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前蘇聯(lián)作家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一部長篇小說,于1933年寫成。
小說通過記敘保爾·柯察金的成長經(jīng)歷,告訴我們:一個只有在革命的艱難困苦中戰(zhàn)勝敵人、戰(zhàn)勝自己,只有把自己的追求和祖國、人民的利益聯(lián)系在一起,才能創(chuàng)造出奇跡,才會成長為鋼鐵戰(zhàn)士。
誰也不知道怎么會有一個請愿團(tuán)擠進(jìn)了廣場,走到佩特留拉跟前。走在前面的是經(jīng)營木材的富商勃盧夫斯坦,他雙手捧著面包和鹽,他后面是百貨店老板??怂购土硗馊齻€大商人。
勃盧夫斯坦像奴才一樣彎著腰,把面包和鹽捧到佩特留拉面前,站在一旁的軍官接了過去。
“猶太居民向您表示衷心的感激和敬意。恭請閣下收下猶太人的頌詞?!?/p>
“好的?!迸逄亓衾吡艘痪?,草草地看了看頌詞。
這時候??怂拐f話了。
“小民斗膽恭請閣下開恩,準(zhǔn)許猶太人開張營業(yè),并保護(hù)猶太人免遭蹂躪?!备?怂官M(fèi)了很大的勁才把“蹂躪”這兩個字從嘴里擠出來。
佩特留拉惱怒地皺緊了眉頭。
“我的軍隊從來不會蹂躪猶太人,這一點你們應(yīng)當(dāng)記住?!?/p>
??怂篃o可奈何地兩手一攤。
佩特留拉煩躁地聳了聳肩膀,他對不識時務(wù)的請愿團(tuán)恰好在這個時刻出場大為惱火。他轉(zhuǎn)過身來,對站在身后氣得直咬黑胡子的戈盧勃說:“上校先生,他們控告您的哥薩克,請您調(diào)查一下,及時處置。”說完,又轉(zhuǎn)身命令步兵總監(jiān):“閱兵式開始!”
倒霉的請愿團(tuán)萬萬沒有想到會碰上戈盧勃,所以急忙要溜走。
觀眾的注意力全都被準(zhǔn)備工作吸引住了。
戈盧勃逼近勃盧夫斯坦,一字一句地小聲說:“你們這幫異教徒,趕快給我滾蛋,不然我就把你們剁成肉醬。”
軍樂響起來了。第一批部隊開始通過廣場。士兵們經(jīng)過佩特留拉檢閱臺的時候,機(jī)械地朝他喊著“萬歲”,然后從公路轉(zhuǎn)到旁邊的街道上去。軍官們穿著嶄新的草綠色軍裝,像散步一樣甩著手杖,瀟灑地走在連隊前頭。這種軍官甩手杖、士兵持通條的分列式隊形,是謝喬夫師的創(chuàng)舉。
新兵走在最后面,他們步伐混亂,磕磕撞撞,亂七八糟地擠作一團(tuán)。
一雙雙赤腳踏在路上,發(fā)出柔軟的沙沙聲。軍官們竭力想維持好秩序,但是做不到。第二連走到檢閱臺前的時候,右翼排頭的一個穿麻布襯衫的小伙子,只顧驚奇地張著嘴巴看大頭目,一不小心踩在坑里,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他的步槍摔在石路上,嘩啦啦地滑出好遠(yuǎn)。小伙子拼命想要爬起來,可是后面的人立刻又把他撞倒了。
觀眾哈哈大笑起來。隊伍更加混亂了,亂糟糟地通過了廣場。那個小伙子慌忙撿起步槍,去追趕隊伍。
佩特留拉把臉扭向一旁,不愿再看這個大煞風(fēng)景的場面。
他不等隊伍過完,就向轎車走去。步兵總監(jiān)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問:“將軍閣下,不留下用膳嗎?”
“不了!”佩特留拉氣沖沖地說。
謝廖沙、瓦莉亞、克利姆卡也在教堂高大圍墻后面的人群里看熱鬧。
謝廖沙兩手緊緊抓住欄桿,眼睛里充滿了仇恨,盯著下面的隊伍。
“咱們走吧,瓦莉亞,人家散場收攤了?!彼锰翎叺恼Z氣提高了嗓門喊,故意讓所有的人都聽到。說完,就跳下了欄桿,人們吃驚地轉(zhuǎn)過臉來望著他。
但是,他誰也不理,徑直向圍墻門口走去。姐姐瓦莉亞和克利姆卡跟在他的后邊。
切爾尼亞克上校和哥薩克大尉在警備司令部門前跳下馬,把馬交給勤務(wù)兵,急忙走進(jìn)了警衛(wèi)室。
切爾尼亞克厲聲問一個勤務(wù)兵:“司令在哪兒?”
“不知道,”那個小兵慢條斯理地回答,“他出去了?!?/p>
切爾尼亞克看了看這間又臟又亂的警衛(wèi)室。所有的床鋪都是亂糟糟的,司令部的幾個哥薩克橫躺豎臥,滿不在乎地倒在床鋪上,就連長官進(jìn)來了也沒有想到要站起來。
“怎么搞的,簡直是個豬圈!”切爾尼亞克吼叫起來,“你們怎么像一群豬崽子一樣躺在這兒?”他朝那些仍然躺著不動的人咆哮。
有個哥薩克坐了起來,打了一個飽嗝,對他毫不客氣地喊道:“你嚷嚷什么?我們有我們的長官,用不著你來大喊大叫!”
“你說什么?”切爾尼亞克一下子跳到他跟前,“你這是跟誰講話?我是切爾尼亞克上校!你沒聽說過?馬上都給我爬起來!不然,我就用通條挨個抽你們!”怒氣沖沖的上校在屋子里跑來跑去。
“馬上把臟東西打掃干凈!把床鋪整理好!收拾出個人樣來!看看你們像什么東西!你們不是哥薩克,簡直是一幫土匪!”
上校發(fā)起脾氣來就不得了。他發(fā)瘋似的一腳踢翻了路中間的臟水桶。
哥薩克大尉也不甘落后。他不住嘴地臭罵衛(wèi)兵,揮舞著馬鞭子,把那些懶鬼趕下了床。
“大頭目正在檢閱,說不定會到這兒來。你們動作快點!”
那些哥薩克一見事態(tài)嚴(yán)重,弄不好真會挨一頓抽,而且他們?nèi)贾狼袪柲醽喛说膮柡?。于是就都像火燒屁股似的忙碌起來?/p>
他們干得很賣勁。
“還得去看看犯人,”大尉提議說,“誰知道他們都關(guān)了些什么人?要是大頭目到這兒來,就糟糕了。”
切爾尼亞克問衛(wèi)兵:“鑰匙在哪兒?馬上把門打開!”
警衛(wèi)隊長慌忙跑過來,開了鎖。
“你們司令到底上哪兒去了?誰有那么多工夫等他!馬上把他找來!”切爾尼亞克發(fā)著命令,“警衛(wèi)隊全體到院子里集合,整好隊!……為什么步槍不上刺刀?”
“我們是昨天才換班的?!本l(wèi)隊長解釋說。
然后,他就跑出去找警備司令。
大尉一腳踢開了小倉庫的門。有幾個人從地上坐了起來,其余的人仍舊躺著不動。
“把門全敞開!”切爾尼亞克命令說,“屋子里太暗了?!?/p>
他仔細(xì)端詳著每個犯人的臉。
“你是為什么坐牢的?”他厲聲問坐在板床上的老頭。
老頭欠起身子,提了提褲子。他被這厲聲的喊叫嚇得有點結(jié)巴,含糊不清地回答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把我抓進(jìn)來,我就坐了牢。我家院子里一匹馬丟了,可那能怪我嗎?”
“什么人的馬?”哥薩克大尉打斷他?!肮偌业膯h!住在我家的老總把馬換酒噶亍,反過來賴到我頭上?!?/p>
切爾尼亞克把老頭從頭到腳迅速打量了一下,不耐煩地聳了聳肩膀。
“收拾起你的破爛,趕快給我滾蛋!”他喊完之后,轉(zhuǎn)身去問那個釀私酒的老太婆。
老頭一下子還不敢相信會把他放了,他眨著那雙半瞎的眼睛問大尉:“那么,許可我走啦?”
大尉點了點頭,意思是說:趕快滾蛋,越快越好。
老頭慌忙從床上解下口袋,側(cè)著身子跑出門去。
“你是為什么坐牢的?”切爾尼亞克已經(jīng)在盤問老太婆了。
老太婆趕緊吞下嘴里的肉包子,忙不迭地說:“長官大人,我給關(guān)起來可實在是冤枉!我是個寡婦,他們喝了我造的酒,隨后就把我關(guān)了起來。”
“這么說,你是做私酒買賣的?”切爾尼亞克問。
“這叫什么買賣呀?”她委屈地說?!八玖钏昧宋宜钠烤?,一個錢也不給。他們?nèi)沁@樣:喝了我的酒,不給錢。這叫什么買賣呀!”
“得了,趕快見鬼去吧!”
老太婆連問都不再問一聲,抓起小筐,一面鞠躬表示感激,一面退向門口,嘴里說:“長官大人,愿您長生不老!”
多林尼克看著這出滑稽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被關(guān)押的人誰也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只有一點是清楚的:來的這兩個人是大官,有權(quán)處置犯人。
“你是怎么回事?”切爾尼亞克問多林尼克。
“站起來回上校大人的話!”哥薩克大尉吆喝著。
多林尼克慢騰騰地、艱難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問你,你是為什么坐牢的?”切爾尼亞克又問了一遍。
多林尼克看了上校幾秒鐘,看著他那翹起來的胡子和刮得光溜溜的臉,看著他那綴著琺瑯帽徽的新克倫斯基帽的帽檐。突然,閃出一個使人興奮的念頭:“說不定能混出去呢?”
“我是因為晚上八點鐘以后在大街上走給抓來的。”他順口編了一個理由。
說完,他全身都緊張起來,焦急地等待著反應(yīng)。
“你深更半夜逛什么大街?”
“不到半夜,也就十一點鐘?!?/p>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jīng)不相信自己也能交好運(yùn)了。
“走吧!”他突然聽到了這簡短的命令,兩條腿的膝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多林尼克連外套都忘了拿,一步就跨到門口,這時哥薩克大尉已經(jīng)在問下一個人了。
保爾是最后一個。他坐在地上,眼前的一切把他完全弄糊涂了。連多林尼克都放走了,他一下子竟弄不明白。簡直不懂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些人都放走了。但是,多林尼克,多林尼克……他說是夜里上街被捕的……保爾終于懂了。
上校已經(jīng)在審問瘦骨嶙峋的澤利采爾,還是那句話:“你是為什么坐牢的?”
面色蒼白、心情激動的理發(fā)師急促地回答說:“他們說我進(jìn)行煽動,可我不明白,我怎么煽動了?!?/p>
切爾尼亞克立刻警覺起來:“什么?煽動?你煽動什么了?”
澤利采爾困惑地攤開兩只手,說:“我也不知道。我只不過是說,有人正在征集簽名,要以猶太居民的名義向大頭目上請愿書?!?/p>
“什么請愿書?”哥薩克大尉和切爾尼亞克都向他逼近了一步。
“請求禁止虐猶。你們知道,這兒就發(fā)生過一次可怕的虐猶事件。猶太人都很害怕?!?/p>
“明白了,”切爾尼亞克打斷了他的話,“猶太佬,我們會給你寫請愿書的!”
他轉(zhuǎn)身對大尉說:“這個家伙得弄個牢靠點的地方關(guān)起來!把他押到指揮部去!我要親自審問他,到底是誰要請愿?!?/p>
澤利采爾還想分辯,但是大尉把手一揚(yáng),在他背上狠狠地抽了一馬鞭。
“住口,你這畜生!”
澤利采爾疼得臉都變了形,躲到墻角去了。他嘴唇抖動著,差點失聲痛哭起來。
就在這時候,保爾站了起來。倉庫里的犯人只剩下他和澤利采爾兩個了。
切爾尼亞克站在這個小伙子面前,用那雙黑眼睛上下打量著他。
“喂,你是怎么到這兒來的?”
上校馬上就聽到了回答:“我從馬鞍子上割了一塊皮子做鞋掌?!?/p>
“什么馬鞍子?”上校沒有聽明白。
“我家住了兩個哥薩克,我從一個舊馬鞍子上割了一塊皮子釘鞋掌,就因為這個,他們把我送到這兒來了?!北枒阎@得自由的強(qiáng)烈愿望,又補(bǔ)充了一句:“我要是知道他們不讓……”
上校輕蔑地看著他。
“這個警備司令盡搞些什么名堂,真是活見鬼,抓來這么一幫犯人!”他轉(zhuǎn)身對著門口,喊道:“你可以回家了。告訴你爸爸,叫他好好收拾你一頓。行了,快走你的吧!”
保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都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他從地上抓起多林尼克的外套,朝門口沖去。他穿過警衛(wèi)室,從剛剛走出來的切爾尼亞克身后悄悄溜到院子里,然后從柵欄門出去,跑到大街上。
倉庫里只剩下倒霉的澤利采爾一個人了。他又痛苦又悲傷,回頭看了一眼,下意識地向門口邁了幾步。這時候,一個衛(wèi)兵走進(jìn)外屋,關(guān)上倉庫的門,加上鎖,在門外的板凳上坐了下來。
在臺階上,切爾尼亞克對哥薩克大尉得意地說:“幸虧咱們來看了看。你瞧,這兒關(guān)了這么多廢物。我看得把警備司令關(guān)兩個禮拜禁閉。怎么樣,咱們走吧?”
警衛(wèi)隊長在院子里集合好了隊伍。一見上校走出來,馬上跑過來報告:“上校大人,一切照你的吩咐準(zhǔn)備完畢?!?/p>
切爾尼亞克把一只腳伸進(jìn)馬鐙,輕輕一躥,上了馬。大尉費(fèi)了很大勁才跨上那匹調(diào)皮的馬。切爾尼亞克勒住韁繩,對警衛(wèi)隊長說:“告訴你們司令,我已經(jīng)把他塞在這兒的一群廢物都放走了。再轉(zhuǎn)告他,他在這兒搞得烏七八糟,我要關(guān)他兩個禮拜禁閉。牢里關(guān)著的那個家伙,馬上給我押到指揮部來。注意警衛(wèi)?!?/p>
“是,上校大人。”警衛(wèi)隊長敬了個禮。
上校和哥薩克大尉用馬刺刺著馬,向廣場飛馳而去。那里的閱兵式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了。
保爾翻過第七道柵欄,停了下來。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往前跑了。
在悶死人的倉庫里餓了這么多天,他一點勁也沒有了?;丶胰タ刹恍?,到謝廖沙家去也不行——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nèi)叶嫉迷庋?。上哪兒去呢?/p>
他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只得繼續(xù)往前跑,越過一個又一個菜園子和莊園后院。直到撞在一道柵欄上,他才冷靜下來。
看了一眼,他愣住了:高高的木柵欄里面是林務(wù)官家的花園。兩條疲乏無力的腿竟把他帶到這里來了!難道是他自己想跑到這里來的嗎?不是。
那么,為什么他偏偏跑到這里來了呢?
這個問題他回答不出來。
應(yīng)當(dāng)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然后再考慮下一步怎么辦;他知道花園里有個木頭涼亭,那里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他。
保爾縱身一跳,一只手攀住柵欄,爬上去,翻身進(jìn)了花園。他看了看那座隱現(xiàn)在一片樹木后面的房子,便向涼亭走去。涼亭四面光禿禿的,夏天爬滿涼亭的山葡萄不見了,現(xiàn)在一點遮擋都沒有。
他正要轉(zhuǎn)身回到柵欄那里去,但是已經(jīng)晚了:他聽到背后有狗在狂叫。從房子那邊,有一條大狗順著落滿枯葉的小道向他猛撲過來,可怕的汪汪聲震蕩著整個花園。
保爾做好了自衛(wèi)的準(zhǔn)備。
大狗第一次撲上來,被保爾一腳踢開了。狗又要往他身上撲。要不是傳來了一個清脆的喊聲,真不知道這場搏斗會怎樣結(jié)束。保爾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特列佐爾,回來!”
冬妮亞沿著小路跑來了。她抓住大狗脖子上的皮圈,對站在柵欄旁邊的保爾說:“您怎么跑到這兒來了呢?狗會把您咬傷的。幸虧我……”
她突然愣住了,眼睛睜得大大的。這個闖進(jìn)花園的少年多么像保爾??!
站在柵欄旁邊的少年動了一下,輕聲說:“你……您還認(rèn)得我嗎?”
冬妮亞驚叫了一聲,急速向保爾跟前邁了一步。
“保夫魯沙,是你呀!”
特列佐爾把她的叫聲當(dāng)成了進(jìn)攻的信號,猛地一躍,撲了過去。
“走開!”
特列佐爾被冬妮亞踢了幾腳,委屈地夾起尾巴,向房子那邊慢慢走去。
冬妮亞緊緊握住保爾的雙手,問他:“你給放出來了?”
“難道你已經(jīng)知道了?”
冬妮亞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急促地回答說:“我全都知道。莉莎對我說了??赡阍趺磿竭@兒來的呢?是他們把你放出來的嗎?”
保爾有氣無力地回答說:“他們錯放了我,我才跑了出來。他們現(xiàn)在大概又在搜我了。我是無意中跑到這兒來的,想到亭子里歇一會兒?!?/p>
他抱歉似的補(bǔ)充了一句:“我太累了?!?/p>
冬妮亞注視了他一會兒。她又驚又喜,內(nèi)心交織著無限的憐憫和柔情。她用力握著保爾的雙手,說:“保夫魯沙,親愛的,親愛的保爾,我的親人……你聽見了嗎?你這孩子,我的倔強(qiáng)的小東西,你那天為什么走了?現(xiàn)在,你到我們家,到我這兒來吧。我說什么也不放你走了。我們家很清靜,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p>
但是保爾搖了搖頭。
“要是他們把我從你們家里搜出來,那可怎么辦?我不能到你們家去?!?/p>
她把保爾的手握得更緊了,她的睫毛在顫動,眼睛里閃著淚花。
“你要是不留下,就永遠(yuǎn)別再見我?,F(xiàn)在,阿爾焦姆也不在家,他給抓去開火車了。所有的鐵路員工都被征調(diào)走了。你說你能到哪兒去呢?”
保爾理解她的心情,知道她很擔(dān)心,只是他怕連累心愛的姑娘,才拿不定主意。但是,這些天的折磨已經(jīng)使他難以支持,他很想休息一下,而且又餓得難受。他終于讓步了。
他坐在冬妮亞房間里的沙發(fā)上,廚房里母女倆正在談話:“媽媽,你聽我說,現(xiàn)在保爾正坐在我的房間里,你還記得他嗎?他是我的學(xué)生。我一點也不想瞞你。他是因為搭救了一個布爾什維克水兵給抓起來的?,F(xiàn)在他逃出來了,可是沒有藏身的地方。”她的聲音顫抖了。
“媽媽,我求你讓他暫時住在咱們家里。也許只要住幾天。他又餓又累。好媽媽,如果你愛我,你就不要反對。我求求你啦?!?/p>
女兒的眼睛懇求地望著母親。母親也試探地注視著女兒。
“好吧,我不反對。可是你把他安排在什么地方住呢?”
冬妮亞漲紅了臉,非常難為情而又激動地說:“我把他安頓在我屋里的長沙發(fā)上。這事可以暫時不告訴爸爸?!?/p>
母親直視著冬妮亞的眼睛,問她:“這就是你掉眼淚的原因嗎?”
“嗯。”
“可他還完全是個孩子?。 ?/p>
冬妮亞激動地扯著衣袖,說:“是啊,可是如果他不逃出來,他們照樣會把他當(dāng)作成年人槍斃的。”
她們彼此沒有再多說什么。葉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這一生吃足了苦頭。她母親是個刻板守舊的婦人,成天講的是那些虛偽的“禮儀”“修養(yǎng)”,并對她嚴(yán)加管教。葉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至今記得,那些舊禮教如何毒害了她的青春年華,所以在女兒的教育問題上,她摒棄了市儈階層的許多偏見和陋習(xí),而采取一種開明的態(tài)度。盡管如此,她仍然密切關(guān)注著女兒的成長,有時還為她憂心忡忡,并不動聲色地幫助她擺脫各種困境。
現(xiàn)在,保爾要住到她們家來,她也為此而不安。
可冬妮亞卻熱心地張羅起來了。
“媽媽,他得洗個澡。我馬上就準(zhǔn)備好。他實在臟得像個真正的火夫,已經(jīng)好多天連臉都沒洗了……"
她跑來跑去,忙碌著,又是燒洗澡水,又是找衣服。接著,她跑進(jìn)屋,一句話也不說,抓起保爾的手,把他拉進(jìn)了洗澡間。
“你把衣服全脫下來。要換的衣服在這兒。你的衣服都得洗。你就穿這一套吧!”她指了指椅子上疊得整整齊齊的領(lǐng)子帶白條的藍(lán)色水兵服和肥腿褲子。
保爾驚奇地向四面望著,冬妮亞笑了:“這衣服是我的,舞會上女扮男裝用的。你穿上一定很合適。好,你就洗吧,我走啦。趁你洗澡,我去做飯?!?/p>
她隨手關(guān)上了門。保爾只好迅速地脫掉衣服,跳進(jìn)澡盆。
一個小時后,母親、女兒和保爾三個人一同在廚房里吃午飯了。
保爾餓極了,不知不覺地一連吃了三盤。開頭他在葉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面前很不自然,后來看到她很熱情,也就不再拘束了。
午飯后,三個人坐在冬妮亞房間里,葉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請保爾講一講他的遭遇,保爾把他遭受的苦難講了一遍。
“您以后打算怎么辦呢?”葉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問。
保爾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想見見我哥哥阿爾焦姆,然后就離開這兒?!?/p>
“到哪兒去呢?”
“我想到烏曼或者基輔去。我自己還說不準(zhǔn),不過我一定要離開這兒?!?/p>
保爾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會變化得這樣快。早晨他還在坐牢,現(xiàn)在卻坐到了冬妮亞身邊,穿上了干干凈凈的衣服,而最主要的則是已經(jīng)獲得了自由。
生活,有時候就是這樣變幻莫測:一會兒烏云滿天,一會兒太陽露出笑臉。要是沒有再度被捕的危險,他現(xiàn)在可真算得是一個幸福的小伙子了。
然而,正是現(xiàn)在,在這寬大而安靜的房子里,他隨時都可能被抓走。
應(yīng)當(dāng)?shù)絼e處去,隨便到哪里,反正不能留在這里。
但是,心里實在舍不得離開這個地方,真見鬼!以前讀英雄加里波第的傳記,多帶勁!他是那樣羨慕加里波第,看,他的一生過得多艱難!在世界各地都受迫害!而他,保爾,一共才受了七天痛苦的磨難,就好像過了整整一年似的。
看來,他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
“你在想什么呢?”冬妮亞俯下身子問他。保爾覺得她那碧藍(lán)的眼睛好像深不見底。
“冬妮亞,我給你講講赫里斯季娜的事,你想聽嗎?”
“你快講吧!”她高興地說。
“……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沒有回來?!彼粤Φ刂v出最后這句話。
房間里,時鐘滴答滴答有節(jié)奏地響著,冬妮亞低下頭,使勁咬著嘴唇,差點沒哭出聲來。
保爾看了她一眼。
“我今天就得離開這兒?!彼麍詻Q地說。
“不,不行,你今天哪兒也不能去!”
她把纖細(xì)溫暖的手指輕輕伸到他那不順的頭發(fā)里,溫情地?fù)崦?/p>
“冬妮亞,你該幫助我。你到機(jī)車庫去找一找阿爾焦姆,再捎個紙條給謝廖沙。我的手槍藏在老鴰窩里,我自己不能去拿,讓謝廖沙給拿下來。這些你能替我辦到嗎?”
冬妮亞站起身來。
“我現(xiàn)在就去找莉莎。我們倆一起到機(jī)車庫去。你寫條子吧,我給謝廖沙送去。他住在什么地方?要是他想見你,告訴他你在這兒嗎?”
保爾想了想,說:“讓他今天晚上親自把手槍送到花園里來吧?!?/p>
冬妮亞很晚才回來。保爾睡得正香。她的手一碰到他,他就驚醒了。冬妮亞高興地笑著說:“阿爾焦姆馬上就來。他剛剛出車回來。虧得莉莎的父親擔(dān)保,才準(zhǔn)他出來一個鐘頭。火車頭停在機(jī)車庫里。我不能告訴他你在這兒。我只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轉(zhuǎn)告他。你瞧,他來了?!?/p>
冬妮亞跑去開門。阿爾焦姆站在門口,驚呆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冬妮亞等他進(jìn)來后,關(guān)上了門,免得患傷寒病的父親在書房里聽到。
阿爾焦姆兩只手臂緊緊抱住保爾,弄得他的骨節(jié)都格格地響起來。
“好弟弟!保爾!”
大家商量定了:保爾明天走。阿爾焦姆把他安頓在勃魯扎克的機(jī)車上,帶到卡扎京去。
平素很剛強(qiáng)的阿爾焦姆,這些天來一直不知道弟弟的命運(yùn)怎樣,心煩意亂,已經(jīng)沉不住氣了?,F(xiàn)在,他說不出有多高興。
“就這么辦,明天早晨五點鐘你到材料庫去。火車頭在那兒上完木柴,你就坐上去。我本來想跟你多談一會兒,可是來不及了,我得馬上回去。明天我去送你。我們鐵路工人也給編成了一個營,就像德國人在這兒的時候一樣,有衛(wèi)兵看著我們干活。”
阿爾焦姆走了。
天很快黑下來。謝廖沙該到花園里來了。保爾在黑暗的房間里踱來踱去,等著他。冬妮亞和母親一塊陪著她父親。
保爾和謝廖沙在黑暗中見了面。他們緊緊地握著手。
瓦莉亞也跟來了。他們低聲地交談著。
“手槍我沒拿來。你們家院子里盡是佩特留拉匪兵,停著大車,還生起了火。上樹根本不行。太不湊巧了?!敝x廖沙這樣解釋著。
“去他的吧!”保爾安慰他說,“這樣說不定更好。路上查出來,腦袋就保不住了。不過,你以后一定要把槍拿走?!?/p>
瓦莉亞湊到保爾跟前,問:“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瓦莉亞,天一亮就起身。”
“你是怎么逃出來的?講一講吧!”
保爾低聲把自己的遭遇很快講了一遍。
他們親切地告了別。謝廖沙沒有心思開玩笑了,他的心情非常激動。
“保爾,祝你一路平安!可別忘了我們!”瓦莉亞勉強(qiáng)講出了這句話。
他們走了,立刻消失在黑暗里。
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時鐘不知疲倦地走著,發(fā)出清晰的滴答聲。兩個人誰也沒有睡意,再過六個小時就要分別,也許從今以后永遠(yuǎn)不能再見面了。兩個人思潮起伏,都有千言萬語涌上心頭,但是,在這短短的幾小時里,難道能夠說得完嗎?
青春啊,無限美好的青春!
他在屈辱和殘酷的生活中長大,不知道還會有這樣的歡樂。在^生道路上結(jié)識這位姑娘,真是極大的幸福。
最后的幾個小時,他們是緊挨在一起度過的。
“你還記得跳崖之前我向你許的愿嗎?”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
他聞到了她的發(fā)香,似乎也看見了她的眼神。當(dāng)然,她的許諾他是記得的。
“難道我能夠允許自己讓你還愿嗎?我是多么尊重你,冬妮亞。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說才好,說不上來。我明白,你是不經(jīng)意才說了那句話的。”
他無法再說下去了。但是,青春的友誼高于一切,比火更熾烈、更明亮。要抵擋住誘惑真難啊,比登天還難,可只要性格是堅強(qiáng)的,友誼是真誠的,那就可以做到。
“冬妮亞,等時局平定以后,我一定能當(dāng)上電工,要是你不嫌棄我,要是你真心愛我,不是鬧著玩,我一定做你的好丈夫。我永遠(yuǎn)也不會打你,要是我欺侮你,就叫我不得好死?!?/p>
他們不敢擁抱著睡覺,怕這樣睡著了,讓母親看見引起猜疑,就分開了。
天已經(jīng)漸漸透亮,他們才人睡。臨睡前他們再三約定,誰也不忘記誰。
清早,葉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叫醒了保爾。
他急忙起來。
他在洗澡間里換上自己的衣服、靴子,穿上多林尼克的外套。這時候,母親已經(jīng)叫醒了冬妮亞。
他們穿過潮濕的晨霧,急忙向車站走去,繞道來到堆放木柴的地方。阿爾焦姆在上好木柴的火車頭旁邊焦急地等待著他們。
那輛叫做“狗魚”的大功率機(jī)車撲哧撲哧地噴著蒸汽,慢騰騰地開了過來。
勃魯扎克正從駕駛室里朝窗外張望。
他們匆匆告別。保爾緊緊抓住機(jī)車扶梯的把手,爬了上去。他回過身來。岔道口上并排站著兩個親切熟悉的身影:高大的阿爾焦姆和苗條嬌小的冬妮亞。
風(fēng)猛烈地吹動著冬妮亞的衣領(lǐng)和栗色的鬈發(fā)。她揮動著手。
阿爾焦姆斜眼看了一下勉強(qiáng)抑制住哭泣的冬妮亞,嘆了一口氣,心里想:“要么我是個大傻瓜,要么這兩個年輕人有點反常。保爾啊保爾,你這個毛孩子!”
列車轉(zhuǎn)彎不見了,阿爾焦姆轉(zhuǎn)過身來,對冬妮亞說:“好吧,咱們倆算是朋友了吧?”于是,冬妮亞的小手就躲進(jìn)了他那大手掌里。
遠(yuǎn)處傳來了火車加速的轟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