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佛子被兒子打倒在大壩上的時候,天已大亮。
臘月年關了,無風,干巴冷。炊煙像老人的胡子,在各家屋頂上斜斜地飄。屋門上端的天窗已然打開,饅頭味兒,年糕味兒,肉骨頭味兒,夾裹在熱氣里,裊裊流出,惹人垂涎。
村頭渠壩兩側盤踞著兩行冒天高的老楊樹,耐了渠水的不懈浸潤,一摟來粗,枝杈密密麻麻,也許是過于年久過于粗壯吧,枝杈零星的有些枯朽了。冬季里寒風吹過,喪失了活力的枯枝在強壯枝干的碰撞下從母體上剝離開來,落在地上,拾回家就能填灶。
劉才來拾枯枝時,看到壩上蜷縮著一人,以為撿柴者突發(fā)病癥,遠遠地喊,有“哼哼”聲。近前看,魂出竅,王佛子滿臉血漬,哆嗦痙攣,氣若游絲。劉才兔子樣兒跑去王佛子家喊人救人,不來,其子王擴好像知道此事,不為所動,余氣未消,憤憤地罵,老畜生,讓他去死吧,死有余辜。
事情傳開,很快,王佛子被送到了醫(yī)院,所幸,腦袋外傷,腿骨骨折,無及生命。醫(yī)治半月,可回家慢慢休養(yǎng)恢復。
回家?做夢吧。王擴手拿尖刀,立在門口,老畜生進得屋內半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村長、組長、親戚、鄰居都來了。說眼看快過年了,啥大不了的,沒有生育之情,也有養(yǎng)育之恩,讓你爹回屋養(yǎng)傷吧,大臘月的去誰家啊。勸王擴。
王擴遂草驢反群樣,嘴巴一張,“嗚嗚嗚”地哭出聲來,說了實情。又把他媳婦叫過來詳述,他媳婦遂拿出手機,翻出幾張照片,給在場的人看。村人皆驚駭,原來王擴常年在外打工,兒子上學,媳婦和公公在家。王佛子幾次三番欲對兒媳不軌。兒媳的手機里,是幾張王佛子趴在兒媳身上的照片,讓人不忍直視。問王佛子,不見語出,亦不反駁。
村人呼啦散去。王佛子畜生不如,死了便宜,該千刀萬剮點天燈。
王佛子兄弟三個,排行老二,貼餅子臉,下巴寬,腰粗臀肥,羅圈腿,走路左右晃,四十歲時害了一場怪病,中藥吃了兩筐,好了病,滿口牙掉得一顆不剩,常人一張嘴是兩排齊整整的將軍站崗,王佛子一開口,是個空空的肉肉的紅窟窿,笑時,嘴角向耳垂處扯開去,兩只眼就瞇成兩條縫兒,恰似歡樂佛的樣子,人看了,好招笑呢。王佛子原本叫王二寶,這場大病后,眼看他光棍是板上釘釘的事,儼然一個孤家寡人,干脆就叫他王佛子吧,這倒貼切,還獨樹一幟,別有洞天呢。
大哥干巴瘦個人,四個兒子,人多地少,日子艱難。那時爹媽在世,斷定老二一輩子難娶妻成家,為了心愿,幾番撮合,把老大三子過繼給他,以減輕大兒子家的負擔,也讓二兒子有了依靠,生老病死有個人照顧。老人至死才算心安,閉眼。
侄子門前站,不算絕戶漢。王佛子丑是丑,不傻,力氣不孬。況且,自己和大哥同是爹精媽血造就,大哥的孩子和自己親生又有什么兩樣呢?下田種地,一個頂仨。王擴二十三歲時,王佛子光桿兒一個人,一雙手,硬生生掏出十二萬元,從五十里外鄉(xiāng)下娶來兒媳婦,又有了孫子。他和兒媳在家種田持家,兒子去城里打工掙錢,日子相比大哥三弟家還寬裕還滋潤,何況這時大哥家的三個兒子眼看都三十多了,婚事還八字沒一撇杳無音信。一段時間,大哥大嫂有了反悔之意,頻頻對骨肉之子暗渡陳倉,要么給孫子買衣服買好吃的,要么把兒子兒媳叫過去,聚餐喝酒,老淚漣漣,讓一家三口重新回到親生父母身邊,闔家團聚。王擴本來對爹媽將他過繼給二叔心生怨恨,哥四個,當初為什么不是老大老二老四,而是他呢?不愿回來,說,一個村里住著,又不是隔山隔海,想了,哪天都能見面。再說,和二叔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習慣了。
小日子其樂融融,平淡無驚。偏偏這王佛子壞了雜碎,欲性侵兒媳,亂倫。這等禽獸,死了干凈,管他干嘛,干脆回家去吃年糕豆包啃豬骨頭喝燒酒吧。村人魚貫散去。
村長沒法走。村長不走,組長也走不脫。咋辦呢?硬把王佛子扔在院外不管,眼看那王擴對養(yǎng)父恨之入骨,一旦出了人命,村長組長也難脫干系。組長給村長出主意,村委會有的是房子,正好村里春節(jié)放假需要更夫,讓這喪門星缺大德的去村里養(yǎng)病兼看大門,不需付報酬,村里提供吃住,不是一舉兩得嗎?村長說你說話真輕巧,不過大腦呢,他這腿眼看動彈不了,沒人照顧根本不行,拉屎撒尿誰伺候?讓你老婆去陪他你干嗎?你放心嗎?再說,村委會一個大錢沒有一點煤沒拉,凍死他,凍死他你給他償命啊?組長憋了半天,又想出一個主意,送敬老院呀,敬老院是鄉(xiāng)政府辦的,有院長有院民,暖屋熱炕,這王佛子無親生骨肉,也符合條件。
事已至此,這個主意無疑是個上乘的辦法了。
村長當即給民政助理打電話,助理說五十八歲,不符合入院條件,條例規(guī)定六十周歲才符合集中供養(yǎng)條件呢。村長電話里苦口婆心,承諾給民政助理送笨公雞、豬肘子,央求民政助理開開恩,幫幫忙,哪怕暫住三到五個月的,等人好了,春暖花開了,村里立馬接回來。助理那頭哈哈大笑,說你快把小雞和豬肘子送給你小情人去吧,送給他金條也不頂事。告訴他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要是亂放口子全鄉(xiāng)不得亂了套,不得都進養(yǎng)老院。他沒這權力,要找就去找分管鄉(xiāng)長吧。村長沒了脈,他和分管鄉(xiāng)長不和,平時見面,話都不說,打電話也是白費吐沫星子。無計可施,王擴媳婦搭了一句,讓村長找柳樹根試試。
柳樹根何許人也,村里一個混混兒,早年游手好閑,近年城里包工程起家,女人不計其數,有錢無德一個人。
柳樹根一個電話打給分管鄉(xiāng)長,妥妥地,當天,王佛子就被送到了敬老院。
暖屋子熱炕一住下,王佛子流了淚,拉住村長的手,炕沿上磕了仨響頭,說自己為老不尊,丟人現眼,給村長添了麻煩。又對組長說,自己好了,搭間窩棚也要回到村里去,他畢竟是有兒子的人,在這里時間長了,兒子抬不起頭,沒法創(chuàng)業(yè)。附耳組長,抽空多到家里照看照看,拜托啦。
回來的路上,村長和組長說起話來,說那王擴媳婦和柳樹根挺熟絡呢,竟然知道此人和鄉(xiāng)長的關系。組長搖搖頭,嘆息一聲,沒說話。
二
一九九零年建設使用的敬老院,房子不那么美麗,原是地毯廠的廠房。企業(yè)破產后,改為敬老院,房子中間盡數隔開,有食堂、儲物間、宿舍共十二間,房頂凹陷猶如長蟲吞下雞蛋。九個鰥獨老人,清一色的爺們,兩個麻痹癥,三個肢殘,一個智障;三個健全人,一個兼伙夫,姓齊名強,都喚齊師傅,兩個當園頭種菜,一個老蘇頭,一個老馬頭。受資金所限,院長由民政助理代職,除了送糧、送燒柴送醫(yī)院就醫(yī),沒要緊事,十天半月不來一次,所有瑣碎之事,盡由齊師傅代管。
這季節(jié),菜園里冰涼梆硬。齊師傅喚老蘇頭陪護王佛子。不能白陪護吧,多少得給倆錢,和院長請示,每月給三十塊,到時朝村里要錢。一聽說給三十塊錢,老馬頭也要干。院民每月發(fā)十五塊零花錢,抽煙喝酒買零食,根本不夠,三十塊錢可不少啦。老蘇頭和老馬頭吵了起來,老馬頭嘴快聲高,說他先來的敬老院,論資排輩,好事理該盡著他。老蘇頭當仁不讓,既然是齊師傅安排,就應該聽齊師傅的,你先來的管雞巴啥,你爹比你還先來世上呢,下地獄了,有用嗎?老馬頭提議抓鬮,誰抓到誰干。老蘇頭六十七歲了,身體硬朗,有勁,說抓你媽個蛋吧,一下就把瘦猴一樣的老馬頭摔倒在地,抬腿騎上,要掐死他。齊師傅拉不開,拿出殺手锏,念了院規(guī),打架者扣發(fā)當月生活費,情節(jié)嚴重者開除。
老蘇頭當即把行李搬到王佛子的炕上,給王佛子端飯倒水,開始服務。老馬頭悻悻出屋,回了一句,你等著。
食堂的伙食遠不如家里,早晨面條或掛面,中午饅頭或干飯,晚上稀粥或疙瘩湯,沒有炒菜,早晚拌咸菜,中午大燉菜,多半是土豆、白菜、酸菜,肉不多。有一點,飯菜都爛糊,這倒合了老人的胃口。
王佛子沒有牙,吃東西一點不含糊。老蘇頭打來饅頭,端來燉菜,隨后倒一碗白開水,讓他泡著吃,王佛子道著感謝。老蘇頭說謝我沒雞巴用,沒那三十塊錢,你就是親爹,我也不伺侯。王佛子吃饅頭,也不撕碎也不泡,嘴巴張開,牙床紅紅,一個黑洞兒,饅頭塞進嘴里,上下合攏,兩側耳下迅即凸起,手抓饅頭往外拉,頭往后仰,饅頭拉長,斷裂,隨后一口菜加進嘴里,倒幾個個兒,一瞪眼,一閉嘴,“咕咚”咽下。老蘇頭笑出聲來,說,照你這樣,長牙也沒啥用啦。王佛子吃了幾口,要大蒜。老蘇頭皺皺眉,眼睛睜大,說大蒜你也能吃下?再說,你的腿不妨礙嗎?王佛子說,你不想掙錢啦,讓干嘛就干嘛,咸吃蘿卜淡操心。
老蘇頭故意要看笑話,拿來獨頭大蒜,剝了皮,也不砸碎,囫圇個遞在王佛子手里,看他如何吃。王佛子遂把大蒜扔進嘴里,左右倒了幾下,一抻脖,“咕咚”咽下,隨后饅頭塞進嘴里。老蘇頭暗暗稱奇,把這怪事傳給院民,一連幾天飯口,所有院民都端著飯碗來看稀罕。王佛子大口菜,大口飯,院民個個稱奇,那個智障院民竟然樂得飯菜噴出,飯碗掉在了地上。王佛子一邊吃一邊說,牙口不行,胃是鐵胃,不然,還活得成嗎?
王佛子滿口無牙,卻也能活命,院民十分敬佩,個別厭世的,尤其那兩個行動不便的麻痹癥院民,有牙有口,竟不如一個殘了腿一顆牙沒有的人,立刻打起精神,好好活一回。
夜里,老蘇頭把被褥從炕梢拉過來,緊挨了王佛子的被褥,嘮起了家常。老蘇頭是本鄉(xiāng)蘇家屯人,姐弟七個,排行老二,大哥十八歲時,去錦州背煤,死在井下。那時老媽有病,父親給隊里放羊,掙不了多少工分。他和大姐兩雙肩膀撐起了家,大姐出嫁了,四個弟弟、妹妹好歹讀完了初中,實在拿不出學費,務農的務農,成家的成家,這時,他已經三十出頭,這樣的年紀,那樣的家庭,根本娶不上媳婦,只能一直跟著爹媽生活。五十四歲那年,爹媽相繼去世,見他孤獨可憐,姐姐、弟弟、妹妹讓他跟五弟生活。他成了奴隸,不干活,弟媳就借口和弟弟吵架,鬧離婚。沒辦法,才來到敬老院。
王佛子不想給兒子臉上抹黑,回避了大部分實情,只是說自己一個人,生活難以維續(xù),前些日子,大冷天去外面拾柴,從壩上跌到壩下,摔斷了腿,沒人伺候,村組長做工作讓他去跟侄子生活,打死也不能去呀,就把他送到這里來了。自然也談到齊師傅、老馬頭、智障人、麻痹癥,各有各的不幸,多虧社會好,給個安身活命之所,放到舊社會,喂狗的貨。
越說越近乎,老蘇頭竟然鉆進了王佛子的被窩里,摟著睡。
三
臘月二十八,分管鄉(xiāng)長、民政助理來看望院民,給食堂帶來豬肉、小雞、帶魚、粉條,各種青菜,年三十用的對聯、掛錢、鞭炮,還有新衣服、白酒、啤酒、水果、花生等,院民每人有份,原本沒打算王佛子的,鄉(xiāng)長想到和柳樹根的關系,每人少吃一點,也分了他一份,給了他一身新的藍棉衣。
年前年后,其他院民都有侄男嫡女來看望,王佛子是一個親戚也沒見影兒,院里分他的水果花生,沒舍得吃,留著來親戚或孩子分享,已成了泡影。想想從前,年前,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給他送來煙酒果品。正月初一到初六,家里幾乎不斷親戚,孫子、外孫子,一邊問好一邊磕頭,喜得他大嘴一咧,成了樂佛,忙活活地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嘎嘎新的五塊、十塊鈔票,給孩子們壓歲。
王佛子情緒有點低落。低落不低落,與大伙沒關。與大伙有關的是,從其它村來人的口里,得到了王佛子在家時的真實情況。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個龍山鄉(xiāng),一萬多人口,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王佛子要強奸兒媳婦,被兒子打斷了腿,無家可歸。這事年前一度在全鄉(xiāng)傳得沸沸揚揚,盡人皆知,甚至添枝加葉,越傳越懸乎,說那孫子可能也不是親爹的種。這畜生被兒子趕出家門,無處可去,凍死在棒子秸空兒,被野狗啃成了一把骨頭。
眾親戚來時,都說了這事,咬牙切齒,恨之入骨,走時,特意趴到王佛子窗外,打眼罩透過窗玻璃往里看,之后,“呸呸呸”說,這樣的禽獸,敬老院也收,這不是助紂為虐揚惡棄善嗎?不如讓他去外面,自生自滅的好。
王佛子的噩運來了。
年齡最長的齊師傅,把院民集中到王佛子的屋內,讓王佛子交代問題。家丑,說不出口啊。說出來的話也和實際對不上號,這哪成啊,敬老院也不是養(yǎng)壞種的地方啊,這些人可都是根正苗紅、苦情似海的貧下中農,哪容他這個不德不道、亂倫家庭的畜生頤養(yǎng)天年?不讓他蹲馬步,不給他塞磚頭,也不上綁繩,敬老院沒有專用的剪頭工具,有剪子,幾個人抓著,“咔嚓咔嚓”,給他來個“狗啃頭”。你個壞雜碎的醒醒吧!腿上有傷,不適宜灌辣椒水,咸鹽水、醬油、醋總行吧。王佛子沒有牙,沒擋掩,灌了就往外流,那個智障人也不管頭重腳輕,拿塊抹布給他堵上嘴。王佛子嗆得鼻孔里躥出醋水來,噴了智障人一臉,智障人惱羞成怒,給了他四個耳摟子,最后一下王佛子一側頭,手指尖兒劃過他的臉,戳在墻上,一根手指骨折。王佛子頃刻天旋地轉,星光燦爛。
半天,王佛子已經有氣無力。臉上腫得像豬腚,鐵嘴緊閉,拒不承認自己和兒媳的事。不能再整了,再整就要攤人命。齊師傅朝王佛子伸了伸大拇指,說,王佛子,你真有種,是條好漢。扔給他一根榆木棍子,告訴他,今兒起,自己到食堂去打飯,自己去外面上廁所。
老蘇頭往外倒騰行李,老馬頭笑嘻嘻來幫忙。老蘇頭推了他一個趔趄,說,玩蛋去,多少還干一個月哩,你一塊錢也沒掙著呢。
王佛子心里有股勁,得活下去。
嘴巴不敢吃饅頭,喝粥。拄著榆木棍子,扶著墻,來打飯。他很敬佩自己,竟然能來到食堂,不但他自己敬佩,所有院民也都稱妙。齊師傅不說話,連連向他豎大拇指,用下巴頦示意他,飯菜都在鍋臺上,自己去舀吧。
粥,只剩半碗,菜,只剩了殘湯,案板上的咸菜也溜光干凈。王佛子掃一眼餐桌,每個人面前一碗粥、一碗菜,當中卻又放著半盆菜、半盆粥、半篦子烀紅薯,咸菜冒尖一碗。王佛子一手端著碗,一手拄著榆木棍,要來盛粥、盛菜。他去哪里,哪里的兩個人肩膀就往一起靠。他覺得和老蘇頭的關系不錯,還在一個被窩里睡過好多天呢,讓他給拿個紅薯吃,老蘇頭伸手拿了一個遞過來,王佛子伸手去拿,老蘇頭把手又縮了回去,反復幾次,一桌人“哈哈”大笑。再看王佛子,不激不惱,倚著墻,竟也笑得身體亂顫,不能自制。
王佛子這一笑,把大伙嚇得目瞪口呆,瞪瞪地看著王佛子,這人不是給欺負瘋了吧?
王佛子回到鍋臺前,半碗粥倒進菜湯里,一口氣喝個溜干凈,抹抹嘴,說,這比小時候強多了,歲數大了,吃太多也不大好。說完,拄著拐,“咯噔咯噔”地出屋去了。屋里的人面面相覷。齊師傅示意老蘇頭,讓他出去看看。老蘇頭半拉身子站到門口,但見王佛子在走廊里,那跑風漏氣的嘴,竟然唱起了《穆桂英掛帥》戲文:老太君她還有當年的勇,穆桂英我就無有了當年的威風,我不掛帥誰掛帥,我不領兵誰領兵……
齊師傅臉色煞白。
晚上,王佛子剛剛睡下,老馬頭推門進來,將兩個烀紅薯放到他的枕邊,悄悄地出去。夜里,齊師傅起來兩三次,到王佛子門口查看動靜,室內鼾聲山響。齊師傅搖搖頭,越發(fā)摸不著頭腦,心說,這個王佛子,真是個奇怪的人。
翌日晨,王佛子拄著棍子,提著尿桶去廁所。廁所在院子里的西南角,來來回回有半里地,王佛子挪挪蹭蹭,搖搖晃晃,竟然沒跌一個跟頭。
四
四月,菜園開始種菜了。老馬頭一改往年的砝碼,不用老蘇頭了,自己侍弄這個園子。本來,他會種菜,院長每月給他一百塊錢,抬糞呀,澆園呀,有時難以忙活。老蘇頭身強力壯,沒病沒災,送給他兩盒紅塔山,五斤小燒酒,要給他幫忙當小工,說在家干活慣了,閑得蛋疼,至于錢,三十不嫌多,十塊不嫌少,隨便給。經過齊師傅調停,每月從老馬頭報酬內拿出三十塊錢,分給老蘇頭,幫助種園子,但有一點,老蘇頭必須聽老馬頭的話,支使不遂心,隨時解雇。
老哥倆兒搭伙種菜四五年了,力氣活幾乎老蘇頭全包了,從沒紅過臉,處得相當好,咋說不用就不用了呢?老蘇頭來問老馬頭。老馬頭告訴他,你這個人心太狠,跟你搭伙,怕被掐死。老蘇頭拉他來找齊師傅評理,齊師傅說他管不著,甭管誰干活,保證院民吃菜就中。
王佛子的腿好多了,傷腿能試著走路。他拄著棍子,回了一趟家里。七八里路,到家已是中午,王擴還沒有外出,那個柳樹根正在家里和王擴喝酒。柳樹根在城里攬妥了工程,王擴要到他的工地去干活,專門剁了一只老母雞。
兒媳喝了酒,去外屋盛菜,一眼看到了拄著拐進院的公公,進屋把王擴拉出來,手往外指了指。王擴已八分酒了,一看老爹貿然回來,火冒三丈,去廚房操起菜刀就往外沖,媳婦一邊拉一邊喊柳樹根,快來幫忙。說話間,王擴掙扎到院外,揮起手中刀。王佛子不怕,往前伸著脖子,說,好小子,你快把爹宰了吧,死了倒痛快。王擴拿刀的手真就劈了下來,媳婦往后一拽,砍空了。柳樹根出來,搶下王擴手中的刀,勸架。王佛子一看柳樹根在,雙眼噴火,掄起榆木棍,當頭打去,柳樹根低頭,抬手,棍子打在胳膊上,接著又挨了一棍子。兒媳把刀藏起,喊著:“柳哥、柳哥,你快走呀!”
王擴以為是老爹誤打了柳樹根,朝老爹大喊,你打人家干嘛,有種你整死兒子。
柳樹根被兒媳推了一把,撒腿跑出院去,比兔子還快。王佛子一下抱住兒子,勸他,別出去打工啦,在家吧。王擴醉了,往外推著老爹,說,胡說八道,不去打工,吃你呀?一家人喝西北風啊!你個老畜生,來買好是吧?想回來是吧?門兒也沒有,咱倆情斷義絕,快回你的敬老院去吧。說著,把王佛子推出門外,關死大門。
隔日,王擴打點行李,隨柳樹根去了城里。
王佛子來到村委會,找到村長,讓村長給王擴打電話,勸他別在外面打工了,回家來侍弄幾畝田,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吧。村長起身試試他的額頭,摸摸他的手腕,不燙,有脈,笑得屋頂落灰,說,王二叔,你老人家不是被兒子打傻了吧?媳婦家里種地,兒子外面掙錢,一心過日子,好事呀,村里年輕人有幾個在家的?在家的又有幾個日子好的?我急著去鄉(xiāng)里,你麻利回敬老院去享清福吧。
村長收拾東西要走。王佛子一把拉住,帶著哭腔,行行好,要不,我搬回來住吧,在院外搭間窩棚也行。他要回家來,村長立刻想到那幾張照片,兒子不在家,你老家伙不是色心不死,又要打兒媳的主意嗎?甩開他,說,你老王頭還要不要臉啦,是不是爹精媽血人生的呀,就不怕兒子回來剁了你的肉醬。村長走出院去。王佛子一瘸一拐跟出來,“嗚嗚嗚”哭出聲。村人見了他,躲瘟神一樣,遠遠走開。恰時,路邊跑過一條流浪狗,又丑又臟,大家議論。劉才媳婦想起男人救了王佛子一命,莫說一瓶酒一根煙了,半句感謝的話也沒聽到呀,太沒良心了,說,有的人吃人飯不拉人屎,連條狗還不如呢。
回敬老院的路上,豬販子吳權開著高欄車從后面馳來,喇叭直響。王佛子側立路旁,朝車擺手。車停住,吳權下車。王佛子喜得咧開了大佛嘴,湊湊乎乎要上車。吳權將他推開,下到路邊溝,把一個如鼓的死豬掄到車箱里,上車,吐了吐舌頭,疾馳而去。
敬老院又來了新院民,王佛子的行李已被清出。王佛子找到齊師傅。齊師傅告訴他,你是因病借宿,知道吧?現在你的腿好了,還賴在這里干嘛。王佛子說,沒家了,上哪去呀?老蘇頭接話說,你哪是沒家,你有家,是讓你弄沒了。齊師傅說,你如果想成為鄉(xiāng)政府的院民,回去把之前伙食錢交上來,找助理辦理正式入院合同,這樣才能有名有份,踏踏實實。
王佛子的嘴巴抽成了牛腚樣,說,敬老院也要錢呀?齊師傅的瘦嘴咧了咧,母驢撒尿狀,哎吆嗨,你以為你誰呀,沒扛過槍,沒過過江,蟣子大的貢獻也沒有,國家每月補助幾百元,看得起了,剩下的,自己不出點成嗎?問問大伙,哪個人年年家里不送來糧和錢?大伙說,家有三畝田,拿點錢糧也應該,家里不也吃飯嗎?
五
沒了去處,王佛子回到村委會。村長喊來組長,一起來到王擴家。田地雖在王佛子戶頭上,卻由兒子媳婦種著。又不是五保戶,村里也沒有閑錢當墊頭,想解決王佛子的去留,必須從長計議,汗打病人身上出。
王擴沒在家,他媳婦對這事一點不急,好像公公這個人的死活,對于她無所謂。話說回來,能怪人家嗎?之前這么多年,不也相處得挺好嗎?王佛子到了這步田地,還不是自己為老不尊,牲口霸道,不往人道上走。受點罪,真是自找活該。
王擴媳婦三八兩句話,把村長組長掃地出門。她一個女人家,做不了這么大的主,回頭跟孩兒他爸商量一下,如果他讓他爹回來,她就回娘家,三條腿蛤蟆沒有,兩條腿的漢子有的是,至于花錢掏糧養(yǎng)他爹,是他當兒子的事,有尿有能耐,把他爹送去度假村,吃皇膳,穿綢緞,不是更好嗎?
王佛子沒地去,賴在村里不走,村長吃飯他跟著吃,沒有火炕,正好村長室有床,天漸暖,躺下就睡。村長組長來找民政,助理更干脆,只要錢糧的來處辦妥貼,六十虛歲,也將就。找和沒找一個樣,水流千遭歸大海,兩個人垂頭喪氣回到村。王擴媳婦大門口說了話,和孩兒他爸商量了,眼下工地才開工,沒有錢,先賒著,秋后給。又說,如果老爺子要地,那塊地立馬分給他,糧食不值錢,省得受累。
聽了村長組長的傳話,王佛子“哈哈”大笑,拍著自己的老殘腿,說,給地,都看看,還能種嗎?
村長爆了粗口,罵道,你也能笑得出來,你不是以為你的殘腿是上過前線,讓炮彈炸壞的吧?王佛子,真沒看出來,你老人家的臉皮比一百年前的松樹皮還厚。
王佛子笑著說,你二叔我的臉皮出娘胎就厚,要不,早他媽的喂狗了。村長心里說,你這樣的人,死了喂狗不是更省心。
轉眼半個月,事沒眉目,引來了外鬼。村里陸續(xù)來了五六個老頭,早晨來,晚上回家,一日三餐,王佛子吃啥他們吃啥。王佛子這樣道德敗壞的家伙,村里能養(yǎng)著,他們不是鰥夫,他們有家,可他們是好人正經人。村里沒一分錢收入,吃的喝的都是大家伙的血汗錢。王佛子這樣的人被村里白吃白喝養(yǎng)著,他們?yōu)槭裁淳筒荒軄碚凑垂饽兀?/p>
好喝一口的還帶來白酒,在食堂就著酸菜燉粉條,劃起拳來,竟然喝多了,打起架,還不輕,打得頭破血出。兒女互不相讓,驚動了派出所。帶隊來的是鄉(xiāng)委副書記,了解事情始末,把村長罵個狗血噴頭。派出所也動了真格的,王佛子帶回派出所,其他人等,全部罰款攆散。王佛子頭一回坐派出所的車,軟軟的座子,真舒服。路上,王佛子問所長一個問題,包工頭和民女亂搞關系犯不犯法?所長說,自愿的不犯法,強行的是強奸,花錢的是嫖娼。王佛子又問,要是把這樣的男人剁了,是個什么罪呢?所長看看他的佛相臉,笑著說,這要看情節(jié),殺了人,多數是死罪,怎么,你想殺人嗎?王佛子點點頭,說,我要剁了柳樹根。
原本,所長已和民政助理通了電話,讓他暫回敬老院,后事村委會和家屬慢慢處理。王佛子說了這話,一張佛相臉露著殺氣,早耳聞那個柳樹根生活不檢,去年兩村民來派出所報案,因是通奸,沒法立案,后來,兩個家庭雙雙破裂。這王佛子膽敢在警察面前說出此言,是真是假不得而知,職業(yè)習慣,防患未然是上策,索性把他帶回了派出所,了解一下情況……
六
城里,柳樹根工地,王擴當了工長,管著五六十號民工,起早貪黑,盡職盡責。柳樹根則坐在一家麻將館里,和幾個女人打麻將。天氣漸熱,女人裸腿露胸,柳樹根不時對女人動手動腳,打情罵俏,女人一口一個“柳總、柳總,你真仗義?!绷鴺涓硷w色舞,幾個小時,幾千塊錢輸光。女人們嚷著去飯店,這時,手機響起,電話是王擴媳婦打來的,王佛子被派出所帶走了,別生出什么事,讓他馬上回來一趟。
柳樹根駕車來到工地,跟王擴安排工作,說家里有急事,回去處理。兩個多月沒回家,王擴想搭車回去看看,柳樹根告訴他,老爺子的事沒完,你回去想掏錢嗎?你不回去,村鄉(xiāng)兩級才會出頭。王擴頻頻點頭,還是柳總高見。
殘陽落盡,夜幕降臨,村里潑了重墨。柳樹根把車停在村頭土坎子下,左拐右拐來到王擴家,推開大門,轉身關死。室內燈已亮。柳樹根徑直進屋,王擴媳婦備了酒菜,把盞對酌,三四杯畢,王擴媳婦流下淚來,述說白日之事,惶惶不絕。柳樹根頻做此事,不以為然,安慰她說,沒事沒事,他和副鄉(xiāng)長是同學,明天親自去找他,保準了事。王擴媳婦說,那拍照的事,可是你出的點子,一旦大白天下,我還怎么做人,王擴不得殺了我。柳樹根微微一笑,咱倆是你情我愿,他敢殺你嗎?姓柳的一年給他八萬塊錢哩。王擴媳婦說,還是斷了吧,早晚得出事。柳樹根遂從包里拿出一套新裙子,白底藍花,好看,讓她穿了試試。王擴媳婦換上裙子,左擺右擺,笑出聲來。脫下裙子那刻,柳樹根眼放淫火,獸性大發(fā),抱起一截修長白藕,或站或臥,耳鬢廝磨,交合云雨起來。
翌日,柳樹根來到鄉(xiāng)政府,沒找到他的同學鄉(xiāng)長,有干部告訴他,錢鄉(xiāng)長一個月前提拔到大廟鎮(zhèn)當鎮(zhèn)長去了。大院里站一會兒,不見什么動靜,默然一笑,手機給王擴媳婦報了平安,駕車向城里馳去。
派出所里,所長給王佛子做筆錄。本該昨天下午做,局經偵科來電,讓所長馬上去局里,柳樹根城里抵賬房一套多賣事發(fā),尚有幾戶受騙者不知真相,讓龍山派出所全力協助調查,嘿嘿,正好,那就從王佛子身上開始吧。眼看所長如此重視,王佛子百感交集,報仇雪恨的時刻來了,不吐不快。
王擴在外地打工五六年了,孫子先前在村小,學校合并,去了八里外的寄宿學校,很少回來。家里院外,下地種田,王佛子和兒媳打理,平安無事。三年前秋收,山風呼嘯,田里谷物割不完,兒媳的嘴巴急得長了燎泡,幾番打電話給兒子,工程忒忙,路途太遠,回不來。柳樹根有錢,從外村雇工秋收,兒媳去求,滿口答應,順順利利幫助收完,沒要工錢,出于感激,請柳樹根吃了幾餐飯,關系就此搭上了。先是兩人搭車去城里鬼混,后來,柳樹根越發(fā)膽大,竟大搖大擺來家里。家丑啊,哪敢說給兒子,為了家,為了尊嚴,王佛子夜里坐在兒媳的窗下,白天緊鎖大門,里里外外嚴加防范。怕出事,兒媳一度有所收斂。柳樹根卻對王佛子心懷不滿,發(fā)誓要拔掉眼中釘,踢開絆腳石。對兒媳不斷施以小恩小惠,餓癟虱子一樣咬住不放,用了毒計。夏季里,原本長褲肥襖的兒媳,開始短衣打扮,晃得王佛子頭暈腦脹不敢直視,索性一把椅子搬至門外,大佛一樣坐在門口。那柳樹根甚是可惡,夜里竟然翻后墻而入。買來一條大狗,不幾天,不明身亡。王佛子忍無可忍,第一次和兒媳吵了架,弄得村子盡人皆知,沒了臉面。兒媳、公公的關系結至冰點。一日,兒媳短裝洗衣,正好來了電話,以為又是和那狗貨聊騷。王佛子以換水為由,近前傾聽,兒媳火氣,一把抓了胸衣,往前一拽,王佛子猝不及防,整個身子壓在了兒媳的身上,兒媳瞬間拍了照片,不算,使出九陽鷹爪功,把王佛子的臉、前胸,撓個稀巴爛,拍了照片,存為證據。兒子年底回來,為遮掩自己的丑行,兒媳惡語告狀,先發(fā)制人,聲聲血,句句淚,有圖有真相。王擴雙眼猩紅,大冷天在院子里踱了一夜,任憑王佛子對天起誓,掏心掏肺忠表清白,不濟事。天亮,王擴對天咆哮,握棍在手,殺人的樣子,王佛子轉身跑開,王擴隨后攆出,大壩上,幾棍子打倒在地。
王佛子又說了入住敬老院后所遭受的欺凌和冷遇,濁淚橫流,無牙的嘴竟“嗚嗚嗚”地哭出聲來。
所長記著筆錄,想起之前和現在發(fā)生的事,越發(fā)對那柳樹根心生憎恨,對面前這個命運多舛的老人倍感敬佩和同情。問王佛子是否還知道柳樹根別的事,王佛子搖搖頭,說,兒子兒媳興許知道。
所長隨后把王佛子兒媳傳到派出所了解情況,所述和王佛子一致,后悔莫及。又給王擴打電話,王擴說工地忙,要回來,須經柳總批準才行。怕打草驚蛇,所長派人晝夜調查取證,很快將柳樹根緝拿交經偵科審案。又讓村長打電話約王擴回來,調停老爹養(yǎng)老之事,將王佛子那塊田地拿出,村里轉包,費用足額按時交給敬老院。
事件至此,真相大白。王擴四肢亂顫,五臟俱焚,該死該死,蒼天啊。跪在老爹面前,磕頭不起,地面見血,祈求老爹原諒他吧,別去敬老院了,后半生,兒子甘愿為老爹當牛做馬。
王佛子拉起兒子,夸獎一番,嫉惡如仇,敢作敢當,有血性,好男兒。告訴兒子,不能回去,兒媳有啥臉面面對公公,日子咋過呀?又說,那狗日的柳樹根進了大獄,惡有惡報,罪該萬死,就原諒你媳婦吧,錯也不全在她,往后別去打工了,侍弄幾畝地,養(yǎng)活雞鴨豬,疼疼老婆孩兒,家和萬事興呀。
已經天晚,王佛子要回敬老院住宿。村長找來三輪車,專門送他。王擴看著三輪車遠去,肝腸寸斷,要回家殺了那淫婦,卻沒機會了,沒等他出屋,就被派出所長拉到了警車里。他棒打老爹致殘,涉嫌輕傷害,帶回所里去審訊。
王佛子正式成為敬老院民,云開天藍,荷出碧水,王佛子洗盡污名,身正影直,所有院民一改從前,刮目相看,笑也真誠,話也暖心。齊師傅雙手伸出大拇指,話語鏗鏘,說以前就看出王佛子有血性,是好人,天上難找,地下難尋,鐵骨錚錚一好漢,果不其然。再吃飯時,齊師傅差專人喊來王佛子,挨自己坐了,腿腳好的院民主動為他打飯盛湯,笑臉相待。
王佛子卻不見有多高興,整日郁郁寡歡,難展愁眉。王擴致他人輕傷,事出有因,且認罪態(tài)度較好,最終被判勞教六個月。勞教所里是否吃飽睡好,是否挨打受欺?他咋也想不明白,自己沒告發(fā)兒子,咋還給判了刑呢?
這個家怕是要散攤子。
仲秋,兒媳帶孫子來敬老院看他,拿來干凈的內衣內褲,蛋糕、油炒面、笨雞蛋。孫子虎頭虎腦,一米六大個兒,品學兼優(yōu),稀罕人。兒媳面色憔悴,瘦得脫了相,不敢正眼看他,表了態(tài),老爹放寬心,她一定好好持家,好好帶孩子,等著王擴回來。臨別,王佛子塞給孫子三百塊錢,去買點學習用品吧。
自打王佛子入住敬老院,頭一回有親人來看望他,他沒法不高興。午飯,素里滴酒不沾的王佛子,竟然喝下一瓶散白酒,沒醉。院民連連稱奇,好肚量,佛面慈心,蓋世無雙。
更可笑的,那個曾打過他嘴巴的智障院民,竟任勞任怨地給王佛子提了一個月的尿桶。
責任編輯 烏尼德
作者簡介
高占江
先后在《草原》《內蒙古日報》《春風》《今古傳奇》《精短小說》《百柳》《赤峰日報》等報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篇,現為陜西《精短小說》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