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來
在《飛天》創(chuàng)刊七十周年之際,我想起了張光年同志表揚《飛天》的話:《飛天》是幾個認真的人辦的一份認真的刊物。由此,我又回憶起在《飛天》編輯生涯的許多往事。同事們把自己的寶貴年華、甚至一生默默奉獻給了一份刊物,為別人做了一輩子嫁衣裳,這是需要奉獻精神的。其實,這“認真”二字,就是這種精神的體現(xiàn),就是《飛天》的編風,就是對《飛天》的褒獎。
我最早見到的《飛天》編輯是劉傳坤同志。那是1958年夏天,編輯部派他到定西組稿。當時我中學尚未畢業(yè),愛好文學,不知天高地厚,在《飛天》和當?shù)匦笊系沁^一點小稿子,沒有想到刊物的編輯同志也親自從省城曲里拐彎找來了。我只知道寫稿子往編輯部投,真正見到編輯,卻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只管打開我的小箱箱,叫從省城來的編輯看我手抄的自以為最好的詩,看我昨晚剛剛寫的稿子;看這看那,聽他的鼓勵。那時我才不到二十歲,傳坤已經三十歲過了,可他看得還是那樣仔細認真,問這問那,像對待一個大人似的。走后,父親問我,是什么人?我說是省上來的編輯。又問:什么是編輯?我說,是選稿子、編刊物的人。父親讀過私塾,似乎明白了:哦,就像國子監(jiān)的人,秉筆衡文,握生殺予奪之權??赡氵@些小本本有什么看頭呢?這時我卻兀自羞了。多少年過去了,直到現(xiàn)在想起第一次見到編輯、見到傳坤,就覺得臉紅。
沒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也調到《飛天》編輯部做了一名編輯,漸漸和大家混熟了。知道傳坤的老家江蘇沛縣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里,山東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的,成仿吾就是當時山大的校長。成仿吾何許人也?“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創(chuàng)造社的主要發(fā)起人和成員、《共產黨宣言》的翻譯者、親歷二萬五千里長征的作家。而當時正紅的“小人物”李希凡就是他的同學,畢業(yè)后他被直接分配到中國作家協(xié)會工作,和后來的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束沛德同住一室,是和李季、聞捷他們先后到甘肅來的。我聽了很是羨慕。這些背景,熠熠生輝,“資源”可觀,只要會利用,足可使一個人浪得虛名。但是,傳坤卻不是那種人,只知道“認真”二字。他參加編輯工作起,就從編校這最基礎而又繁忙枯燥的“工種”做起,鍥而不舍。這工作,聽起來簡單,對一個人的學識、鑒賞力和毅力的挑戰(zhàn)和考驗卻非常大。文學作品,涉及的知識面很寬泛,天文地理、人文科學,甚至邏輯修辭以及標點符號等等,像社會生活一樣無所不包,失察或以錯改錯的事常有。而一份刊物所謂的編輯質量,往往就是拿編校水平來說話。作者出錯,情有可原;編輯出錯,就說不過去。傳坤的知識儲備、鑒賞水平和耐心毅力是沒有人不佩服的。曠日持久的刻板、枯燥、寂寞,換來的是《飛天》編輯質量全國一流的榮光。當然,這與辟有幾個好欄目,常有好小說、好詩歌見于版面不無關系。美編、裝幀也很有特色??锞幍煤?,大家都有榮譽感、責任心強,以作為《飛天》一員而自豪。
不過,幾個老實人一起工作,真正較起真來,難免弄出點故事。二十年前,《飛天》紀念創(chuàng)刊五十周年。當時老主編老楊已經退位,但他卻擔心活動辦得不滿意,要親自抓,便取得一項“特權”:紀念活動由他領導操辦?;顒愚k得很不錯,各方面都說好。但也仍有不如人意之處。傳坤第一個操起電話質問:我在《飛天》工作多少年了,有沒有貢獻?老楊答道:這還有問題嗎?傳坤加強語氣質問:為什么沒有我的名字?老主編知道問的是自己親自撰寫的那篇文章。怎么會沒有傳坤呢?不可能!老主編一向看重傳坤,這一點我也深信不疑。趕緊翻出來一看,再看,看了無數(shù)遍。老楊記得清清楚楚是寫上的,也是他親自校的,怎么居然沒有了!老楊向以善于排列名單著稱,深知論資排輩的重要性,怎么弄出此等差錯來。問題出在哪個環(huán)節(jié)上,簡直莫名其妙,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但,白紙黑字,不容辯解,確已鑄成大錯。老楊不容分說便徑向傳坤樓層走去,登門認錯。但是,事已至此,認錯豈是解藥!傳坤這邊,問心無愧,光明磊落,難道可以認個錯了事不成?老主編那邊,的確心意拳拳,卻面對事實,百口莫辯。世間縱有稀泥抹光墻的大師,也無能為力;弄得不好,非但于事無補,反而會火上澆油,擴大事態(tài),倒不如冷處理為宜。淡然處置,不要刻意去理會,相信日子一長自然就會好。《飛天》這個團隊的集體精神就這樣。幾個認真的人搞在一起,集思廣益,增加智慧和力量,但誤解和齟齬也時有發(fā)生,內耗不小。好在它的再生能力和自我調節(jié)能力也相當不錯,終能讓大家團結一致,把勁兒使在辦好刊物上。
人間正道,世事滄桑,生活永遠年輕。老主編一生強勢,一生認真,真正一個工作狂,也難免撒手自己摯愛的刊物,前幾年已經不在了。傳坤一生任勞任怨,文質彬彬,當了一輩子孺子牛,嫁衣無數(shù),業(yè)績斐然,不久前也以九十二高齡離開我們。我懷念他們,時時想起他們。愿認真的前輩們一路走好,愿認真的刊物春華秋實!
責任編輯 王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