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國英
那日,整理書架時,翻出一張黑白照片,那是我十歲時和二哥在自家小院留的影。相片上,我和二哥每人穿一身綠軍裝,頭戴一頂草綠色帽子,臉上洋溢著甜甜的微笑,身后的墻上掛著一輛紡車。不由得想起了那曾經(jīng)快樂無比的小院。
夏日的夜晚,吃過晚飯,父親說:“屋里熱,咱都到外邊涼快涼快吧!”我們一致同意。于是,在院子里鋪上一個大大的涼席,我和哥哥姐姐躺臥其上。母親則將紡棉花車端到院子里,隨后左鄰右舍的嬸子們也搬來各自紡車,一些新過門的媳婦們,手里則拿著要納的新鞋底。這樣的夜晚,最好是有明亮亮的月光。
母親是紡棉花的行家里手,右手勻勻地搖著手柄,左手棉卷輕輕捏在手,棉線不住地往出拉。紡好的線達到最長時將手抬高,把線纏繞在錠桿上。很快,一個棉穗子就纏繞成功。幾輛紡車同時響起,“吱呀”聲聲,再伴著納鞋底的“絲絲”聲,在明亮的月光里,是那般好聽,那般悅耳。
父親將吃飯的小桌支在桐樹下,兩邊擺放著小凳子。沒多一會,黃老大叼著旱煙袋,悠閑地踱進我家。也不等父親招呼,自顧自地坐在小凳子上,拍拍桌子,父親會其意,拿出一個帆布袋,“嘩啦”一聲,將象棋倒在桌子上。象棋的棋盤早就被父親刻在飯桌上了。圍觀下棋的黑三,王武在旁邊指點著,這個說,跳馬。那個說,炮將。一會又是,臭棋簍子,讓你那樣走,偏不聽。他們常為一盤棋的輸贏而爭得臉紅脖子粗,這在我們孩子看來簡直不可理喻,不就是一盤棋嘛。
大人們下著象棋,我們玩著我們的游戲。
院子里種有兩棵桐樹,已經(jīng)高過北房屋脊了。院東墻那兒有兩棵小國光樹和一棵梨樹,另外還有一棵花椒樹。忽地,院里果樹上響起了嘹亮的蟬聲,那聲音清亮高亢。我們討厭蟬的嘶鳴聲,一邊罵著,一邊用腳蹬著桐樹。這樣,蟬會寧靜片刻,然過不多久,蟬又放肆地鳴叫著。我們用力搖晃著樹,“刺溜”一聲,一只蟬鳴叫著飛走了,一只蟬卻掉落于地,我忙用手摁住。蟬拼命地叫著,蟬翼不住地顫動。哥說,我們吃蟬肉吧!
哥讓我端來一瓢涼水,他用锨鏟來一堆土。和好泥后,哥將蟬的翅膀拽掉,然后用泥摶住。在墻角堆一些干柴,用火柴點著。將摶了泥的蟬放在火堆上,過了十數(shù)八分鐘,聞得有燒焦味。哥將泥摶從火上取下,敲破,以手撕開蟬身,摳出白白肉沫,塞進嘴里嚼嚼,“嗯,香?!?/p>
蟬,又名知了。知了背部盔甲下面指甲蓋大小的部分是可以吃的,當然,第一次吃還是要有足夠的勇氣。眼看著跳動的火苗把整個知了烤得黑乎乎一團,一陣陣刺鼻的焦糊味不斷傳到鼻孔,像是頭發(fā)燒著的味道,又像是把饅頭烤焦的氣味,很難把這種怪異的味道與傳說中知了的美味聯(lián)系起來。鼓起勇氣的狗蛋,仿效哥的樣子,掀開已經(jīng)炙烤得黑乎乎一片的盔甲,可以看到一小團與煮熟的瘦肉很相似的組織,用指甲摳下,塞進嘴里,突然想起大人關于知了來歷的惡心說法,狗蛋一口吐了出來。而嘴貪的七娃勇敢地咀嚼起來,我也摳下一點慢慢塞進嘴里,“哇,很好吃呀!”那些個嘴饞的日子里,烤熟了的知了肉,在唇齒之間彌久不散,永遠停留在我童年的記憶里……
韭畦里的蛐蛐仿佛聽到召喚也叫鳴起來,不過在知了聲的映襯下,是那么地單薄無力。牛圈里的老牛也應聲似的“哞哞”幾聲,讓人記住家里還有它這個大活物呢。
真是:人聲,蟬聲,紡車聲,聲聲入耳。月入中天,也是月光最亮的時辰,我們卻玩累了。我躺在母親紡車旁邊的涼席上,聽著紡車“嗡兒,嗡兒”的聲音,兩眼微閉,漸漸進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