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

陳國炯

谷子是著名業(yè)余畫家，說他著名是他的畫在國內(nèi)外有一定影響，說他業(yè)余是因為他至今還在一家機械廠做機修工。

谷子美校畢業(yè)后分配在縣一中教美術(shù)，但他只教了一年，心就活泛起來，到人才市場去應(yīng)聘了。機械廠負責(zé)招聘的人事干部見他字寫得漂亮，又是個會畫畫兒的老師，就把他當(dāng)根蔥，想把他安排到宣傳科發(fā)揮專長，谷子卻死活不肯，一定要去做一線員工，人事干部想了很久，就讓谷子去做機修工了。

谷子白天上班修機床，晚上回家作畫，熱情十分高漲。

谷子作畫有個習(xí)慣，他不喜歡有人在旁邊觀賞，就連他的女朋友也享受不到特殊待遇，每次作畫前谷子總是先把女朋友請出去，把門關(guān)嚴，然后才開始獨自作畫，畫好了也不拿出來示眾，放在畫室里自我欣賞，自得其樂。

三年前，省里舉辦職工書畫大賽，谷子對大賽不感興趣，但谷子的女朋友沉不住氣了。她偷偷地拿了一幅《山水圖》，送到了公司工會，公司工會的人也不懂書畫，看也沒看就把它送到縣總工會，縣總工會的領(lǐng)導(dǎo)打開畫一看，頓感靈氣飄溢，只見此畫山谷松林錯落有致，細雨過后霧氣彌漫，飛瀑奔瀉，流水濺玉。橋上有一對少女佇立，手撐一把花雨傘，婀娜多姿，似乎在喁喁私語。畫意玄遠清逸，頗具野趣。此畫送到省里后，很輕松地得了個第一，并且還被挑選到中國書畫歐洲展，在巡回展中，一位法國藝術(shù)家以三千歐元要求買下谷子的那幅《山水圖》。

不久，那位法國藝術(shù)家主動聯(lián)系上谷子，并為谷子在歐洲舉辦了個人畫展，隨后國內(nèi)畫界也一片盛贊谷子的畫技，各種書畫展覽中都有谷子的一席之地，經(jīng)過書畫界名流的吹捧炒作，谷子的畫成了收藏的熱門貨。

谷子完全可以不用上班，用畫賺的錢過上舒服的生活，但谷子沒有這樣做，他說作家寫作有源泉，我作畫也有源泉，我的源泉就在工廠，與工友們在一起就有作畫的靈感。

谷子的名聲越來越大，上門求畫者也越來越多，尤其是那些當(dāng)官的、發(fā)財?shù)亩枷肱嬔b裝門面，或者去巴結(jié)上司，即使縣里的領(lǐng)導(dǎo)去市里省里或者是進京開會、辦事也要帶一幅谷子的畫，害得幾個辦公室里的主任經(jīng)常顛顛地往谷子那里跑。今天某某領(lǐng)導(dǎo)或某某老板要一幅《獨釣寒江》，明天又說要一幅《錦山秀水》的事已是很普通了，搞得谷子特?zé)?。谷子開始拒絕，那些求畫者就氣壯似牛地問谷子，你要多少潤金就直說。谷子聽了眼珠瞪得圓溜溜，說，我給你錢，你從此不再煩我行不行。

后來，縣里準備給谷子安排個政協(xié)副主席之類閑職，縣文聯(lián)、縣總工會也想把他收編進自己的隊伍，谷子拒絕得理直氣壯，連商量的余地都沒給。谷子知道給他安排職位的良苦用心。

那天，谷子在沖壓車間修沖床，辦公室的小曲進來對谷子說，彭副縣長來看望他了。谷子頭也沒有拾一下，冷冷地說：我沒空。彭副縣長已叫縣府辦主任去討要了幾次畫，谷子沒有給，因為彭副縣長的口碑不好，在百姓中流傳彭副縣長在工程建設(shè)中貪了不少，更主要的不但貪財，還貪色，見到平民百姓還飛揚跋扈，不可一世，谷子就很痛恨這類貪官。因此，不管他跑多少次就是不給。一會兒，彭副縣長在總經(jīng)理的陪同下進來了，與谷子問寒噓暖，很親切的樣子。伸出手要與谷子握握，谷子出示一下自己的臟手，就把彭副縣長的手晾在半空，搞得彭副縣長很尷尬。這時總經(jīng)理對旁邊的一名機修工說，把谷子換下來，讓谷子去給彭縣長作幅畫。那機修工就去接替谷子，谷子不讓，說，等我修好沖床再說。你推我讓，一不留神，按著了開關(guān)閘，沖床“嘭”的一聲響，谷子的幾個手指齊刷刷地沖了下來，在場的人臉都嚇白了，彭副縣長情知不妙，怏怏地退了出去。

谷子沖斷了手指后就沒有再作畫，也不再有人上門求畫了，谷子樂得清閑。每天正常上班下班，知道的人無不為谷子感到惋惜。谷子的事業(yè)如日中天時就這么夭折了。谷子少了作畫的手就等于沒有了被人們利用的價值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領(lǐng)導(dǎo)也就不再找他，也沒有對他像以前那么客氣了。但谷子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本來是一個普通的人。

一次，市書畫界在谷子所在的城市作書畫現(xiàn)場拍賣，所得的款項將捐助給汶川大地震的災(zāi)區(qū)人們。谷子聽到消息后特意趕去湊熱鬧。到拍賣現(xiàn)場時，幾張桌子已一字兒排開，幾十個書畫家已有說有笑地在忙碌著，有的把藝術(shù)長發(fā)一甩一甩地似非要甩出絕世佳作不可。谷子與這些書畫家大多相識，一見是谷子有的就停下手中的筆，與谷子問起長短來，寒暄完了，谷子忽然說，今天我也來湊個熱鬧，畫一幅。幾個書畫家聽了很愕然，連幾個正在全神貫注作畫的人也停止了手中的筆，用驚疑的目光打量著谷子。谷子微微一笑說，為災(zāi)區(qū)人們做事我責(zé)無旁貸。谷子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他把左手一舉，說，讓它來告訴你們吧。

幾個小時后。一幅《沃江泛舟》圖技壓群芳，擺在面前，只見畫面是，兩岸青山巍峨，霧靄蒙蒙，峽谷中一條沃江斗折蛇行，江上浪花點點，江中漂流一張竹排，竹排上佇立一頭戴斗笠的老翁，手持竹篙，點擊江水，幾只水鳥掠水而起。其畫技之高，畫境之深可稱當(dāng)代畫壇之最。幾十名書畫家無不嘖嘖贊嘆，此畫當(dāng)場被高價購買。

這時，人們忽然明白了，原來谷子是個左撇子，被沖床沖掉的右手對他作畫并無多少影響，而他當(dāng)初不肯作畫是不想隨俗的原因。知道后，人們越發(fā)欽佩起谷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