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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

    2020-09-10 07:22:44伍劍
    雪豆月讀·高年級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大毛草帽糖果

    伍劍

    早上醒來,太陽早已曬過屁股,我伸了個懶腰,幾只蹲在窗欞上的小鳥,嚇得尖叫一聲,扇著翅膀飛走了。

    外婆每天很早就拎著布兜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人,實(shí)在是無聊得很。再說我也是管不住的鳥,穿好衣服,我走到屋外,眼前是個陌生的世界。我遲疑了一會兒,決定去外婆后山的“菜園子”逛逛。

    沿著外婆帶我走過的后山小路,翻過山頂,走下一個小坡,就來到了竹林。竹林很茂密,繁茂的竹葉遮住陽光,地面濕漉漉的,從狹小深邃的石縫間靜靜地流淌出的泉水,汩汩注入洼地中。洼地周圍是一片矮矮的蒿草叢,我吃到的泥蒿就是這些蒿草尖。蒿草的生命力真強(qiáng)大,前兩天我和外婆采摘的地方已經(jīng)完全沒了痕跡,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天鵝絨般的綠色。竹葉間偶而漏下的光線照在洼地的水面上,泛著銀光。

    當(dāng)我下到洼地里時,有幾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孩子已經(jīng)在那兒了。個頭兒稍大的見了我,揚(yáng)起脖子問:“你是趙婆家的群嗎?”他的臉胖嘟嘟的。他旁邊的另外兩個孩子,一個頭發(fā)像亂茅草似的,一個是毛樁似的平頭,臉上有幾顆雀斑,下巴尖得像松鼠,他們都友好地看著我。

    我點(diǎn)點(diǎn)頭。

    我并不好奇,外婆在中窯灣是最有人氣的,老人和小孩都喜歡她,親切地叫她“趙婆”。

    外婆姓趙,六十多歲,精瘦的臉上常流露出慈愛、寬厚的神情。外婆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家庭,認(rèn)字不多,甚至連江對岸的小鎮(zhèn)都沒有去過,但外婆為人樸實(shí)、不抱怨,不講別人的是非,就算遇到再難的事情,也不會愁眉苦臉。外婆不識字,也不看書,肚子里卻裝滿了故事,懂得很多道理。如果有人碰到不幸的事情,外婆總是會靜靜地傾聽對方把苦水完全倒出來,然后拍著對方的胳膊,說:“沒事,會好起來的。”

    遇見誰家的孩子哭鬧,外婆就會輕輕地摸摸小孩的額頭,把一粒小糖果遞到嘴邊,說:“哦,好甜好甜的糖果哦?!?/p>

    小糖果可是金貴之物,要用糖票購買,外婆把每月的半斤糖票全都買了小糖果,并隨身帶著,見到誰家的孩子扯皮,或者哭泣,外婆就從衣兜里掏出一粒塞進(jìn)孩子們的嘴里,嘗到甜滋味的孩子便會立馬止住眼淚,破涕為笑。

    我想,眼前這幾個孩子一定也吃過外婆的糖果,或者聽過外婆的故事。

    “嘿,群,聽趙婆說過你要來?!贝髠€子走過來,親熱地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拳。

    我也在他的肩頭錘了一拳。

    “哈哈……”我笑了。

    “哈哈……”大家都笑了。

    很快我們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大個子的胖男孩叫大毛,頭頂堆著亂草的是麥,松鼠臉的是琪。

    在竹林盤亙了一陣,大毛說:“我們?nèi)ヅc(diǎn)果子慰勞群?!?/p>

    “對,”琪說,“山下就有,我也一直饞著呢?!?/p>

    于是,大家像風(fēng)一樣朝山下跑去。

    下了山,就是那條狹巷。小巷低矮的房子挑起的飛檐伸得很遠(yuǎn),在一片飛檐下,一輛獨(dú)輪車上幾個筐子反扣著,筐上整齊地擺放著新鮮而飽滿的葡萄,一位老人把一頂草帽蓋在臉上,靠著殘破的墻壁打著瞌睡。

    麥用手指了指。

    沒想到琪說的山下有,不是去樹上摘,而是偷。我剛想制止,琪已經(jīng)踮起腳尖,躡手躡腳地朝著葡萄筐走去。琪的每一步都像走鋼絲般小心,可琪剛走到筐子前,老人忽然揚(yáng)起草帽,擋住琪的手。

    “我就是看看。”琪說。

    老人用草帽捂住葡萄:“看需要用手嗎?”

    琪不說話,眼睛盯著眼前的一大串葡萄。大毛和麥也圍了上去,嘴里咽著口水。

    老人站到筐子前,揮動著草帽:“小祖宗們,讓開,別影響我做生意?!?/p>

    我也擠到前面,掏出外婆給我壓荷包的幾角錢遞給老人。老人上下打量我一陣,推開我遞過去的幾角錢,像干裂的土地一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你是群?趙婆家的?這串葡萄送給你吃!”老人把一串黑里透紫的葡萄遞到我手上?!俺园?!吃吧!”老人用溫和的眼睛瞇瞇地望著我。

    我把錢放到老人的筐上,拿起葡萄遞給大毛:“大家一起吃吧?!?/p>

    賣葡萄的老人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像趙婆?!?/p>

    晚上外婆回到家,從布兜里拿出幾串葡萄放到桌子上。

    “啊,葡萄!”我叫起來。

    “呵呵……”外婆用手護(hù)著,“先吃幾顆解解解饞,明天把大毛、麥和琪叫來一起慢慢分享。”

    看來外婆什么都知道了。

    吃罷晚飯,暑熱還未消退,澄澈的天空中飄著幾片薄云。外婆把洗澡水潑到家門前的一塊平地上,塵土被濺起,霧氣升騰,地面發(fā)出“吱吱”的聲音,那是被曬焦的土地喝水時發(fā)出的歡笑聲。地面被水澆透,外婆搬出一張竹床,把洗凈的葡萄放在竹床上。我抓起一粒就塞進(jìn)嘴里,接著抓第二?!馄拍弥话样Z毛做成的扇子,瞇瞪著眼睛,似乎在欣賞我的狼吞虎咽,不一會兒,盤子里的葡萄就被我消滅得干干凈凈。

    盤子空了,我才想起外婆還沒嘗到,不好意思地朝外婆笑了笑。

    外婆也笑了,笑得很開心:“看著你吃葡萄的樣子,我就想起你媽小時候吃東西的樣子了。呵呵,自家的東西不需要狼吞虎咽的,少吃多有味……”

    狼吞虎咽帶來的后果是牙齒酸痛,我捂著腮幫哼哼唧唧。

    外婆說:“漱漱口吧?!?/p>

    漱完口,牙齒還是酸唧唧的。

    外婆說:“想聽故事嗎?聽故事能分散注意力,你的牙齒就不會感到痛了?!?/p>

    我點(diǎn)點(diǎn)頭。

    外婆講故事很有趣,她常常把一個故事講成兩個版本。比如《三國演義》,講到曹操,她先講曹操又傻又笨,而且多疑,是個大奸臣,然后開心得笑起來,說:“其實(shí),曹操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他不擾民,讓軍隊(duì)屯田自己解決糧食問題,他還是個學(xué)問家,文章寫得很好……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曹操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讓人迷糊。也勾起了我一探究竟的欲望。讓我更為驚奇的是,外婆不識字,竟然能背古詩!

    “唉,好多事情外婆也不知道,都是聽書中說的?!蓖馄艑ξ艺f。

    聽書中說的?我歪著脖子問外婆:“您不是不識字嗎?”

    “小時候,家里沒錢,我就在學(xué)堂外聽先生讀,聽著,就記下來了?!蓖馄潘坪跸萑肓嘶貞浿?,她喃喃地說,“如果我識字,多好?!?/p>

    我似乎有點(diǎn)犯傻:“外婆,你怎么不進(jìn)教室里聽課呢?”

    “好啦,好啦,外婆給你講赤壁之戰(zhàn)的故事,”外婆很快從回憶中走出來,樂呵呵地說,“想聽嗎?”

    赤壁之戰(zhàn)的故事,母親很早就講過,母親講到最后,都要念一首詩:風(fēng)瀟瀟兮,烈火起,諸葛妙計兮,赤壁上……因此,我對諸葛亮的風(fēng)流倜儻和足智多謀佩服得五體投地。外婆的赤壁之戰(zhàn)和母親講的會不會一樣?我很期待。

    外婆的故事和母親講的,并沒有多大的差別,只是聲音一直壓得很低,講得很悲壯,讓人有一種沉重的壓迫感。外婆講完,瞇著眼睛,端起茶杯喝一口,我仰著脖子說:“諸葛亮真棒!”

    “呵呵,仗是周瑜打的?!蓖馄耪f。

    外婆的話一出口,我蒙了。

    “不可能!草船借箭,火燒赤壁都是諸葛亮的計謀……”我擰著脖子說。

    “呵呵,”外婆笑得更開心,“我也是聽學(xué)堂老先生講的,他說三國演義是故事,真的歷史是三國志?!?/p>

    我除了小學(xué)課本,還沒有讀過其他書,也不知道外婆的話是真是假。

    “多讀點(diǎn)書!書讀多了,你就會知道的……”外婆仰頭望著浩瀚的星空。

    深邃的夜幕,幾顆星星眨著眼,在深藍(lán)的幕布上發(fā)出一縷縷幽光,好像敘說著什么。

    咦,我牙齒果然不酸痛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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