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奧運取消的一年回憶體育留學史（一）

張影 劉薇禛平

邁出國門的體育留學生們，用實際行動宣告體育精神的覺醒。

2020年，世界本該將目光聚焦至東京，迎來第32屆奧運會，感受這場體育盛事給夏日增添的快樂，但新冠肺炎疫情打亂了人們的所有計劃，奧運會的安排也隨之擱淺。短短幾個月內，多國代表隊宣布退賽，最后日本方面宣布將奧運推遲至2021年。即便如此，奧運會能否在遲到一年后順利舉行，也仍然是個未知數(shù)。

在這些等待奧運會的日子里，回顧一下過往，倒也不失為一種消遣的方式。如今體育留學已經(jīng)漸成氣候，但留學史上仍然較少提及這一部分，其實仔細發(fā)掘，這段歷史也有不少值得一提的人物與故事。

甲午戰(zhàn)爭與“東亞病夫”

體育意識的覺醒與民族抗爭

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已經(jīng)在堅船利炮的威脅下認識到了自身的不足，但五十余年的苦心經(jīng)營與反復辯論，在甲午中日戰(zhàn)爭的失敗面前，都顯得有些無力。昔日不曾將日本視為對手的中國，此時終于不可能再維持任何“天朝上國”的幻想。

“東亞病夫”（sick man of Asia）這一詞匯正是在這個時期出現(xiàn)。1895年3月，嚴復在天津《直報》發(fā)表的《原強》中使用了“病夫”一詞，他在文章中說道“蓋一國之事，同于人身……今之中國，非猶是病夫也耶？”文中指出存在種種問題的中國正如體弱多病的病人，想要身強體健，不能急于速成，而是要對癥下藥。

1896年，《倫敦學校歲報》論及“東方病夫”，這是西方人第一次提及這個問題。同年10月17日，英國人在上海辦的英文報紙《字林西報》轉載了其中一文;11月1日的《時務報》第14冊轉譯了該文：“夫中國——東方之病夫也，其麻木不仁久矣。”

1904年，曾樸在寫作《孽海花》時，使用的筆名便是“東亞病夫”，他是國內第一個使用該詞匯的人。自然，使用這個筆名的曾樸抱持的情懷與西方人完全不同，“病夫”警醒著中國人要奮發(fā)圖強，改變自身貧弱的形象。

這個詞匯起初更多地形容近代中國的制度落后與政治上的腐敗無能，后來逐漸固定為形容中國人精神羸弱、體質不強和體育活動落后的專用名詞。第一批體育留學生中，不少人正是為了促進中國近代體育運動發(fā)展，培育國民體育精神，提升中國人身體素質才出國留學，這批人中，不乏回國后興辦學校，以實際行動推廣體育意識的杰出人士。

甲午戰(zhàn)爭落敗后，中國人開始將目光投向日本。由于地域、文化等較為接近，且日本也是從19世紀60年代后從封建社會逐步向近代化國家轉變，更具有借鑒意義，1896年，第一批留日學生13人出發(fā)前往日本，1903年，留日學生已增加至1300余人。最早的體育專業(yè)留學生就在這些人中，他們學成歸國后，根據(jù)日本大森體育會的教材體系、教學方法、教學內容和學科規(guī)劃創(chuàng)辦了不少體育學校，如大通體育師范（1905）、云南體操專修科（1906）、四川體育專門學校（1906）、河南體操?？茖W堂（1907）和中國體操學校（1908）等。

學以致用首開先河

徐傅霖（1880—1961）是中國體育留學第一人，除了興辦體育學校外，他還是知名的戲劇家，他創(chuàng)作并表演了眾多如《凌波仙子》《紅玫瑰》等滑稽戲，與李叔同等創(chuàng)演話劇，開中國話劇之先河，被稱為“東方卓別林”;還寫作了《此何聲耶》《二十世紀奇跡》等小說，1920年代初，他與汪優(yōu)游創(chuàng)辦“開心”“蠟燭”影片公司，拍攝滑稽影片;后期與歐陽予倩等人組成“新民社”劇團，創(chuàng)辦《笑畫》、《新上?！返入s志，擔任《時事新報》、《晨報》編輯;新中國成立后他在上海擔任文史館官員。

徐傅霖在文藝界的成就我們暫且不再深入，留待更為恰當?shù)臅r機再行介紹。實際上，即便他在其他領域有著令人矚目的成就，他對中國體育發(fā)展做出的貢獻也不曾因此被忽 略。

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徐傅霖前往日本留學，在日本體操學校先后學習徒手操、啞鈴操、棍棒操等專業(yè)（“體操”即“體育”，非指現(xiàn)代體操），據(jù)他的朋友，人稱“報刊補白大王”的鄭逸梅說，徐傅霖的夫人湯劍娥也留學日本學習體育專業(yè)，“各學校爭聘他夫婦倆來教徒手啞鈴等操，若干年來培養(yǎng)出許多體育人才?！?/p>

徐傅霖曾在1938的一篇文章中說：“一九〇五年，余畢業(yè)日本體操學校。爾時我國學校尚無體育一科，故余即在上海辦體操游戲傳習所兩屆，以養(yǎng)成速成體育教員，供各校所需?！彼貞浀氖聦嵤?，當時中國普通學校尚無針對學生的體育訓練，只是借軍隊操練之法或傳統(tǒng)武術等鍛煉身體，《奏定學堂章程》規(guī)定各級學校都要開設體育課，但當時的中國各專業(yè)師資都相當缺乏，更遑論專門的體育教師，與他一同創(chuàng)辦中國體操學校的徐一冰就曾指出，很多學校的體操科目教師“既不識教授為何物，又不知學校為何地，酗酒狂賭，好勇斗狠，無所不為;不一年，學校之名譽掃地，社會之信仰盡失，學生父兄，多仇視體操一科……”在這種背景下，傳習所作為“應急”的手段，為中國培養(yǎng)出了一些體育教員。

1908年，徐傅霖和徐一冰、王季魯?shù)热斯餐谏虾?chuàng)辦了近代中國最早的體育專業(yè)學?！袊w操學校，他在文章中回憶：“光緒戊申三十四年，余始與友人王君季魯、徐君一冰，創(chuàng)辦一體育專門學校于上海，曰中國體操學校。是實為我國最早之體專，規(guī)模較為完備，學生亦相當發(fā)達，初時經(jīng)費奇窘，支持頗非易事。余等皆埋頭苦干，數(shù)年間從未支薪水半文。余專司學科，王季魯君辦理校務，徐一冰君擔任訓育。三人努力前進，不厭不倦?！?/p>

1908年至1927年辦學期間，這所學校培養(yǎng)了36屆1500余名畢業(yè)生，他們前往全國各地的初級師范學校、高等師范學校、女子師范學校等學校擔任體操、游技科教師，填補了當時中國教育界的專業(yè)人才空缺。上海兩江女校創(chuàng)辦人陸禮華，中華武術會創(chuàng)辦人吳志青，學校體育“三段教學法”創(chuàng)始人王懷琪等人都是該校畢業(yè)生。

之前提到，徐傅霖在文藝界有著相當高的成就，除了創(chuàng)作戲劇、小說外，翻譯也是他的專長之一。在日本留學時，他參加了大量翻譯工作，加之當時學日語漸成風氣，他在口譯、書籍翻譯方面都有所建樹。畢業(yè)回國后，他著手編寫了幾本體育入門教科書，畫出各類體操動作的示意圖，各學校紛紛采用。在《晚清留日學生與中國現(xiàn)代教科書發(fā)展》（吳小鷗著）中，徐傅霖“從初等小學到師范學校，從普通體操到兵式體操，從教科書到教授書，從男子學校到女子學?！谕砬迕癯蹙幾g（撰）了10種不同的體操教科（授）書，而且還編譯了小學手工及中學樂典教科書。”

他所編纂的教科書，一方面是翻譯其他國家的體育專業(yè)成果，也加入了自己的研究，并從多個方面，如軍事、教育、醫(yī)療等展開論述，當時他的教科書由中華書局、中國圖書公司以及商務印書館出版，影響力十分廣泛顯 著。

除此之外，徐傅霖還促進了跳舞這種新式娛樂在中國的推廣。鄭逸梅在《介紹跳舞給國人的先驅者徐傅霖》一文中曾說：“我國古代的舞，那是一種樂舞……這種樂舞，有異于現(xiàn)在的跳舞……這種形式是外來的，上海為通商大都市，受外來影響較早，這個玩意兒，首先介紹給國人者為誰？我可以回答說：就是徐傅霖?！睋?jù)鄭逸梅說，因為上海通鑒學校排練戲劇有跳舞場面，故而請在日本學過舞蹈的徐傅霖來教授，“由于他循循善誘，跳舞逐漸開展，甚至社會上相習成風。什么探戈舞、狐步舞、華爾茲舞，成為時髦人物的新娛樂。”

“體育救國，當為首沖”

1905年前往日本留學的徐一冰，也因為“東亞病夫”的恥辱，決心提升中國人的身體素質，臨行前他寫下“乙已走東瀛，立志挽文弱。歸挾武士魂，海上靦秉鐸（執(zhí)教）”的詩句，以表明自己的堅定決心。他認為“值此有強權無公理之世界，非持武力，實難生存，欲有強大的武力，則非有強壯之體魄不可”，并提出了“體育不講，人種不強，人種不強，國將安賴”思想，將體育提升到救國的地位。應該說，在當時人們普遍缺乏科學鍛煉意識也沒有日常體育活動的情況下，這樣的思想具有激勵國民的重大積極意義。

在日本大森體操學校學成歸國后，1907年他先后任上海愛國女校、中國公學、湖州旅滬公學等校的體操教習，隨后在1908年與徐傅霖、王季魯?shù)热藙?chuàng)辦了中國體操學校，過程之辛苦前文已經(jīng)提及。1914年，民國教育部授予他“一等金質嘉禾勛章”嘉獎和“教思無窮”匾額。1920年，他將中國體操學校遷至家鄉(xiāng)浙江湖州南潯，獨理校務。他主持中國體操學校15年，共培養(yǎng)了千余學生。1914年，他拍賣家產，促使地方士紳撥助經(jīng)費，在洗粉兜慈蔭庵創(chuàng)辦了南潯貧兒教養(yǎng)院，自任校長，夫人陶蓮雅擔任管理員，真正做到了“毀家興學”。

徐一冰對中國體育發(fā)展事業(yè)的貢獻，一方面是創(chuàng)辦學校，培養(yǎng)專業(yè)人才，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還提出了比較系統(tǒng)的體育學術思想，并創(chuàng)辦了幾本體育刊物。1909年，他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我國第一本體育雜志《體育界》，這本期刊社里論說、問答、批評、雜俎（指雜錄）、專件、小說短論、研究資料、教授資料等12個專欄，是一本具有相當學術性質的期刊，徐一冰的體育史論文就發(fā)表于這本刊物。它介紹近代體育項目和專業(yè)知識，宣傳體育活動的意義，提倡尚武精神。

1914年，《體育界》處于?？癄顟B(tài)，徐一冰與王均卿創(chuàng)辦另一本綜合期刊《體育雜志》，包括論說、生理、時評、問答、文苑、譯林、教授法、體育史、同學錄、體操資料、游技資料、校外紀事、短篇小說（短論）等專欄，他的《體育與武力辯》在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出于一些歷史原因，這本期刊僅僅出版了兩期，幸而后來《體育界》又得以復刊。他還有論著《徐氏教育學》等傳世。

徐一冰指出，“自1905年以來，我國的學校體育一科，競以尚武為惟一目的，以兵式體操為主要教材，以致舍本求末”，他希望國民能擁有“正當體育”，而不是繼續(xù)借用練兵之法訓練，這對發(fā)展近現(xiàn)代體育思想有著重要的啟發(fā)作用。

在女性解放意識剛剛萌芽的清朝末年，徐一冰便提出“女子為國民之母，欲強國民，更不能不謀女子之體育”，并在1908年在中國體操學校設立了女子部。辛亥革命后，他協(xié)助好友王明良在家鄉(xiāng)浙江湖州南潯創(chuàng)辦愛國女校南潯分校，還得到了秋瑾的幫助。辛亥革命爆發(fā)后，徐一冰積極組織和支持學生投身革命，并號召部分學生組成隊伍參與起義。南潯鎮(zhèn)當?shù)氐男煲槐斡境乇闶菫榱思o念他而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