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故鄉(xiāng)密碼

王國華

回望身后，幾乎每個漂泊者潛意識里都把故鄉(xiāng)和鄉(xiāng)村畫了等號。城市怎么可以算作故鄉(xiāng)？

沒有河水，沒有山巒，沒有稻田。

鄉(xiāng)愁像一只鳥，在高樓大廈的縫隙里飄來飄去。翅膀擦過高壓線，差點被一架剛剛放飛的無人機撞到。它找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到處都很嘈雜。安安靜靜的鄉(xiāng)愁，處處被驚走。

這個城市和那個城市，有同樣的公交車、同樣的商場超市。同樣的地鐵里，有同樣麻木的面孔、同樣閃爍著的招牌。你找不出這個城市和那個城市之間的一丁點兒差異。

大城市里沒有更具體更個性化的物質(zhì)，可以安放自己的童年和青春，無法讓過去的時光平順地接入當下，也缺少了一個讓某個人或者某幾個人心里突然一酸的痛點。

參加同學會，回到當初的那個城市，發(fā)現(xiàn)整個學校已悄悄地發(fā)生了變化。所在的院系搬了地方，原來我們上課的地方，已經(jīng)有了新的“入侵者”。誰都知道世界不可能一成不變，但面對變化，我們還是張口結(jié)舌，言不成句。在新的樓房里，新的招牌、新的課程表跟我們完全沒有關(guān)系。老師已不是那些老師，學生也不是那些學生，這些都還能夠理解，但上課的教室已經(jīng)淪入他系之手，讓大家都很尷尬，開始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母校。

后來，我在校門口拍了一張照片，發(fā)到微信上。有人回復說，校門沒有變。剛?cè)胄r，大家都在這個校門口拍過照片，寄回家里。

20年后，我們看到了熟悉的校門。這個校門就是這個學校里不變的唯一。臨別時，我跟班主任說，學校如果要把校門改掉的話，在校的人要堅決反對，這個校門是我們最后的念想了。班主任說：“會的，我們一定會的?！?/p>

有一位同事要換房，賣掉老小區(qū)里的舊房子，搬到新小區(qū)的大房子里，那里面積更大，環(huán)境更好，小區(qū)里綠樹成蔭。但他的女兒說什么都不同意，她說她是在這個房子里長大的，它是她的家。賣掉了它，她就找不到自己的家了。萬般無奈，同事留下了這個房子。后來價格翻了兩倍，這自然是題外話了。

這么說，在大城市里，故鄉(xiāng)也是可以存在的。

一個臥室，跟其他房子里的沒什么區(qū)別，但她在這里長大，她的影子、她的氣息附著在墻壁上，她回到這個臥室里，輕輕吸一口氣，就能找到那個自己。這一間毫無特色的小小房間藏著她所有的秘密。那些秘密就是她生命的細胞。

我看到的校門也是?！啊痢链髮W”幾個字上，橫著的一筆，隱現(xiàn)著我的初戀，豎著的一筆，鎖定了我第一次打工掙來的零花錢，一筆一畫都和我保持著聯(lián)系。青春的酸甜苦辣，隨著蒙太奇一樣的書寫，一幕幕地呈現(xiàn)出來。

我緊張地盯著它們。若有人去動我的密碼，我會悄悄地喊一聲：“疼?！?/p>

千人一面的大城市里，這樣的細節(jié)競相開放。它們密密麻麻地排列在街道上，仿佛一個個有靈性的物體，隨時張開嘴和你說話。

306路公交站臺旁邊有一棵樹，樹上有一只偶爾發(fā)呆的鳥。過了一會兒，鳥迎著夕陽展翅飛走了。如果這些景象沒有變，那個故鄉(xiāng)就不會走失，就會和心里某一個最脆弱的神經(jīng)悄悄結(jié)合。

你走著，走著，檢閱著這些專門為你建造的密道。沿著它，你走回自己的童年，那里還有你爸爸的童年、你爺爺?shù)耐辍Ｋ屇忝靼祝耗銈冏孀孑呡叾ň佑诖恕?/p>

（選自2019年第6期《人民周刊》，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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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題目里的“故鄉(xiāng)密碼”指什么？請結(jié)合全文，談一談自己的理解。

（系列插圖/老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