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歲70斤，孩子吃飯背后的生意經(jīng)

徐晴 劉麗靜

70斤的3歲女孩

僅存的幾張視頻截圖里，還能看到那個胖胖的小女孩，她正在用像小胡蘿卜一樣的手指拿起蛋糕、炸雞或是面條塞進嘴里，抬起來的手臂像是一節(jié)吹起的長氣球。

小女孩有齊眉的劉海和圓圓的臉，嚼起東西來上嘴唇翹起，下嘴唇快速翕動。在視頻平臺上，她叫小佩琪——跟那個知名動畫片里的小豬同音。

小佩琪今年3歲，體重70斤，已經(jīng)遠遠超過正常體重范圍。8月24日，她和不符合年齡的體重一起上了熱搜。

她本身熱度也并不低，視頻賬號“小佩琪的一天”雖然僅有5000多位粉絲，可播放量最高的一條，點擊量有55.6萬。發(fā)布的50多條視頻中，最多的內容就是小佩琪在吃飯，吃的東西有面條、漢堡、蛋糕，也有燒烤、涮肉、炸雞、薯條、可樂——以主食居多，高油高鹽高熱量的食物居多。

視頻記錄著小佩琪吃飯，也記錄了她長胖的全過程。

2018年年底，早期的視頻里，小佩琪穿著粉色的連衣裙，跟著電視里的畫面，一邊拍手一邊跳舞，體型勻稱。當時的標題里強調的是“兩歲寶寶胖娃娃，天生喜感非常可愛”。

到了第二年年中，兩歲的佩琪在視頻里就很少有游樂活動，唱歌跳舞玩泥巴都很少出現(xiàn)，而是以吃東西為主，她的體重逐漸到達了50斤。一段視頻標題備注中稱：“寶寶實在太難帶，天天纏著我們，二歲半50斤天天抱得我們痛死”。

今年，“小佩琪的一天”的標題則更加有了“爆款”的模樣，數(shù)字具體、例證充分，還多了幾個能促進點擊率的內容關鍵詞——

“3歲60斤胖妹吃飯，根本不用大人喂飯，是要超過100斤嗎”; “3歲66斤胖妹母親節(jié)過得非常開心，吃了不少食物，馬上突破100斤”;“70斤3歲的小胖妞和爸爸一起吃飯，狂飲一瓶飲料、吃了半只雞、一碗粉好厲害”……

這個不斷加碼的數(shù)字離3歲兒童正常體重范圍的10.23～20.10公斤越來越遠，小佩琪也從“胖得可愛”變成“十分臃腫”。

盡管如此，父母“催肥”的聲音卻一直沒有停止，一段視頻里，沒有出現(xiàn)在畫面里的家人對小佩琪說：“舔一口一塊錢?！绷硪欢我曨l中，小佩琪曾在吃飯過程中央求“別弄了別弄了”，父母嘴上答應“啊，好，不弄了”，但下一秒，她身前吃空的盤子又再次被加滿。

總會有用戶看完視頻后評論：“我家寶寶要有你一半就好了，天天氣死我了”“小寶飯量不小啊，有時候看她都能吃飯比大人都吃得多”。

在少兒衛(wèi)生與婦幼保健學碩士晗月看來，不少家長都希望有個“飯霸寶寶”，覺得自己的孩子不愛吃飯。但她認為，孩子進食是很本能的一件事，要活下去就得吃飯，如果不吃，排除一些病理性的問題，最大的可能就是不餓。

靠“吃播”賺錢

登上熱搜后，幾乎沒幾個小時，賬號“小佩琪的一天”消失了。對此，視頻平臺回應，由于“投訴密度大”，已經(jīng)對相關賬號和視頻做出了“封禁處理”，賬號發(fā)布的視頻和相關動態(tài)都已被刪除。

熱度的瘋狂增長，開始于一個瘋狂吃西餐的視頻，標題里寫著“好像不要錢”“胡吃海塞沒有形象”。

小佩琪的媽媽譚女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提到這個視頻：“我記得她吃西餐那個視頻很受關注，漲粉多少不記得啦，只記得轉發(fā)量有20萬，也就這一個視頻，覺得他們（網(wǎng)友）被她吃相搞笑到?！?/p>

她也承認，自己確實有“為了漲粉和吸引關注”去上傳視頻的心理，她也強調，“就像中二時代為了吸引關注發(fā)過一些搞笑的QQ空間，這跟盈利無關，就是大家關注就很開心?！?/p>

可與此同時，不少網(wǎng)友對小佩琪的吃法和體重提出質疑。有網(wǎng)友給“小佩琪的一天”留言：“小時候偏胖一點正常的，但以前視頻（里），吃方面不注意，薯條，油餅什么都吃。既然是容易胖那作為媽媽更加（應該）注意飲食?！钡玫降馁~號主回復是“偶爾吃的，現(xiàn)在想想她也沒有吃什么好吃的。感覺還是太好養(yǎng)”，附帶一個表示害羞的表情。

也有網(wǎng)友疑惑，“這個胖妞難道一生下來就這么胖嗎？”賬號主回復稱，是“爸爸溺愛”“我管不了人家老爸”。

近日，#3歲女童被喂到70斤#又上了熱搜，過去兩年她吃東西的視頻畫面又被網(wǎng)友找了出來。

最初，她吃的只是常規(guī)的青菜、米飯、面條等，但越來越多的視頻被發(fā)出來，她的食物也越來越豐富，視頻標題的畫風日益超出了觀看者的想象，“一盤炒牛肉幾口沒嚼直接整吞，速度驚人”，除了炸雞漢堡、燒烤火鍋，帶著塑料包裝的蟹棒也安排上，擺在離孩子最近的盤子里，絲毫不顧孩子有可能把不能食用的塑料也吃下去的風險。

7月19日，一位網(wǎng)友評論：“大家別給送大米了！媽媽這是拿孩子當賺錢工具，根本不管孩子的身體和健康！”賬號主再次回復他：“她爸爸的，一個沒用的男人，也不賺錢?！?/p>

網(wǎng)友質疑，小佩琪的父母是不是把孩子當生意做，靠“吃播”賺錢？把這么小的孩子喂這么胖，是不是涉嫌虐待？

8月24日、25日，小佩琪的母親譚女士和父親李先生接受了多次媒體采訪，兩人表示“網(wǎng)友所言并不屬實”，夫妻兩人開網(wǎng)店銷售手表，月收入加起來兩萬，有三套房子，其中一套在佛山市。拍視頻則純粹為了“好玩”，一方面想記錄孩子可愛的成長片段，另一方面是展現(xiàn)女兒能自己吃飯的獨立一面，并不是以賺錢為目的，李先生格外強調：“不缺這點錢?！?/p>

譚女士則說，“我親生的孩子，我怎么會故意把她喂那么肥，她本來就是這么胖，只是平時吃的食物有點油炸了，但不可能一點都不讓她吃啊”“她吃的錢還比我拍的（賺的錢）還多呢”。

據(jù)她介紹，小佩琪2017年3月出生，出生時就有9斤3兩，醫(yī)生說是“巨大兒”。佩琪母親最新提供的朋友圈截圖里，有兩張新生兒的照片，配文“9斤3兩的胖閨女，終于解決了”。

巨大兒指的是出生體重大于4000～4500g的嬰兒。少兒衛(wèi)生與婦幼保健學碩士晗月稱，在生產(chǎn)時和產(chǎn)后，這對孕婦和嬰兒都一些風險。這一類嬰兒未來患肥胖代謝綜合征、超重肥胖的風險比正常出生體重的嬰兒要高，所以往往在孕婦產(chǎn)檢后，醫(yī)生就會建議在孕期控制體重，盡可能避免生出巨大兒。

小佩琪的媽媽稱，曾帶女兒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她除了超重，沒有其他疾病。孩子愛吃主食，他們“偶爾會帶她吃點麥當勞”。今年疫情期間一家人沒怎么外出，小佩琪缺乏運動，從50斤長到了70斤。現(xiàn)在，小佩琪3歲半，身高110厘米。

譚女士尤其在意靠小佩琪吃播吸引關注、賺錢的說法，“這個賬戶是我跟我丈夫一起注冊的，如果真的要靠吃播，我一共才5000個粉絲，能賺幾個錢？這些視頻加起來的收入還不到800元。”每次取標題，也都是“都是跟著別人取，因為很多人一開始上來都是問她多少斤”。

而佩琪吃得多的理由也從“我管不了人家老爸”變成了“我們天天說她胖，讓她少吃。她就不開心”“讓小佩琪控制飲食，但小佩琪會不高興”。

中日友好醫(yī)院兒科主任醫(yī)師孫京惠則認為，肥胖對兒童危害比較大，如果沒有及時控制，很有可能會導致孩子多個器官功能受損、呼吸不暢。身體肥胖的人也有可能會影響到肝功能，形成脂肪肝。

除了器官，肥胖還會影響兒童的大腦發(fā)育，使孩子智商偏低，并有可能引發(fā)性早熟。

陜西恒達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律師趙良善稱，如果家長以病態(tài)的喂養(yǎng)方式，放任孩子進食不健康的垃圾食品，導致孩子健康受損，應視為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未盡到監(jiān)護責任，建議所在轄區(qū)的居委會或村委會，及派出所可介入對孩子家屬予以教育等。如果父母強迫孩子進食以博取網(wǎng)絡關注謀取利益，如情節(jié)嚴重，家長或涉嫌虐待被監(jiān)護、被看護人罪。

同時，趙良善強調，如果視頻中小佩琪的肥胖系病理性的肥胖，與其監(jiān)護人強迫進食無關，那么，監(jiān)護人不需要承擔法律責任。

兒童吃播產(chǎn)業(yè)鏈

在國內，吃播早就成了一門生意。

吃東西直播原本興起于韓國，幾位大胃王走紅后，國內也開始有博主吃播吸引流量，靠觀看者的打賞、廣告植入和直播平臺的流量分成賺錢。

作為吃播行業(yè)里的細分領域，兒童吃播也在各個視頻平臺形成了完整的產(chǎn)業(yè)鏈。

《巨量引擎2020Q1母嬰群體網(wǎng)絡行為新洞察》顯示，今年第一季度，各個平臺的母嬰達人數(shù)量都在穩(wěn)步增長。星圖數(shù)據(jù)中，粉絲數(shù)量均超過400萬的兒童吃播佼佼者特昂糖20s之內的短視頻報價已經(jīng)達到8萬，最近30天漲粉近70萬的兒童吃播播主承承飼養(yǎng)員的報價也已經(jīng)達到4.5萬。

佩琪所在的視頻平臺，創(chuàng)作者只能靠傳統(tǒng)的流量分成和打賞賺錢。

有該視頻平臺創(chuàng)作者透露，自己入駐后不到一個星期，還沒有達到千粉權益，但他每個視頻都同意投放廣告，一條總播放量8603的視頻獲利播放量為3684，1.29元/千次，收益4.76元;另一條總播放量19101的視頻，獲利播放量8211，1.30元/千次，收益10.64元。但也有該視頻平臺用戶表示，每一千次觀看最終收益在0.2～0.25元之間。而除此之外，還有打賞。

在這樣的背景下，發(fā)布了50余條視頻，且數(shù)條擁有數(shù)十萬點擊量的“小佩琪的一天”，視頻總收入“不到800元”的說法，還是令網(wǎng)友存疑。

不過，此事件中最令人在意的，并非譚女士夫婦在過往有沒有依靠小佩琪吃播賺到錢，而在于面對著這樣一條賺錢通路，他們有沒有足夠的信念去抵抗用孩子的健康去換取讓整個家庭更“美好”的誘惑。如果賬號沒有被網(wǎng)友發(fā)現(xiàn)，如果小佩琪沒有上熱搜，那么按照原本的軌跡，小佩琪的未來應該是怎樣的？

原本，兒童吃播視頻的大量涌現(xiàn)與創(chuàng)作的低門檻不無關系，賺錢的前景更讓各位家長抱有了靠孩子實現(xiàn)財富自由的夢想。最初，多數(shù)兒童吃播背后的家長能夠保持孩子的健康飲食，但逐漸的，越來越多人掌握了受眾的心理，主打的也是“寶寶愛吃飯”“寶寶飯量大”。

小佩琪的風波至此還未平息，微博上，#3歲女孩被爸媽喂到70斤吃播賺錢#成了一個單獨的話題，截至發(fā)稿已經(jīng)有了7億的閱讀量。

譚女士表示，不會再上傳小佩琪的視頻，因為太有爭議，接下來要先幫小佩琪找幼兒園。譚女士承諾：“我們以后會控制她的體重，讓她健康快樂成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