同學(xué),早就把半邊屁股挪出板凳,甚至蹲在地上:其一是因為,后排如果不搶先,就得被前面的人海封鎖住,輸在起跑線上;其二,老師視野有限,不一定能看見,所以他們有恃無恐(其實哪能呢,老師在講臺上看得明明白白,不過是不計較而已)。即使這樣,飛奔到食堂的時候,最熱門的幾個窗口——砂鍋、拉面、牛肉湯,炸雞、漢堡、蓋澆飯,還有一種在市面過時多年、在學(xué)校卻萬古長青的掉渣燒餅——已經(jīng)有好多人在排隊了。所謂沒有最快只有更快,如此而已。
今昔對比,食堂還是那個食堂,學(xué)生還是那批學(xué)生,卻平添了一種放完鞭炮后滿地碎紙式的蒼涼。開學(xué)之初,我還去了幾次食堂,望著盤子里幾塊不知是雞是鴨的肉塊(想到魯迅《狂人日記》,“狂人”吃飯時說:“滑溜溜的不知是魚是人?!保?,白森森的蘑菇,幾塊怎么看怎么像中午剩下的土豆(中午吃的土豆燒肉,亦分不清是什么肉),默默吃完,然后一言不發(fā)地下定決心再也不來了。我寧可在飯點到操場跑幾圈,回來時順便帶點小零食吃,也不愿意再去食堂猜謎一樣地吃肉塊了。食堂“死了”,在我心里它“死了”。
幾次有消息傳來,說食堂要恢復(fù)正常了,每次我都會頗為歡欣鼓舞上一陣子——然后等待上十天半個月,沒有動靜,灼熱的心又漸漸涼下來了。
這天傍晚,我照常跑完步,忽然感覺食指顫動起來。我深吸一口氣,這才意識到,空氣里彌漫著我熟悉的味道。這是食堂的掉渣燒餅夾雜著番茄醬的味道——往日里我是反感掉渣燒餅里夾番茄醬的,認為其毀了掉渣燒餅原本的香氣,但今天它是那么親切,就像在冰島聞到火鍋的味道一樣親切。它是一個信使,告訴我:我們的食堂,復(fù)活了!我甩掉臉上掛著的汗珠,往食堂跑去。
一樓還是奇怪的燒肉,只不過配角換成了毛豆——我依稀記得同學(xué)說過中午有一道清炒毛豆,看來還是原來的風(fēng)格,我不免有些失望。二樓,依然如此。難道是哪個人從外面帶的掉渣燒餅?我氣餒了,跑步過后的疲憊不識時務(wù)地襲來,酸痛。但就在此時,我看到了幾個有說有笑的同學(xué)從三樓走下來,他們手里拿著的,正是掉渣燒餅。三樓,三樓有希望!一步跨三個臺階地,我上了三樓。三樓人聲鼎沸,像過年一樣熱鬧。我的目光穿過人群間的罅隙,看見了我最熟悉的窗口——淮南牛肉湯。我真恨不能馬上站到窗口前面,像以前一樣喊道:“阿姨,牛肉湯加千張!”但身體的疲憊和大腦的理智遏制了我,現(xiàn)在隊伍正長,吃完回去,怕是已經(jīng)上晚自習(xí)了。我攥住了拳頭,暗下決心明天我一定要早點來這里!
腰酸腿痛什么的,我暫時忘了。我在期待食堂的涅槃……
我回來了,回到復(fù)活的食堂。
(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