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的詩人

江璐

摘要：韓國導演洪尚秀在90年代韓國新浪潮導演界是極具代表性的，他的作品融合了東方傳統(tǒng)美學理念與西方先鋒實驗精神，創(chuàng)造了一套屬于自己的不可被模仿的創(chuàng)作模式，從他看似隨意的創(chuàng)作經歷中可以看出他對隨性自然的自我表達的追求。

關鍵詞：即興;詩化;實驗性;

洪尚秀是自己所有電影作品的編劇和導演，故事、情節(jié)、人物臺詞全出自他一人之手，真正做到了編導一體。洪尚秀在接受訪談時說：“我有一些筆記，但沒有大綱和故事梗概。我大概頭四部電影是有非常完整的劇本，從那以后的每部電影都只有大概20來頁的概述，而且越來越少，在這之前有一部片子甚至連梗概都沒有，只有一點想法?！彼ǔ冗x擇拍攝地點，然后在拍攝地點思考劇情，寫劇本，“大概有五六頁紙就開拍了吧”。每天早上洪尚秀會比演員們提前兩三個小時到達拍攝現場，帶著筆記本和打印機，就在戶外的桌子上寫當天要拍的劇本。然后演員們來了，第一場戲大概要用半個小時排演一下，然后就開始拍，再去下個場景，一天的拍攝流程大概就是這樣。大多時候演員每天都是不知道自己要拍什么的，只知道個大綱，但是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拍攝，要做些什么行動，要講些什么臺詞。他們很多時間都是在住所休息，睡覺，等待導演即興創(chuàng)作出的劇本?！拔颐刻煸谠缟蠈憚”镜哪且凰查g，集中所有的精力，思考一切的可能性，就那么一會，就可以把要拍的東西都寫出來了。每天早上大概要寫一個半小時吧”。這種創(chuàng)作模式要求導演具備快速豐富的靈感和非凡的創(chuàng)造力，必須在短短兩個小時內迅速完成當天的拍攝劇本，這也使得洪尚秀的大部分影片都沒有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情節(jié)，而更像是作者隨心所欲的隨筆記錄。同時這種簡單劇本對演員的要求更為嚴苛，開拍前半個小時才能拿到劇本，事先連自己的角色是什么樣的都無從得知，并且需要在短時間內背下大段臺詞，電影中大量固定機位的長鏡頭也對演員表演要求頗高?？赡苷驗槿绱?，雖然洪尚秀電影成本很小，但出演的演員常常是韓國電影界的知名明星，并且大多數都是零片酬友情參演，也許正是看中了洪氏電影對演技的挑戰(zhàn)。

洪尚秀是自己影片的制片人，沒有資本和制片方的干預，獨立制片人的身份也使他的電影更加個人化并獨立于市場規(guī)律。相較于商業(yè)電影妥協于各方勢力、批量產出，洪氏是電影工業(yè)化大環(huán)境下默默堅守的手工業(yè)者。他的電影成本一般都很小，所以拍攝時間很短，通常在一個月之內就可以完成全部拍攝，只有一臺數字攝像機，制作成本壓縮到極致。記者問洪尚秀是否因為資金問題才舍棄膠片采用數字拍攝，他回答說：“是的，錢的原因。我的電影大都是不賺錢的，現在只有這樣了。通過數字拍攝的話，可以減少不少成本”。二十年來洪尚秀孑然一身地在獨立藝術道路上越走越遠，而同時出道的金基德已不再拍攝新片，李滄東在拍了5部長片后走入政壇，放下電影追求，只有洪尚秀以自己倔強的固執(zhí)不停歇地追求心中的電影藝術圣殿。這世界變化無常，他卻始終不曾舍棄初心。

洪尚秀的電影美學理念形成于美國留學期間，并且深受法國新浪潮影響。留學前，洪尚秀處于一段消沉低谷期，他感到迷惘和生活的虛無，并且企圖自殺?？祻椭?，他感覺自己人生的某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想要開始新的生活，想要認真做點什么。這個經歷原模原樣呈現在他的第六部影片《劇場前》中，男主角想要通過安眠藥自殺，同樣被救回來以后重獲新生。一句簡單又偶然的話讓洪尚秀宿命般地推開電影世界的大門，母親朋友對洪尚秀說“我覺得你可以當一個好導演”，他自己也承認“一直沒有特別清晰的目標，但它們就這樣發(fā)生了：戀愛、結婚、生子、拍電影、形成自己的風格……我從來沒有做過選擇或設計，我只是下意識地對人生做出反應?！?980年洪尚秀進入大學，當年發(fā)生的光州運動在韓國具有重要的歷史轉折意義。然而在大學生投入政治的熱潮中，洪尚秀始終游離這股政治熱潮，選擇留學海外。顯然，他日后的創(chuàng)作沒有摻雜政治傾向，與此有關，他的創(chuàng)作始終停留在特定人群的愛恨糾纏上，孤傲又倔強地走著自己追求的藝術道路。他在加州藝術學院（CCAC）的畢業(yè)作品叫做《牛排》。作品最終呈現了一位手拿蘋果的裸女，站在墻壁前面，對著鏡頭解釋她是怎么成為素食主義者;使用16mm攝影機拍攝，片長兩分鐘半;短片里洪尚秀不停地自上而下地擺弄鏡頭，他在自傳中坦露，自己日后的長片在各個方面都可以從這部短片里找到影子——長鏡頭，對女性神往，瑣碎的話語。

美國念書期間對洪尚秀美學觀念形成起到重要影響的一件事，就是崇拜布萊松的電影風格。在加州藝術學院的時候，他始終拍不出自己想要的電影，直到他看了布萊松的《鄉(xiāng)村牧師日記》，“他感覺自己終于懂了”。找到了自己拍攝電影應該努力的方向。將男女主人公安頓在室內或者自然景色中，邊走邊談論人生和愛情。洪尚秀雖然是在美國求學，他的電影言語和作風卻更接近歐洲藝術電影，他喜歡侯麥和塞尚，在法國生活過一年，深受布萊松、布魯埃爾、讓·雨果和茂瑙等歐洲導演影響。他的作品經常流露十足的文藝范和實驗性，好似一個韓版小侯麥。此外，深受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影響的洪尚秀，還擅長捕捉韓國普通人的生活細節(jié)，在外鄉(xiāng)氣氛下，尋覓男男女女的生活狀態(tài)和故事。其作品中的對白和細節(jié)，點點滴滴地呈現了今天韓國社會的相貌。例如新作《獨自在夜晚的海邊》中每一個人都會很認真地一遍遍地提到外表變化，大家格外關注這些看得見的顯性變化，“對表面形象的特別注重，是今天韓國社會里人們癡迷的話題，人們很難逾越四周對他的形象設定”，導演解釋這樣的設置理由。

洪尚秀的電影充滿散漫的片段，隨意的對話，各種快速推拉的長鏡頭，但“我沒有信息要傳達，拍電影也沒有什么要到達的目的”。在他看來，他的工作辦法，就是應用時間空間，來察看并捕捉人物的狀態(tài)和反響，這也是為什么他的影片中，演員們的臨場發(fā)揮總是占有重要位置?！拔夜┱J這種做法看起來似乎不夠嚴謹，但這卻是我的工作辦法”，洪尚秀解釋道。他總能將那些看起來毫無聯系的生活片段找到恰當的敘事線索，組合到一起，并找到彼此的關聯關系?！芭臄z一部電影，我不會容易退讓，為了觀眾的觀影樂趣而放棄表達自我的片段組合”。

參考文獻：

1、【法】安德烈·巴贊：《論作者論》，李洋譯，《當代電影》，2008年4期。

2、【法】Roger Koza：《重復與區(qū)別：洪尚秀自評<這時對那時錯>》，帕拉多克斯譯，Cinema Scope，2015年版。

3、【韓】Huh Moonyung：《Hong Sangsoo - Korean Film Directors》，Seoul Selection，2007年版。

4、參見新浪《獨自在夜晚的海邊：洪尚秀最私人化的作品》：http：//ent.sina.com.cn/m/f/2017-02-17/doc-ifyarrcc775493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