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下的誘惑（外一篇）

馮海燕

他從打通的生命通道一直往廢墟的深處爬，根據(jù)生命探測儀的顯示，廢墟下面有生命跡象。

周圍是濃濃的黑暗，只有手電筒發(fā)出微弱的光線，像廢墟下的生命般，若有若無。

他快速地向前爬著，低矮的通道讓人直不起腰，只能以人類最原始的姿勢前行。他不知道自己像這樣爬了多久，只覺得胳膊肘和膝蓋在地上磨得生疼。大腦被黑暗包裹得久了，就有點混沌。慢慢的，爬行，似乎成了一種無意識的機械運動。

根據(jù)經(jīng)驗，他覺得應該已經(jīng)到底了，尋了個稍微能夠直起腰的空間，拿著手電筒向四周晃。就在這時，一個敞開的包裹“啪”的一聲闖入他的視線。被黑暗吞噬太久的大腦還未做出判斷，適應了微弱光線的眼睛，已經(jīng)被包裹里流淌出來的燦燦金光晃得暈了一下。他使勁閉了閉眼睛，再睜開，還是金光燦燦的一片?；瘟嘶晤^，把頭最大限度扭向一邊，再猛然轉(zhuǎn)過來，燦爛依舊。

對了，他想起來了，鎮(zhèn)上人說，這里是鎮(zhèn)里的銀行。雖然語言不通，但是，來了尼泊爾這些天，一些關鍵性的簡單詞匯，他還是明白的。

他的心“咚咚咚”直跳，在這寂靜的黑暗中，自己都能聽到心臟受了刺激后飛快跳動的聲音。探測到的生命跡象了無蹤跡，可真金白銀卻是實實在在地擺在眼前。

“怎么辦？怎么辦？”

他的頭腦徹底清醒過來?！敖痦楁?、金手鐲、金條、金鎦子……這么多的金子啊，老家村子里的鄉(xiāng)親們，幾輩子都沒見過的這么多的黃金?！?/p>

他摘下手套抹了把臉，真想點支煙冷靜一下被黃金點燃的大腦和眼睛。“我們中國有句古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過還有句古話說得好，‘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好吧，聽君子的，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兒做?！?/p>

他狠狠地轉(zhuǎn)過身，向著另一邊繼續(xù)爬去。

這次他們共打通了五個生命通道，大家分別從不同的通道進入，進行搜救?？墒?，生命探測儀探測到的生命跡象，那點兒微弱的生的希望最終消逝在地下濃濃的黑暗中。

他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在下面呆得太久，呼吸比較困難，廢墟里的空氣不暢通。他又喊了幾句：“Is? anybody? there？”周圍默默地沉浸在一片寂靜的死亡中。他不敢太大聲了，怕聲波的震動引起再次坍塌，把本有的希望傾覆。

可是，尋找不到希望中原本該有的生命，同樣令人絕望得窒息。他只好把那抹若風中燭火般微弱的生的希望，寄托在其他隊友身上，希望上帝沒有徹底拋棄這里的子民。他狠了狠心，扭身退回到來路。

四月底的中國，大自然中所有的生命都已經(jīng)蘇醒，一派蓬勃的盎然生機。奔赴尼泊爾地震國際救援的王東升隊長，面對的卻是震后的滿眼廢墟。

搜救無果的王隊，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窗外的細雨霏霏，心情濕漉漉的。生命的火苗，如同淋在細雨中一般，一點點被撲滅。其他搜救的隊友陸陸續(xù)續(xù)從生命通道中出來，同樣沒有帶出好消息。大家灰撲撲地坐在坍塌的廢墟上，無聲地哭了。

在生命面前，是沒有國界沒有種族膚色之分的。他希望自己能夠向被掩埋在廢墟下的生命伸出希望的手。拉一把，也許就跨過了生死的溝壑。他已記不清楚這是自己面對的多少次死亡了，可那種無能為力的蒼白虛弱，卻依然像此前的無數(shù)次那樣狠狠地襲來，重重地襲擊了他。心，揪成了一個緊攥的拳頭。

眼前又閃過那片金光。他想起來，廢墟里還有一包金燦燦的黃金呢！作為藍天救援隊的隊長，自己必須以國際主義的形象處理這件事情。此刻，自己代表的是——中國！

這座坍塌的三層小樓，原本是尼泊爾這個小鎮(zhèn)上的銀行。那些讓人心動的黃金，對未來的災后重建，有著巨大的意義。

他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粘的泥土，招呼一聲隊友，向細雨中的尼泊爾本地駐軍走去。

寒冬里的打撈

12月的閃電河，冰封千里。凜冽的寒風吹刮著臉，像一把把小刀，嗖嗖地迎面襲來。

他站在冰面上，焦慮的目光緊緊盯著正在潛水的隊友?！耙环昼姡瑑煞昼?，三分鐘……”依然沒有動靜。光陰就像扽緊的絲弦，細而漫長。

太陽漸漸西墜，光線一點點暗了下去。冰面下的光線肯定更糟糕。他果斷決定，讓潛水的隊友上來。

“王隊，我還可以再堅持一會兒的?！睆谋鶎酉聺撋蟻淼年犛?，潛水服上很快凝結(jié)了一層碎碎的冰屑。

“不行，現(xiàn)在氣溫估計得有零下三十多度，我不能拿我隊友的生命冒險，收工。”

此刻的他，顯得有些冷酷不近人情，就像這壩上的寒冬。他也知道，這時的自己特別沒有人情味。可是，必須這么決定。在生死面前，容不得半點感情用事。自己必須理智地做出每一個判斷、決定。從汶川、玉樹、雅安到甘肅、新疆、云南……從緬甸到菲律賓、尼泊爾、斯里蘭卡……他已經(jīng)習慣了不被理解，甚至謾罵。但是，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理智和冷酷，是在為隊友們的生命保駕護航。

他頂著憤怒、悲傷、絕望的目光，無動于衷地為隊友脫卸潛水服。隊友透過護目鏡看著他們的王隊，沉默地抬起胳膊，配合王隊的動作。

其實他們不知道，王隊的心里有多難過，他并不像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冷酷。

他們不知道，王隊一宿都沒睡。他聽著窗外呼呼的北風，整整吹了一夜，腦子里想象著閃電河里的情景，琢磨著，那對父女可能去了哪里？車里沒人，說明父女倆中最少有一人會游泳?？墒?，冰層下的水依然有六七米深，除了汽車墜下去的這個冰面破口，其他地方是不是還有？這對父女還有沒有生還的可能？王隊的腦子里，上映著一幕幕的畫面，一會兒是孩子伸出水面求救的小手，一會兒是父親掙扎著爬上冰面喘著粗氣……亂夢飛濺了一夜。

終于，寒冬里的太陽艱難緩慢地爬出了地平線，爬上了窗欞。隊友和家屬迫不及待地齊聚王隊屋里，一束束期盼焦灼的目光，在王隊身上灼來灼去。

昨夜的亂夢，早被拋進沉沉暗夜。王隊看著昨天潛水的隊友，沉著地說：“今天用B方案。具有潛水資質(zhì)的只有你一人，不能在水下呆太久。所以，今天必須先確定位置，再下水?！蓖蹶牄]忍心對家屬說的是，就現(xiàn)在這種溫度，昨天那對父女若沒能自救出水，根本就沒有生還的可能了。殘忍地說，他們今天打撈的，只能是尸體。

上午的陽光，鋪灑在閃電河上，金燦燦的晃眼。王隊蹲在冰面上，冷靜仔細地做著每一個動作，發(fā)著每一個有效的命令。冰面下的視線依然渾濁，王隊聚精會神地盯著伸下冰面的水桿攝像頭反饋上來的影像：車里沒人，車身周圍也沒有。水，在水桿攝像頭的晃動下，變得更加渾濁。王隊使勁眨了眨眼睛，希望模糊的視線清晰些。似乎有一只鞋子在鏡頭前晃過，把水桿攝像頭重新轉(zhuǎn)回去。根據(jù)經(jīng)驗，王隊確定是鞋。他讓隊友穿好潛水服下到水中，帶著防水手電筒，順著水桿的方向游動，一個發(fā)著熒光的點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出現(xiàn)。潛水員也看到了。

尋找到目標，接下來就好辦了。

先打撈上來的，是女孩，接著才是父親。小姑娘巴掌大的瓜子臉，眉清目秀。一大一小兩個身子靜靜地并排躺在那里，讓人看一眼，就心痛得不能呼吸。

耳邊傳來一片哭泣聲。還在水里整理裝備的王隊，就覺得自己的心“咣當”一下，像墜了一塊沉沉的大石頭。

王隊在哭泣聲中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沉重地向岸上走去……每一次成功的救援帶來的并不都是喜悅，但每一個生命都值得珍惜，每一個身陷絕望的生命都需要一雙援助的手。他攥緊拳頭，仰望藍天——“藍天”，這支民間志愿者組織救援隊，躍動在隊伍里的，都是一顆顆火熱的，想幫助別人、援助別人的滾燙的心。

【榜樣事跡】

王東升，男，漢族，1967年8月生，中共黨員，張家口供電公司輸電運檢室職工（張家口藍天救援應急服務中心隊長）。自2009年4月成立張家口藍天救援隊至今，王東升自費參加了尼泊爾地震救援、緬甸洪水救援等國際人道主義救援救助行動，他帶領著救援隊的隊友們參加了汶川、雅安、蘆山、魯?shù)榈葒鴥?nèi)大型災難的救援，到學校、社區(qū)宣傳安全理念和自救互救技能，受到廣泛贊譽。10年來，王東升不計個人得失，開展應急救援和公益活動累計投入48萬余元。王東升獲中國好人、河北省五一勞動獎章、第五屆和第六屆河北省道德模范提名獎、河北省職工道德模范、河北省最美共產(chǎn)黨員志愿者、張家口市道德模范等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