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一碗
創(chuàng)作感言:寫這篇文的時候,一開始啰里啰嗦地寫了一大堆,加了無關緊要的人物,中途還糾結了很久男主的性格,到最后才幡然醒悟——就專注寫一個任性的小姑娘和愿意包容著她的男孩子的故事吧。兩個人故事并不是很曲折,雖然女生有些任性,做事可能不加考慮,讓人生氣,但男生最后依然喜歡她的全部。為什么要寫一個這樣的女主呢?大概是因為我比較皮,但是并沒有人愿意包容我吧,嗚嗚嗚……
01
江明萊在二樓房間里吃完張姨送上來的果盤的時候,站起來透過窗戶往外看,那人還在院中白涼亭下面站著。
剛才張姨跟她說,這是給她爸爸開車的司機家的兒子,在這兒等司機下班接他回家。
正是傍晚時分,男生白皙的皮膚被太陽鍍上一層溫暖的橘色,他手上捧了一本書安靜地看著,只有額前的黑發(fā)偶爾被風吹動。
江明萊看了一會兒,又看看越來越昏暗的天色,推開門走到露臺上朝著他叫:“喂?!?/p>
大概是她的聲音太小,男生沒有聽到,依舊低著頭。江明萊不想扯著嗓子喊,看到手邊有一個玩具水球,用手勾過來朝他一丟。
“砰”的一聲,她的準頭不錯,水球剛好落到男生腳邊,只是炸出一朵水花,濺濕了他的褲腳。
男生被嚇了一跳,仰頭朝她看過來,一雙眼睛又黑又清澈,在黃昏落日下熠熠生輝。
驟然響起的鈴聲猛然將這幅畫面打碎,江明萊從夢里醒過來,愣愣地盯著天花板沒有動彈。
這么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夢到十三歲的事情,也是難得再次看到十三歲的孟莫揚。
過了好久,她才慢慢揉了揉臉從床上坐起來,洗漱完后拎起包往學校趕。
她起得很早,校園里人還不多,正是因為如此,那兩個結伴而行的身影才顯得格外矚目。
那個剛剛出現在她夢里的人,跟在一個長頭發(fā)女生后面進了食堂,江明萊在后面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后,轉身去了學校便利店。
到教室的時候人還不多,她朋友正坐在座位上低著頭念念有詞,江明萊拿著從便利店買的面包走過去坐下,聽到她正在背演講比賽的稿子。
她們學院這個月比賽繁多,配音、傳譯、演講一股腦都來了,明萊參加的是傳譯比賽,這會兒頗感興趣地聽她背稿子。
朋友的稿子內容涉獵很廣,剛才還聽她在講新聞,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跳到了童話故事上。
江明萊聽著她講匹諾曹的故事,忽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就在剛剛,她突發(fā)奇想,如果她說自己不喜歡孟莫揚,鼻子會不會變長。
02
其實江明萊一開始并不喜歡孟莫揚,也并沒有想過會和他產生交集。
當時她失手將他的褲腿打濕,下一秒就看到黑色商務車從門口駛進來,她都沒來得及道歉,一下樓就看到他就被司機接走了。
雖然平日里驕縱慣了,但是江明萊自詡是個有禮貌的人,所以她跑進書房讓她爸爸跟司機說一聲,代她跟他兒子道個歉。
江父聽完,笑著應了一聲,又有些疑惑地問:“你拿水球砸人家干什么?”
“我沒有砸他?!泵魅R解釋,“我就是想讓他進屋來看書,外面天要黑了?!?/p>
江父點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如果江明萊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計就算讓歉意爛在心里,也不會去跑這么一趟。
再見到他的時候是兩天后的周六早上,他穿著衛(wèi)衣和牛仔褲,整個人充滿了干凈清爽的學生氣。
他對面,剛起床不久的江明萊頭發(fā)亂得像個雞窩,一臉木然地聽著江父介紹道:“這是孟莫揚,你孟叔叔的兒子,來輔導你做作業(yè)。”
做作業(yè)?江明萊眼前一黑,下意識想要關門,江父眼疾手快地把孟莫揚推了進來,差點兒和江明萊抱了個滿懷。
他衣服上還有淡淡的檸檬香,江明萊愣了一瞬,抬眼看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發(fā)紅的耳尖。
鬼使神差的,她說了聲:“那你等我吃個早飯再開始?!?/p>
然而事實證明,在痛苦的學習面前,哪怕是有個唇紅齒白的小老師也無濟于事。
江明萊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看著孟莫揚神色淺淡的樣子故意挑釁,在他問她“聽懂了嗎”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說“沒有”。
孟莫揚倒也不惱,就這么一遍又一遍地給她講,直到講得江明萊認輸,皺著眉問他:“你脾氣怎么這么好?你都不生氣的嗎?”
孟莫揚一愣,似乎沒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問,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為什么要跟你生氣?我不怎么給別人講題,講得不好,你聽不懂也很正常?!?/p>
江明萊目瞪口呆。其實并不是他講得不好,相反,他講得甚至比很多老師都要清楚,江明萊只是想要氣走他,才故意那么說,誰知道他如此不按套路出牌。
江父、江母平日里工作太忙,唯一關注的便是她的學業(yè),一學期下來,能給她找五六個輔導老師。江明萊避之不及,卻不得不接受,態(tài)度消極得不得了。
只是這次,看著孟莫揚清澈的眼睛,她心頭一陣郁悶,氣勢也沒了,蔫蔫地說:“他們都不管我,你也別管我,行嗎?”
孟莫揚只是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沒有回答。他的長相其實偏清冷,不笑的時候會有種不好接近的感覺。
江明萊被他盯得發(fā)怵,剛要說話,卻聽他說:“如果他們都不管你的話,那我更要管著你了?!?
03
不知道孟莫揚有沒有后悔過,反正他說完那句話以后,江明萊就徹底賴上他了。
他脾氣好,講得又清楚,江明萊本身就聰明,一個學期下來,進步飛速,便在江父面前瘋狂夸贊孟莫揚教得好。
孟莫揚和她一起站在江家客廳里,一臉茫然地看著和平日里大相徑庭的江明萊,猶豫著開口:“其實是她聰……”
他話沒說完,手心被人悄悄捏了一下。
那只手一捏就走,他卻猛地收聲。
江父看著江明萊的成績單很是欣慰,給孟莫揚包了一個大紅包,一定要讓他收下來。
孟莫揚推拒不了,一抬頭就看到江明萊正沖著他擠眉弄眼。
“我就知道我爸一定會用這么俗氣的方式感謝你!”
甜品店里,江明萊拿著叉子吃蛋糕,一臉無語地說:“他這個人吧,就是俗氣!”
孟莫揚忍俊不禁,把另一份甜品也往她手邊推,又聽她說:“不過這樣也好,你不是一直想買一套書嗎?叫什么來著……我也忘了,算了,不過這些錢應該夠了吧?不夠的話,把我那份也給你好了,反正我也沒什么要買的……”
她低著頭自顧自地絮絮叨叨,眼皮耷拉著,看起來興致不高。
孟莫揚一怔,抬頭看她,剛好看到她身后耀眼的日光。
正是盛夏時節(jié),他們兩個都順利地升入市重點高中,這也就意味著補課到此結束。
孟莫揚沒回答她的話,反而問道:“江明萊,上了高中你還要我補課嗎?”
他說這話時沒多想,看到她的神情后反應過來,皺眉解釋道:“我不是想要錢,我……”
“補唄。”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江明萊打斷,她咬著勺子笑,“難得遇見一個這么合拍的老師,怎么能不補呢?”
雖然補習是她主動要求的,但高中知識難度比初中要上了一個檔次,江明萊不擅長理科,看到那幾本書就想跑,比孟莫揚第一次教她時還要抵觸。
可看他講得口感舌燥,明萊也不能給他擺臉色,每次中場休息都像死過一回,趴在桌子上不說話。
她閉著眼睛假寐,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孟莫揚站起身又坐回來,接著她聽到他叫她的名字:“江明萊,睜眼?!?/p>
她心懷怨念地睜開眼睛,本來想抱怨一句,卻被眼前的東西驚住了。
那是一個半米高的帆船模型,做工精致,切割完美。她嘴巴微張,上上下下看了半天。
孟莫揚撐著腦袋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生日快樂,江明萊。”
她正在小心翼翼地觸碰江帆,猶疑地指了指自己,問:“送我的?”
他笑道:“你喜歡嗎?”
她當然喜歡。江明萊從小就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喜歡洋娃娃,反而喜歡鉆研各種各樣的模型,她的陳列柜里擺了兩三個自己做的小模型,孟莫揚這是送了她一個好大的禮物。
“這是你自己做的嗎?這么大一個,要做多長時間?。磕阋蔡珔柡α税?!”
她絲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繞著桌子從各種角度觀察。孟莫揚坐在轉椅上,腳一蹬,往后滑去,給她騰地方,看著她笑。
如果要未來的江明萊回憶他們關系最好的時候,那她一定會說就是此刻。
04
升入高二,江明萊毫無疑問地選擇了文科,和理科的孟莫揚一個在四樓,一個在五樓。
有時候她們這層樓接水的人太多,她就下樓去接,接完水后再從孟莫揚班級門口經過,順便看他一眼。
她當時并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么問題,只是想著路過便順便瞧瞧而已。
直到那天她再次經過時,透過窗戶看到孟莫揚的同桌換了人。
江明萊并不認識那個女生,孟莫揚看起來正在草稿本上演算題目,女生在旁邊擰了半天瓶蓋,最后拽了拽孟莫揚的袖子。
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么,女生接過他輕松擰開的礦泉水,吐了吐舌頭,笑了。
女生最能看懂女生,這句話說得著實沒錯。
江明萊一眼就看出那個女生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歡和笑意。
她沒來由地心慌了,下個課間再次下樓來打水。
這次孟莫揚正在黑板上寫字,江明萊站在窗戶旁邊偷偷往后看去,那個女生坐在座位上,半張臉映在陽光里,眼眸晶亮地看著前方。
那一整天,江明萊都很沉默。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她有事沒事就往樓下跑,然后滿腦子想著令她無比焦灼的場景回到班上。
這么煎熬了許久,她終于沒忍住,在周末補習的時候說出了口。
“孟莫揚?!彼沤辛怂拿志皖D住了,因為接下來的話實在是難以啟齒。
可還是她心一橫,說了出來:“你能不能換個同桌?”
孟莫揚一愣,問道:“為什么?”
他這一問著實把她難倒了,江明萊這幾天只顧著焦慮,并沒來得及準備理由。
“不為什么?!苯魅R為難地說,“你換一個,不行嗎?”
她這要求提得著實毫無道理,孟莫揚平時對她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唯獨這一次蹙眉看她,說:“江明萊,不要胡鬧?!?/p>
雖然江明萊也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但她當時正在勁頭上,孟莫揚的態(tài)度激到了她,她表面上風平浪靜,卻偷偷去找了孟叔叔。
于是周一上學時候,她難得被孟莫揚堵在教室門口。
他壓著火氣把她拉到一邊,盡量平靜地問:“是你說我和我同桌在早戀的?”
江明萊抿唇,硬著頭皮點點頭。
孟莫揚看她半天,忽然笑了,低聲說:“雖然知道你平時做事隨心所欲,但這次實在是讓我大開眼界。究竟是我平時太慣著你了,還是你本來就是這種人?”
江明萊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攥起來:“可能我本來就是這種人吧?!?/p>
那段時間張姨家里出了點兒事,經常是孟莫揚給她做晚飯。
那天晚上他們一言不發(fā)地回到江家,孟莫揚大概被她氣糊涂了,兩道菜全把糖當成鹽來用,味道一言難盡。
他做完飯就起身去沙發(fā)上看書,江明萊一個人坐在飯桌前,面不改色地大口吃菜,去加第二碗飯的時候,被孟莫揚握住手腕摁回椅子上。
“別吃了?!彼鏌o表情地看著她,聲音硬邦邦的。
江明萊抬頭看到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是故意將菜做成這樣的。
手腕上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江明萊看著他重新回到廚房,怔怔地低下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p>
那是她做過的最爛的一次決定,吃過的最難吃的一次飯,她就是在那時候認識到,她的心臟在面對孟莫揚時會怦怦亂跳。
05
彼時她不過十六歲,對情緒的控制力顯然沒有跟上年齡的增長。不像如今已經大二的江明萊,連續(xù)好幾天看到孟莫揚和一個女生一起吃飯也能面不改色。
江明萊參加的是學院舉辦的傳譯比賽,難度更高,臨近開賽,她跟其他參賽同學一起借了一間教室模擬訓練。
和其他人不一樣,江明萊并不住校。她的睡眠質量差,有一點兒噪音都睡不著,整個學期下來差點兒精神衰弱,江父便幫她辦理了外宿手續(xù)。
參賽選手實力都很強,江明萊看時間太晚,本來準備先回家,走到教室后門時卻停住了腳步——她想要多觀察一會兒。
她出神地看著前面講臺上時,門鎖忽然被人擰動了,她下意識轉頭,竟看到了孟莫揚。他微微皺著眉毛看她:“怎么還在這兒?”
江明萊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低頭看表,原來已經十點多了。她連忙解釋道:“我參加比賽,今天訓練的時間有點兒長?!?/p>
孟莫揚雖然看起來依舊不是很高興,卻點點頭說:“走吧,送你出去。”
此時正趕上下晚課的人群回宿舍,他們兩個并肩走在人潮里,話不多,就給了江明萊發(fā)散思維的機會。
她想到剛搬出來的時候,江父和她一起看房子,因為是套二居室,江父還開玩笑問要不要請孟莫揚和她合租,晚上回家也有個照應。
江父并不知道他們兩個之間發(fā)生的事情,江明萊只是笑了笑,搖頭拒絕。
只是房子確實很大,她一個人住起來總覺得空蕩蕩的,直到江父把她的帆船寄了過來。她找了個柜子將半米高的帆船擺放好,這才覺得屋子里好像滿了一些。
她還在神游天外,等到孟莫揚叫她時才發(fā)現已經到了單元樓門口。江明萊收回了心思,沖他揮揮手:“我上去了,你趕快回學校吧?!?/p>
孟莫揚點點頭,纖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一片陰影,臉龐清俊好看。江明萊多看了他兩眼,這才轉身上樓。
回到家中,她并沒第一時間摁亮客廳里的燈,直到手機忽然收到孟莫揚的消息:“還沒到家?”
她一愣,下意識回復:“到了?!?/p>
孟莫揚問:“那怎么不開燈?”
江明萊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他還在樓下。身體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她伸手摁亮了燈,接著回復他:“剛到?!?/p>
她回完消息就往窗邊走,下面孟莫揚已經轉身往回走了,清瘦高挑的身影在路燈下愈行愈遠。
明明白天還是風和日麗,晚上卻忽然刮起了大風,江明萊從夢中驚醒的時候,恍惚間聽到客廳傳來一聲響。
可她實在是太困了,眼睛一閉,又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外面已經風平浪靜,江明萊揉著眼睛打開臥室門的一瞬間,腳步定在原地。
客廳地上躺著摔得四分五裂的帆船,明萊懵懵地抬頭去看客廳里沒關好的窗戶,這才反應過來昨晚那一聲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06
接下來幾天,明萊的狀態(tài)都不是很好。她白天上課和準備比賽,晚上回家就修帆船。只是太多年沒碰模型,手法生疏得不得了,那模型又太過復雜,她一時間修復不好,也不知道當初孟莫揚到底花了多大力氣才做成。
雖然心里裝著事情,但比賽時她倒是超常發(fā)揮,受到了評委老師的高度贊揚,還以微小的差距打敗了她的學神同學,拿下了第一名。
朋友的演講比賽也在同一天,兩個人從小報告廳出來的時候人手一個獎杯,江明萊陰郁了好幾天的心情總算稍微放晴,和她一起出去吃夜宵。
學校外面一條街的燒烤攤剛到了人最多的時候,幸好還有一桌空座。
她們兩個女生坐在喧鬧的人群中間,燒烤配果酒吃得無比豪放。江明萊喝到最后覺得有點兒暈乎乎的,但不至于醉,只是多了一些在她清醒的時候不會產生的沖動。
就像此時此刻,她非常想跟孟莫揚打電話,想聽聽他的聲音,或許他還會對她說一句“恭喜”。
可是這個想法沒能付諸行動,因為下一秒隔壁小飯館的店門被人推開,一小隊人浩浩蕩蕩地從里面出來,走在最后的男生身形頎長,胳膊上搭著一件風衣,低著頭走路,偶爾應和幾句別人說的話。
明萊下意識想躲,沒想到竟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酒瓶。在朋友的失聲驚呼中,孟莫揚腳步一頓,側頭朝這邊看過來。
酒水大部分灑在了地板上,還有一小部分潑在明萊的褲子上,她手忙腳亂地去包里找紙巾,面前卻忽然伸出來一只手,手指白皙修長,兩指間夾著一張衛(wèi)生紙。
江明萊愣愣地抬頭,孟莫揚正低頭看著她,神情似乎有些無奈,聲音倒還是溫和的:“你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
他的話音一落,江明萊不禁覺得鼻子泛酸,連帶著眼眶都變得溫熱起來。
朋友叫了她一聲,拿著紙巾糊到她臉上,說:“怎么喝醉了!”
江明萊想解釋說她沒喝醉,但是孟莫揚已經在她面前蹲下來,嘆了口氣問:“回家嗎,明萊?”
朋友看看孟莫揚,又看看江明萊,似乎明白了什么,哈哈笑了兩聲,恰好看到有認識的同學路過,拿起包就追了過去,還不忘回頭拜托孟莫揚送江明萊回家。
桌子前頓時只剩他們兩個,江明萊腦子還是暈的,卻朝著孟莫揚張開手,近乎無賴地說:“你背我回去,行不行?”
孟莫揚又嘆了一口氣。
被他背起來的時候,江明萊還在想,酒可真是個好東西。
回家的路安靜又漫長,她在他背上總不安分,一會兒晃晃腦袋,一會兒蹬蹬腿,幾次差點兒掉下去,又被孟莫揚托回背上。
他氣得扭頭想訓她,一轉臉卻對上她燦若繁星的雙眸。
江明萊很開心,比拿到第一還開心,她覺得自己此刻才是真的醉了,讓她幾乎分不清到底是在回小區(qū)的路上,還是又回到了那段毫無隔閡的歲月。
當時她是個被寵壞的少女,撒嬌、耍賴樣樣得心應手,孟莫揚從來不是她的對手,被她奴役著做了不少事情。
或許是和他的親近給了她勇氣,江明萊忽然摟住他的脖子,小聲問:“孟莫揚,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孟莫揚一怔,否認道:“沒有。”
江明萊撇撇嘴,哼哼唧唧地說:“可我看到你最近老是和一個女生一起吃飯?!?/p>
他抿唇,耐心地解釋:“我最近跟著老師做項目,那是組里的一個學姐,我們平時時間不多,趁著吃飯時間討論數據問題,而且她有男朋友的。”
也不知道江明萊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因為她只是把頭埋在他脖子邊,呼出來的熱氣有些癢人。
半晌,她忽然悶悶地說:“我有點兒不開心。”
孟莫揚像哄小孩一樣地問:“為什么?”
明萊又憋了一會兒,最后只是說:“因為帆船壞了。”
帆船確實壞了,當初給她做帆船的人也被她氣跑了。明萊越想越難過,又聽到孟莫揚很溫柔地跟她說:“我去給你修好,好不好?”
他的聲音可真好聽啊,伴著清涼的風一起擦過耳朵,讓明萊忽然無比內疚。
她的眼前起了一層水霧,孟莫揚看不到,只能聽到她帶了哭腔的嗓音。
她說:“對不起。”
07
換同桌事件發(fā)生以后,孟莫揚一氣之下不再給明萊當家教,給江父的理由是學業(yè)緊張,騰不出時間。
江父沒有強人所難,只是私下里笑話明萊,說她被人嫌棄了。明萊表面上云淡風輕,一個人回到房間里卻偷偷地哭。
幸好已經分了文理班,她除了數學要多花些心思,其他科目都還算得心應手。
她咬著牙自己學數學,遇上不懂的問題就去向班里的學委請教。學委是個男生,講題方法有些暴躁,明萊憋憋屈屈地被他一邊罵一邊學,無意間一抬頭,看到孟莫揚從窗邊經過。
她一走神,暴躁學委更暴躁了,伸出手指頭戳她的腦門,明萊被他戳得生疼,愈發(fā)懷念溫和有禮的孟莫揚。只是從那天開始,他們兩個的關系似乎愈發(fā)生疏起來,就連接水的時候遇到都可以不打招呼。
她趴在桌子上轉頭看落得光禿禿的樹枝,暗自計算這是她和孟莫揚不說話的第幾天。
進入高三之后,時間像是被拉了二倍速一樣快,書山題??彀衙魅R淹沒了,她沒有時間去傷春悲秋。
百日誓師那天,她出教室的動作有點兒慢,一邊往下跑一邊拉拉鏈,沒想到手上用力方向不對,拉鏈卡在了衣服里。
明萊急著趕路,結果越著急越拉不上去,眼看著拉鏈卡得越來越緊,胳膊忽然被人拉住,緊接著,修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衣角。
那時候他們已經好幾個月沒講話了,再次遇上孟莫揚,明萊竟有些不知所措。
孟莫揚很是冷靜,一眼看穿了她面對的困境,低頭一言不發(fā)地開始幫她整理拉鏈。
周圍不時有經過的同學回頭看他們,明萊卻不甚在意,專注地盯著孟莫揚低垂的眼睫。
那大概是高二以后他們距離最近的一次,孟莫揚很快把拉鏈弄好,順便幫她拉到了頂端。
這整個過程中明萊都很乖,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孟莫揚笑了一下,溫聲說:“金榜題名,江明萊?!?/p>
許是借他吉言,明萊成為了高考中的一匹黑馬,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可是他們兩個的關系始終沒能修復如初?;赝^去的時光,他似乎總是溫柔的那一方,這樣的認知讓明萊更加無地自容。時至今日,她總算是在酒精的催化下說出了道歉的話。
孟莫揚久久沒有說話。他們已經到了明萊家門口,明萊從他背上下去,拿出鑰匙開門。
門打開的同時,身后的孟莫揚問:“對不起什么?”
他伸手打開客廳的燈,里面的景象一覽無余。摔壞的帆船被明萊挪到了地毯上,只修好了一小部分,船頭還是破的。
她盯著殘缺的帆船看了半晌,眼睛和聲音一起低下去:“我對你的態(tài)度太差了?!泵魅R低著頭說,“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對你很差,大概我本來就是一個很差勁的人吧?!?/p>
“明萊。”她的話被他打斷,孟莫揚拉住她的手腕領著她走到破帆船前面,蹲下去用手撥了一下掉下來的桅桿。他左右看了看,仰起頭對明萊說,“可以修好的。”
明萊遲鈍地眨了眨眼睛,又聽他重復道:“我?guī)湍惆阉藓谩!?/p>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可以讓她安心。明萊剛要蹲下去和他一起修,卻忽然見他伸手拆船艙,她一驚,只見他伸手從船艙里拿出一顆星星。
明萊目瞪口呆,探頭去看,空蕩蕩的船艙里裝了好多紙疊的五角星,她之前竟然從來沒有發(fā)現。
星星被他拆開,里面寫著一句話:“江明萊,十五歲生日快樂,希望你一直開心,希望我能陪你長大?!?/p>
“明萊?!彼兴拿郑澳銢]有對我不好,就算你真的覺得如此,那現在你看,我也沒有做到我的承諾,我們扯平了?!?/p>
他的眼神溫潤柔和,就是這樣一雙眼睛,讓她從第一次看到就挪不開雙眼,從那個橘色的黃昏一直延續(xù)至今。明萊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不知道是不是殘留的酒精刺激到了大腦,她看著他的眼睛脫口道:“如果你修好了帆船,我們……我們就和好,可以嗎?”
二十多歲的年紀,說出的話卻像是幼兒園里吵了架的小朋友說的,江明萊臉上一熱,卻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說:“我以后會對你好的,你繼續(xù)陪著我,就這樣?!?/p>
孟莫揚被她的話逗笑,看著明萊緊張的神色,伸手拍了拍她額前的劉海:“好,等你拆完星星,我就把帆船修好了?!?/p>
08
帆船被孟莫揚帶回宿舍,明萊把那堆星星收好,第二天帶著它們去上課,課間時一個人拆得不亦樂乎。
朋友頗為好奇,剛想湊過去看看,忽然聽見江明萊壓抑著叫了一聲。她嚇了一跳,江明萊已經把那張折星星的紙緊緊攥在了手心,任憑她怎么問也不說。
等到上課鈴響起,朋友轉回頭去聽課,江明萊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機,遮掩著給孟莫揚發(fā)了一條信息:“好的?!?/p>
她這兩個字說得沒頭沒尾,但孟莫揚似乎是讀懂了。許是隔著手機的緣故,他十分坦蕩地問:“你看到了?”
江明萊偷摸著回道:“如果你問的是‘江明萊,等你到十八歲我們可以在一起嗎’這句話,那我是看到了。”
她敲這段字的時候,臺上的老師剛好講了一個笑話,滿座同學都笑了起來。和煦的風吹過教室里的每一個角落,明萊撐著腦袋往外看,細碎的陽光落進眼底,她一個恍惚,仿佛看到了高中時候的自己。
那是高三最緊張的一段時間,她背書背得頭疼,順著樓梯下樓散心。
校園里只有幾個人趁著課間往小賣部跑,她獨自晃蕩到了布告欄,看著高三月考理科光榮榜最頂端的名字發(fā)呆。
她曾經問過自己,孟莫揚像什么?
不像太陽,因為他的光芒并不灼人。他更像月亮,安靜地掛在天空,投射下來的每一寸光芒都很溫柔。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覺得月亮回到了天上,再也不會回來。
幸好時隔多年,月亮還是被她抓到了。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