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在《吉姆爺》中的敘事藝術

【摘要】 康拉德這位19世紀末20世紀初偉大的波蘭裔英國小說家對小說做出了歷史性的革新。他打破了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小說的傳統(tǒng)，為維多利亞小說向現(xiàn)代派小說過渡創(chuàng)造了可能。康拉德運用多視角的敘事方式和實驗性的“印象派主義”描述小說的主要事件，刻畫人物形象，使之充滿了神秘色彩和矛盾性，也使得人物形象由模糊不清到飽滿生動。康拉德的多角度敘事藝術使其小說的主題復雜多義，發(fā)人深省。

【關鍵詞】 多視角;敘事方式;印象派主義;矛盾性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30-0024-02

康拉德憑借敘事革新被譽為“他那個時代最偉大的實驗小說家”。他的作品在某種程度上動搖了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小說的傳統(tǒng)，為維多利亞小說和現(xiàn)代派小說之間提供了過渡，從而預示著20世紀現(xiàn)代小說的出現(xiàn)，他的敘事技巧對20世紀英國小說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正如F.R.列維斯在《偉大的傳統(tǒng)》當中所概括的那樣： 他選擇語言是因為看中了它的鮮明色彩，是由于它與道德傳統(tǒng)相關聯(lián)……他也是個“形式”與方法的創(chuàng)新者，也是為對生活所抱的一種極其嚴肅的行為服務的。

眾所周知，19世紀末20世紀初，各種思潮紛紛出現(xiàn)，文壇風氣多變，康拉德的創(chuàng)作正好處于這樣的過渡時期。傳統(tǒng)的英國小說采用平鋪直敘的方式，用現(xiàn)實主義手法來描繪英國的社會以及人物事件?？道乱庾R到這種方法很難滿足寫作的需要。因為他不僅僅關注故事本身的描述，更致力于人物復雜內(nèi)心的描寫和對道德的探索，因此，他對小說的敘事技巧進行了大膽地革新，利用敘述角度的多樣性，從而找到更加貼切的方式刻畫人物和事件，以達到“絕對的對效果的追求”。他的小說結構復雜，在時間上前后穿插，空間上跳躍不定，這種混雜敘事法，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多元化混雜并存的人物內(nèi)心世界。因為多變的人生境遇和內(nèi)心世界，無法用一種固定的角度和模式來表述，采用多重變異的敘事方式有助于人物和事件的立體呈現(xiàn)，并使讀者對人物的觀察由表及里，從而也發(fā)掘刻畫出了人物心理學上的深度?？道碌臄⑹鲆暯欠执笾掠幸韵聨追N類型：其一，由“我”來轉(zhuǎn)述他講述的他自己的故事。其二，由“我”來轉(zhuǎn)述他講述的別人的故事。其三，由“我和他”轉(zhuǎn)述別人的書信和日記。敘事視角的不斷轉(zhuǎn)化給主人翁蒙上了一層神秘感，同時也給讀者帶來了陌生感和疏離感，激發(fā)了讀者的閱讀興趣，帶來了審美快感。這種多視角的敘事技巧雖然有時會破壞小說的完整性和清晰度，因為敘述的角度轉(zhuǎn)化過于頻繁，時間順序過于紊亂，造成讀者不知所云，不經(jīng)過一番梳理和仔細地閱讀很難將小說碎片似的故事情節(jié)整理清楚。但是，正是由于敘述的多角度性，使得小說的主題也復雜多義，不同的讀者站在不同的角度理解小說中的人物，使康拉德的小說有重新被闡釋的可能性。

康拉德的這些敘事特點在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吉姆爺》中得以完美地體現(xiàn)，在小說中，多視角的敘述方式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康拉德采用前后穿插，循環(huán)往復的敘述方式，打破了傳統(tǒng)的敘事方式，目的就是為了深刻剖析決定吉姆性格的各種影響，動機，情緒和信念，他的這種敘事方式使《吉姆爺》成為了英國文學史上不朽的佳作。

康拉德在小說的開篇以全知的視角的敘事方式，講述了吉姆的童年，渴望成為航海英雄的浪漫思想，并提及了他性格懦弱的特點和他作為船員那段令人不齒的棄船逃跑的經(jīng)歷，即由“我”來轉(zhuǎn)述他講述的他自己的故事?！都窢敗愤@部小說前幾個章節(jié)，康拉德通過全知的視角描寫吉姆，使得讀者對這位悲劇性的命運頑抗者有了一個初步模糊的印象，這也對讀者理解后來發(fā)生在主人翁吉姆身上的悲劇有了鋪墊。全知的視角下的吉姆身上充滿了的浪漫主義色彩，這為他后來棄船逃跑的愚蠢行為埋下了伏筆?？道轮阅軌蛴眠@樣全知的視角來描寫人物和事件是由于小說中的地點路線，人物的刻畫和情景都源于他的早年作為船員的經(jīng)歷和記憶。無論是康拉德的海洋小說還是他的叢林小說，這種全知視角的敘述方式都準確地刻畫出了小說中人物的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為人物的命運發(fā)展提供了實在可靠的依托。這些故事發(fā)生的外部條件看起來真實可信，充滿了鮮明的色彩，不管是英雄主義色彩還是悲劇色彩，都那么的濃烈。

在小說的中間章節(jié)，康拉德轉(zhuǎn)換了敘述的角度，他讓故事的敘述者成為了見多識廣和敏銳多疑的馬洛船長。即由“我”來轉(zhuǎn)述他講述的別人的故事。而這個“他”此處指的就是馬洛船長。馬洛這個人物形象出現(xiàn)在康拉德的很多部作品中，他不僅代表的是康拉德本人，同時，在《吉姆爺》這部小說中還代表了主人翁吉姆性格的某些方面，是吉姆的“外部投射”。馬洛是故事里的主要人物，也是一個獨立的講述者?？道峦ㄟ^馬洛對吉姆和他的行為提供多重的直接和間接的批判，對陳腐的敘述方式，人物刻畫以及道德標準進行了猛烈的反抗，這也彰顯了康拉德在敘事方式上的過人之處。在他看來，年輕的馬洛代表了有限認知的情況，是沒有經(jīng)驗的水手，和棄船逃跑的吉姆是同一個類型的人物。而年長的，成熟的馬洛則代表的是有廣闊認知的有經(jīng)驗的水手，成為了能夠憑經(jīng)驗和豐富的閱歷來講述故事的人，這和在帕圖森隱姓埋名與土著人生活的吉姆爺?shù)娜宋镄蜗笙辔呛?。馬洛是個矛盾的人物形象，他同時戴著諷刺和同情的面具來講述吉姆的故事，最初在審判吉姆的法庭上，馬洛在敘述中試圖隱藏吉姆棄船的真相。在他貶低吉姆時，馬洛顯得對吉姆非常厭惡，他認為吉姆棄船的行為不可原諒，因為他違背了人類所遵循的信念，然而，馬洛又說道：或許他不怕死，但是他又害怕緊急事件……這樣的敘述又激起了我們對吉姆的同情，畢竟他是“我們中的一員”。讀者所了解到的不僅僅是吉姆棄船逃生這個事件表面的事實，而是想去探究吉姆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的行為和選擇代表的是人性，人類共有的天性，從而引起了讀者的共鳴和對人性和道德更高層次的思考。吉姆和我們所熟知的蕓蕓眾生并無區(qū)別?？道伦屛覀兦逦乜匆娏思返睦Ь?，聽到了吉姆的心聲，吉姆具有我們熟悉人性的共同點，康拉德讓我們相信：吉姆就是我們中的一員?？道鹿P下的吉姆給我們留下的并不是善惡分明，非黑即白的形象。作為水手，吉姆有害怕和恐懼，也有光榮與夢想。但是，他受著命運的支配，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厄運，從人物矛盾的行為和表達的含混主題中，康拉德揭示了人活在世界上的真諦。

通過這樣的敘述手法，康拉德就能在小說中不斷給出多樣化的認識，多種聲調(diào)，確立起馬洛所回憶的往事與回憶者目前的情形之間的聯(lián)系和距離?？道峦ㄟ^馬洛，獲得了敘述自由，他能夠宣揚自己的觀點而不被暴露在批評之中，因為講述者是馬洛這個小說中的獨立的個體，在讀者看來，馬洛只不過是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旅行者對著一群富有同情心的職業(yè)男子講述過往的回憶而已。通過敘述人馬洛與吉姆的關系，康拉德探討了機會，命運，榮辱和道德。這種故事事件由轉(zhuǎn)述人轉(zhuǎn)述給讀者的敘述方式，就造成了讀者和吉姆的距離感。由于插入了多個敘述視角使得故事的發(fā)展撲朔迷離，可讀性更強，也使得讀者和事件的距離更遠?？道碌臄⑹龇绞椒浅＊毺?，整個發(fā)生在吉姆身上的故事主要是以倒敘為主，剛描寫完現(xiàn)實的場景，鏡頭突然轉(zhuǎn)向另一個久遠陌生的場景，將與之前描繪的時空斷然割裂，造成了諸多零碎的印象，而且，同一事件由不同的人或者幾個人反復地講述。而正是這多角度的講述讓讀者對主人翁吉姆的心態(tài)了解得更加的全面和客觀。康拉德的敘事技巧使故事充滿了戲劇性，就像導演拍電影時，不同的場景相互切換，隨時自由轉(zhuǎn)變，但主題和風格以及表達的情感確是統(tǒng)一的，所以，看似顛倒雜陳的吉姆棄船又隱姓埋名去異國他鄉(xiāng)救贖自己靈魂的故事實際上是一個有機的整體。

在《吉姆爺》的創(chuàng)作中，康拉德拋棄了從頭到尾的線性的描述方式，他忽前忽后的敘說使吉姆這個人物更加的神秘，使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更加跌宕起伏，引人入勝。他的這種描寫方式被人們稱為是實驗性的“印象主義”。這就好比印象派畫家的創(chuàng)作過程，由局部到整體，由點到面，由模糊到清晰，一步步地給欣賞的觀眾呈現(xiàn)出一副完整的藝術作品。這樣的敘述方式也接近于人們在生活中認識和了解人的實際過程，更容易被讀者所接受，同時也激發(fā)了讀著在閱讀過程中的無盡的想象力。更何況，康拉德在敘事的過程中，將繪畫的色彩美和音樂的節(jié)奏美結合得如此完美，給我們描繪了時而平靜時而波濤洶涌的大海，充滿異域風情的帕圖森，他通過聲，光，影的巧妙結合，給讀者帶來了身臨其境的感受和感官的快感，也正是這些細膩的描述才使得人物形象那么飽滿，故事情節(jié)那么豐富感人，這使得康拉德的小說猶如詩歌般具有很強的感染力。

小說的尾聲部分是由“我和他”轉(zhuǎn)述別人的書信和日記這種敘事方式來進行的。在最后的章節(jié)，康拉德通過馬洛給無名氏的書信和手稿的方式呈現(xiàn)吉姆在帕圖森的最后歲月。讀者從吉姆的馬來妻子，法國少尉和海盜布朗等人的口述中獲取并由馬洛在書信中轉(zhuǎn)述的，這些口頭流傳下來的不確定描述加深了讀者對吉姆悲慘命運的多方位的理解。讀者們通過腦海中所形成的吉姆的印象，對他做出自己的判斷，吉姆到底是懦夫還是英雄，是救世主還是自我救贖，讀者有不同的解讀。后來，馬洛再次見到吉姆時，刻意強調(diào)了他在帕圖森的成功。他幫當?shù)氐耐林舜驍×税⒗锞L，成了帕圖森真正的統(tǒng)治者，人們贊揚他，愛戴他，信任他，他成了傳奇式的英雄。小說的后半部分，充滿了浪漫傳奇的色彩?？道略诿枋雠翀D森的戰(zhàn)斗和吉姆與珠兒之間的愛情時，將吉姆刻畫成了正義果敢的英雄，這與馬洛先前所描述的那個在法庭上接受審問的吉姆判若兩人，我們也可以看出馬洛對吉姆的態(tài)度游弋在兩個極端中，他認為吉姆孤獨的靈魂既是偉大的，又是可悲的，吉姆代表了所有的矛盾，這也正是人性所擁有的特質(zhì)，矛盾重重而又復雜多變?？道峦ㄟ^從多角度的敘事方式對吉姆這個悲劇英雄形象進行剖析，對社會中的道德問題進行了反思和探索，這使得他成為偉大的實驗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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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寧.康拉德文學傳記[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6.

作者簡介：

岳春梅，女，漢族，四川成都人，碩士，云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