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京安
初冬的野菊花
菊的黃,本該是秋的專屬。
但我是在初冬才見到的。天氣已很冷了,西北風(fēng)正在曠野上大踏步地走。我不禁合了合風(fēng)衣的衣領(lǐng),把脖子朝更暖處縮了縮。
就在這時,那一蓬弱弱的黃,闖入我的視線。
最初是訝異。
繼而是憐憫。
是秋的棄嬰嗎?在這空曠的荒野里,嫩嫩地開,顫抖著開,小兒女一樣嚶嚶哭泣著開。
這一叢野菊花震撼了我。
或不僅只是震撼了我。我還看到,幾只不知名的野雀兒,在旁邊啾鳴。似呵哄,似配音,似和聲……
她畢竟履行了生命的完整。
一點(diǎn)黃,一份執(zhí)著,點(diǎn)在初冬的眉心。
沮 喪
草原在夜深的時候是很冷的,尤其是乃楞格爾。
卡伊拉提起身往爐子里加了幾塊干牛糞,拉開氈房的門朝外望了望。又看看假寐的我。然后,自言自語地念叨:
哦,
衣服睡著了,帽子醒著呢;
天空睡著了,星星醒著呢;
客人睡著了,主人醒著呢;
氈房睡著了,爐子醒著呢;
牧犬睡著了,耳朵醒著呢;
酒瓶睡著了,酒杯醒著呢;
現(xiàn)在……主人也要睡了嗎,讓夢醒著吧……
只見他就這么和著衣服往地毯上一躺,鼾聲隨即響起來。
其實(shí),我沒有睡著。耳朵里聽他念叨,覺得有趣。他這是在說什么?在作詩嗎?哦!草原啊——
我寫了半輩子,且時常以詩人自居,寫出過這么精彩的語言嗎?!不禁沮喪。于是,也自言自語續(xù)上一句:
都睡著了嗎,只有
一個笨蛋詩人——醒著呢!
……
栓馬樁
最高的旗桿。綁著草原的信仰。
氈房獵獵。
青草舉著花朵,花朵舉著顏色;羊群散漫,牧歌蕩漾。這是心靈的誘惑,無法抗拒。
于是,生命選擇了奔放,愛情選擇了張揚(yáng)。一條歷史的牧道上,鷹翔馬嘶、烈酒飄香,只有炊煙默默地望著遠(yuǎn)方……
最高的旗桿下,牧人懷抱冬布拉。兩根琴弦上永遠(yuǎn)坐著美麗的新娘。
攥疼一把鄉(xiāng)音
清晨。
在太陽即將升起的時候,他來到這面山坡上。雙手托腮,席地而坐。
他在等。
等日出。
當(dāng)整個村莊躍升到天空之后,他已經(jīng)躺在了山坡上。
是啊,朝陽是從故鄉(xiāng)方向升起來的,在他眼里,就像是生他、養(yǎng)他的那個小村莊,正騰身而起,為一個游子,朝遠(yuǎn)方、朝祖國的西部邊陲款款瞭望。此刻,滿天紅云就是:風(fēng)吹麥浪,玉米林,青紗帳。一曲小放牛,走在田間小路上……
他閉上雙眼。
每當(dāng)這時,他的雙手就不由自主地攥住身下的泥土和小草,緊緊地攥,像是要攥疼一把鄉(xiāng)音。
他開始感到覆在身上的暖。淚
不知不覺,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