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陪審團

馬麗婭

【摘 要】一部沒有真相的電影反映了一個國家的司法公正，運用排除合理懷疑原則評議案件的陪審團成員展開了對公正與偏見的探討。電影《十二怒漢》通過巧妙的前情設置，僅利用評議室這一個主場景公開了陪審團秘密評議案件的過程，演繹了十二名陪審團成員如何通過自由心證和自然理性，運用排除合理懷疑原則來對抗偏見從而得出審判結果。電影獨特的鏡頭語言和情節(jié)邏輯的反轉，展現(xiàn)了陪審團成員為進一步實現(xiàn)公正與擺脫偏見而進行深刻的探討。

【關鍵詞】法律與影視;陪審團;排除合理懷疑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25-0140-02

1957年可謂是美國電影群星閃耀的一年，大衛(wèi)·里恩導演的戰(zhàn)爭片《桂河大橋》、比利·懷德導演的犯罪懸疑電影《控方證人》，還有英格瑪·伯格曼的奇幻劇情電影《第七封印》都在這一年上映。也是在這一年，導演西德尼·呂美特拍出了其電影處女作《十二怒漢》，講述了原本被檢方控為一級謀殺罪的少年因8號陪審員堅持排除合理懷疑原則，從而推翻檢方證據(jù)作出無罪判決的故事。因為這部電影對司法制度的闡述，對生命的敬畏，甚至是對民主政治及人類文明的反思，使得它陸續(xù)被俄羅斯、日本及韓國等國家的電影創(chuàng)作者改編翻拍，以此來折射各自國家存在的問題。

一、兩個證人——奇妙的戲劇前提

電影《十二怒漢》改編自作家雷金納德·羅斯的同名小說。情節(jié)的展開源于一個奇幻的案情：少年弒父看似證據(jù)確鑿，但證據(jù)是由兩位證人的證言拼湊而成的。住在樓下的獨居老人只聽到少年對父親大喊“我要殺了你。”以及看到少年逃走的背影。而少年“殺人”的經(jīng)過被住在對面的中年婦女在深夜目睹，并且當時還隔著一輛行駛的電車。

乍一看人、證、物齊全，證據(jù)卻經(jīng)不起推敲論證。這樣堪稱奇妙的前情設置為之后的情節(jié)反轉進行了鋪墊，讓觀眾從之前對案情感到平淡，到之后對反轉情節(jié)感到驚奇。也是情節(jié)上邏輯轉換的奇妙設計，讓電影幾乎沒有場景變化，僅靠演員的辯論和情緒沖突將觀眾深深吸引住，甚至加入案情分析當中。

二、為戲劇沖突——挺身而出的陪審團

作為一部電影作品，《十二怒漢》為突出陪審團對證據(jù)矛盾的激烈爭論，而削弱了辯護律師質疑檢方證據(jù)的情節(jié)。在美國，人們之所以將法庭比作是“運動競技場”，就是因為檢方和辯方像是勢均力敵的兩個運動隊，而法官則像是裁判。正因為能充分保障律師和被告人的各項權利，從而形成了成熟的刑事辯護制度，才能放心地將案件審判權交給陪審團。

原本對檢方證據(jù)提出懷疑的應該是辯方律師，但從該片來看，因類似我國“法律援助”的制度，使得“義務勞動”的辯方律師并沒有對證據(jù)的真實性和合理性進行認真分析，從而提出質疑，才讓“十二怒漢”有發(fā)揮的空間，造成了評議室里的驚天逆轉。

現(xiàn)代意義上的陪審制度起源于英國，后又被寫入了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和第六修正案中。曾任美國總統(tǒng)的杰弗遜就公開表示“這種審判制度在維護民主所起到的作用上，比選舉權還重要?！北旧砼銓徶贫染褪轻槍β?lián)邦政府的，以防止政府官員濫用職權侵犯人民的憲法權利，因為其特點就是“陪審員是最不受任何人操縱控制的”。[1]

三、排除合理懷疑——陪審團的審判標準

電影開篇場景就是庭審已經(jīng)結束，陪審團的秘密評議即將開始。作為一名刑事法官，在一部反映刑事審判的電影里卻只有懶散的幾個鏡頭。但就是這幾個鏡頭，法官就已經(jīng)完成了在這部電影中的使命，也點明了影片的核心，即向陪審團釋明了審判標準——如果你們能提出合理的懷疑，無法確認被告是否有罪，基于這個合理的懷疑必須作出無罪的判決;如果你們找不出合理的懷疑，則判決被告有罪。繼而情節(jié)就在一個狹小的評議室中展開，案件經(jīng)過與證據(jù)也隨著12名陪審員的幾輪爭論而逐漸拼湊出來。也正是基于這樣的評議原則——排除合理懷疑，讓一個看起來殺父證據(jù)確鑿的少年一步步脫離被控一級謀殺罪的風險，完成了情節(jié)上的大反轉。

排除合理懷疑這一審判原則的制定帶有宗教色彩，難以想到的是，該原則的制定初衷是為了保護陪審員而不是被告人。在基督教的教義中，錯殺所造成的罪孽遠比犯罪更嚴重，“因此必須設計出許多規(guī)則和程序來緩解個人責任，減輕裁判者內心的煎熬?！盵2]

影片所體現(xiàn)的司法制度中，以無罪答辯為前提進入到定罪程序，陪審員經(jīng)過秘密評議，對于被控一級謀殺的被告人只要得出有罪或者無罪的結論，其過程完全出于主觀的“自由心證”。與此相均衡的是，“合理懷疑”必然受到客觀限制，即懷疑必須出于理性和常識。自然理性是每一個有一定生活經(jīng)驗的人都能體會的，所以陪審員可以來自各行各業(yè)。印證在影片中，職業(yè)為工程師的8號陪審員利用火車經(jīng)過發(fā)出的劇烈聲響會掩蓋樓上的叫喊聲，來推翻樓下老人的證言;在貧民窟長大的5號陪審員指出，尸檢報告中用刀方向與少年身高產(chǎn)生沖突;9號陪審員認為午夜不會有人戴著眼鏡睡覺，從而對住在對面的中年婦女的證言產(chǎn)生質疑，使得原本對被告非常不利的一份物證和兩份證人的證言失去了可信度，從而得出無罪判決。由此，陪審團對于“排除合理懷疑”的具體適用方法就是自由心證與自然理性的結合，當懷疑使一個理性的人在是否有罪的問題上產(chǎn)生猶豫，則適用“疑罪從無”的原則。這樣的審判方式也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冤假錯案的發(fā)生，體現(xiàn)了“寧放走一千，不錯殺一人”的價值取向。

四、因何而怒？——偏見總是掩蓋真相

十二怒漢因何而怒？配合情節(jié)內容，電影畫面中道具設置也極具沖突：悶熱的一天，狹小的評議室，電風扇卻不能轉動，空氣中彌漫著焦躁不安的情緒。沒人想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對一個已經(jīng)被檢方證明“明面上成立”的案件再去提出合理的懷疑。但是被隨機選為陪審員組成陪審團評議案件，是他們被寫進憲法的義務，于是，未經(jīng)評議而直接進入投票環(huán)節(jié)的速戰(zhàn)速決策略已經(jīng)讓觀眾因其對生命的漠視感到憤怒了。但就12名陪審員自身的憤怒，電影展現(xiàn)了兩個層次。第一層憤怒表現(xiàn)在3號陪審員和10號陪審員身上。與兒子關系冷漠的3號陪審員對弒父少年與父親感情不和表示憤怒;10號陪審員因自身對貧民的歧視而表達出對貧民天生劣根性的憤怒。

引人深思的是影片的第二層憤怒，當8號陪審員發(fā)現(xiàn)3號陪審員認為被告有罪完全是出于泄私憤，對其藐視司法制度、漠視生命的行為感到憤怒;其他的陪審員因10號陪審員對貧民的歧視言論而用無聲的語言來表示對其的憤怒。

在這兩層憤怒中筆者所見到的，是陪審員的偏見對司法公信力的直接損害。因為，“偏見總是掩蓋真相?！雹?/p>

無論是感嘆好電影有預示未來的能力，還是現(xiàn)實版《十二怒漢》的不斷上演，在電影《十二怒漢》上映三十多年后，1994年，前美式橄欖球運動員辛普森殺妻案開始了歷時近一年的審判。該案為了避免陪審員的偏見，對12名陪審員和12名候補陪審員的篩選就花費了幾個月的時間，例如辛普森是黑人、兩名死者為白人、辛普森有過家暴史、陪審員的性別比例等，種種因素被考慮在內，要刪除一些由于環(huán)境和經(jīng)歷造成的有心理傾向的候選人，以免出現(xiàn)類似電影《十二怒漢》中帶有極度偏見的陪審員，避免作出不公正的判決。即便這樣，當辛普森無罪的判決宣布后，人們還是對陪審團的評議充滿質疑。因為此時經(jīng)過原陪審團成員的退出以及候補陪審員的加入，在最后的陪審團中，黑人陪審員有9名。這只是陪審制度受到爭議的原因之一。目前在美國，進入無罪答辯程序使得陪審團運用排除合理懷疑原則的案件不到10%[3]，陪審團的適用范圍被嚴格限制。

事實上，這是一部沒有真相的影片，或者說懸疑探案不是本片的主題。相較于國內翻拍的電影《十二公民》的結局，在虛構的案例中交代了兇手另有其人，從而避免了一件錯案的發(fā)生，典型的皆大歡喜的結局。但《十二怒漢》的結局雖然沒有錯殺一個可能無辜的少年，但是否放走了一個殺害親生父親的兇手，沒有人能肯定，這使民眾有了“正義的負擔”，這也是本片更加引人深思的地方。

旅美作家林達曾寫道：“陪審員作為一個個人，他相信被告是有罪的，但是作為一個陪審員，他認為檢方的證據(jù)尚且不足，他會投票選擇判定被告罪名不成立。”[4]這說明是否受到了公正的審判才是英美法系司法公信力的核心所在，實體正義與程序正義，電影《十二怒漢》中的陪審團制度替民眾選擇了后者。

注釋：

①12 Angry Men：“Prejudice always obscures the truth.”

參考文獻：

[1][4]林達.歷史深處的憂患[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5.

[2]龍宗智.中國法語境中的“排除合理懷疑”[J].中外法學，2012，（6）：1124-1144.

[3]李昌盛.排除合理懷疑等于內心確信嗎？[J].比較法研究，2015，（4）：115-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