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仁貴
魯迅是孤獨的,既有精神上的和者蓋寡之孤獨,也有因性格中的內(nèi)傾寡泄而孤獨,更有生活中的厭群辟囂而孤獨。有群集的征兆,或?qū)⒁壕壑畷r,魯迅略有不安,內(nèi)心有些微排斥或拒絕。他說:“我在群集里面,是向來坐不久的?!保ā秲傻貢?8頁)也就是說,處在人群之中時,魯迅有怕的感覺;他承認(rèn)他是群的一員,有群員的責(zé)任和義務(wù)。至于這責(zé)任和義務(wù)怎么發(fā)揮,可不是群多力量大,群集成大事,他倒是要靜靜地自我發(fā)揮。他的“坐不久”,是感覺群集時的不值及對自我的浪費,還不如早早地退群走掉?!半x開了那些無聊人,亦不必一同吃飯,聽些無聊話了,這就很舒服”(《兩地書》96頁)。魯迅很清楚,群里的人,不光是不舍由頭地拉你去坐,坐完了還要吃,吃完了還要聊,聊起來沒時沒點,沒完沒了,愈聊愈上癮,怎么陪得起呀!于是“常常辭謝宴會的邀請”成了“他的習(xí)慣”。(林語堂語)魯迅研究專家李長之早在上世紀(jì)三十年代寫的《魯迅批判》中,把魯迅定為-個“離群”的人,他說:“魯迅在性格上是內(nèi)傾的,他不善于如通常人之處理生活。他寧愿孤獨,而不喜歡‘群?!彼幪幱袑Α旱膼焊小t斞竻捜毫闹罢Z言無味”,厭“群往吃之”的丑態(tài),厭群無端之消耗,厭群無風(fēng)之是非。為了寶貴的時間,為了享受讀書寫作之樂趣,魯迅只得離群了。
孫犁有“宜散”論,他說:“我以為文人宜散不宜聚,一集中,一結(jié)為團(tuán)體,就必然分去很多精力,影響寫作。”這話是孫犁1980年9月答吳泰昌問時講的,似乎有很強(qiáng)的針對性,因為那時還提倡集體創(chuàng)作,集中謀篇,聚中出成果。孫犁是不喜歡群聚,更不相信鬧中會出成果,他談出了聚則“影響寫作”的看法。八年后的1988年10月,孫犁在和郭志剛談話時再次談到這個話題。他說:“我一生作文,像個散兵,我從來沒有依附過什么人,也沒有拉攏過什么人。我覺得,我沒有必要那樣去做?!睂O犁第三次提到這個話題已是十四年后的1994年9月,他在《我與文藝團(tuán)體》一文中說:“文人宜散不宜聚,聚則易生派別,有派別必起紛爭,紛爭必樹旗幟,有旗幟必有代表人物?!?/p>
魯迅說:“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工作上的。”他的所謂天才,文章的源源不斷,就是這么來的。他用了一個“擠”字,像擠牛奶一樣,擠出時間。作為耗時最大的群聚、群吃、群喝、群聊、群玩,魯迅當(dāng)然陪不起了,為時計只好離群而孤已。孫犁在提出“宜散”論的同時,還提出了“寂寞”論。他說:“文章乃寂寞之道?!庇终f:“我常常在感到寂寞、痛苦、空虛的時候進(jìn)行創(chuàng)作?!比绻T前車水馬龍,室內(nèi)喧鬧紛亂,他很難寫出東西。于是他書“談話莫過五分鐘”的告示,置于門桌上。魯迅說過:人一旦成猛人,便會被包圍,突圍是很難的。猛人即官人,其實成名人,成名家,成大器是一樣要被包圍的。包圍者要從那里得到需要的東西,等到他們拿到東西,被包圍者的時間便被他們拿去了,這是他們最不愿舍棄的。于是魯迅便“脫群”,孫犁便“宜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