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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藏無人山

      2020-09-10 11:31:40一朝
      南風 2020年22期
      關鍵詞:錢袋

      文/一朝

      圖/封陵采采

      此間回憶,仍然只留給他自己。那句散在風中的耳語,不知她是否聽見了。

      1

      夜深。

      沈厭聲輾轉反側未能入眠,索性起身到后院散心。發(fā)現(xiàn)葉洺時,他正坐在院墻上,自顧自賞月飲酒。

      夜里很靜,銀練穿過云霧鋪灑世間,呼吸似乎也隨之變得溫涼而清新。

      確為良辰美景。沈厭聲收回遠望的視線,復看向那個淡得如水墨三兩筆的側影,繼續(xù)踱步。

      “喂。”沈厭聲站定,語氣終于染上了幾分情緒,“你怎么在這兒?夜入民宅?”

      葉洺悠悠側額,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淡淡道:“晌午時你說,若我有困難可以來找你。正好,我暫時還未尋到棲身之處?!?/p>

      話音意味很明顯。沈厭聲不置可否,只是好整以暇地環(huán)臂。

      不出意外的話,面前這人只在晌午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算是恩人,且如今看來是個喜歡把客套話當真的恩人。

      她前日才聽說集市上混著一伙專摸錢袋的毛賊,今兒自己就被當成了目標。若放在平時,她可能會自認倒霉,但是獨獨這回不一樣,那是去探望阿姐的路費。二人早就約定了今日游湖,不容出現(xiàn)閃失。故彼時的沈厭聲急著拿回錢袋,竟強撐著感了風寒的身子追了半條街。后來瞥見有人替她出頭,心里的大石才落下。

      不消多時,抬眼,見來人正一只手拿著錢袋。沈厭聲繼續(xù)順著往上看去,對上一雙無波的眼目,毫無追回錢袋后的邀功之意,反倒?jié)M是陰郁,微微蹙著眉,面色復雜,連句話都懶得說。就好像他才是被偷錢袋的人

      見沈厭聲遲遲不接,他索性主動拋過去,沈厭聲穩(wěn)穩(wěn)撈住,再看過去,對方已然轉身離去。

      沈厭聲饒有興致地盯著那道背影,并不感到惱怒,甚至還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你以后若遇到麻煩,我會盡我所能。”

      對方一步沒停,走得毫無猶豫,或許沒能聽見。

      沈厭聲看了很久,最終無聲斂回眼神,無所謂地聳聳肩,起身朝反方向而去。

      總算明白過來了,又是一個不想與她扯上關系的,不罕見。

      回憶在腦海中飛速過了一遍,沈厭聲在心底冷哂一聲,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你之前來過這兒?”

      葉洺聞音明顯一怔,不復剛才的自如神態(tài),隨即目光灼灼地掃來,似乎在期待下文。

      沈厭聲沒注意到這異常,而是努努嘴,視線落到葉洺手上:“不然你怎么知道我酒壺放在哪?”

      葉洺就靜靜看著她,分明是不動聲色的,沈厭聲卻好像看到了某種情緒在緩緩熄滅,繼而沒入眼瞳深處,她讀不大懂。

      呼了口氣,葉洺飲盡杯底殘液,酒氣微微熏暖了嗓音:“我從九重天來,什么都知道?!币酝嫘Φ目跉?,面上無笑。

      “哦?”沈厭聲懶得再深究酒壺之事,聞音只是緩緩彎了眼角,“你既是神仙,應該不需要借宿,打道回府便好。”語畢,指了指天穹。

      她對眼前這個怪人興致缺缺——白天還一副不想扯上關系的傲氣姿態(tài),入夜有難才想起她來?

      見葉洺仍沒回應,她又輕笑開,調侃:“難道是個被貶的神仙,回不去?”

      葉洺用氣音笑了一聲:“是?!?/p>

      見葉洺接了話,沈厭聲終于有所動作,顯然對這個荒誕的話題提起了興致。她一手輕撐著矮墻,另一手撩起裙裾,利落地也坐了上去,二人相對,她才開口,面上秋波盈盈:“我倒想聽聽,貶你入世用的是何罪名?”

      葉洺這次終于舍得放下了手里的杯盞,呈正經模樣,正視著兀自輕笑的沈厭聲。她察覺,毫不閃避地回視過去,緊接著便聽見對方極緩地啟唇。

      “思凡。”

      望著她的那道目光意味不明,沈厭聲沒有繼續(xù)僵持下去,轉眸凝視浩渺云霧,似乎在品味剛剛的對話。細微的呼吸聲中,她思索許久,最終輕道:“是該貶。塵世無情,盡傷思凡之人?!?/p>

      感慨良多間,終還是沒禁住心軟了幾分:“這院里只我一人住著,沒有多余的床鋪,你就睡后院罷?!蔽吹热~洺有所反應,沈厭聲便跳下了墻頭,一壁舒展手臂,一壁徑直回了屋里,似乎并非是剛才那個聲線幾含哽音的姑娘。

      葉洺無意識地晃著指間杯盞,目送沈厭聲遠去。

      二人或許沒想到,彼此都已然把真心話藏在了玩笑般的語氣里。

      2

      “厭聲——”

      和風卷著柳絮溜入窗縫時,沈厭聲只睡熟了不到兩個時辰,半夢半醒間揮開擾人的飛絮,卻又聽見有人在院外喚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撐著起身。

      然而,推開窗看清來人的瞬間,睡意盡數(shù)消退。

      “阿姐?”尾音微顫,滿是難抑的驚喜。

      沈厭聲邊挽發(fā)邊忙著邀姜慈進里屋坐。姜慈卻未動,柔柔地笑著:“你風寒還沒好罷?我來是想帶你去醉方樓,那兒的雞湯滋補養(yǎng)氣,喝了也能好得快些,若再耽擱一會兒,人就多了?!?/p>

      原是昨天見面時便察覺到了沈厭聲身體不適,記在了心上。語畢,姜慈不再催促,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風中,發(fā)絲微微拂動。

      酸澀與暖意漫入肺腑,沈厭聲沉默半晌,終于勾唇:“好。”似乎在姜慈面前,她永遠是值得被放在心間疼的姑娘。

      臨出門時,沈厭聲驀然思及昨晚,大腦空白片刻,立即往回返,一邊疾步走,一邊道:“我后院還有一個……”

      話未完,卻見后院已空,唯剩墻外一枝春色與墻頭一杯端正的空盞。

      姜慈不解看來,沈厭聲頓了頓,自若道:“撿了只野兔,應該已經走了?!?/p>

      姜慈無奈笑:“傻孩子,野兔怎么留得???”

      一路笑語歡聲,步入醉方樓時,恰巧與一對母子擦肩而過。

      母親本是無意地抬頭望去一眼,認出是沈厭聲,竟立刻拉著小兒子往旁邊躲了躲,急匆匆低頭離開。

      這對母子從前與沈厭聲住得近,沈厭聲立時察覺,默默跟著姜慈走向二樓雅間。回憶如潮水上涌,滿腹好心情就此戛然而止。

      她本該習慣了。從前在小漁村生活時,便是誰都不想與她扯上關系,“喪門”“克星”類的字眼從未斷過。算起來,這些污名已經伴隨了她十七年,似乎從出生起,她便沒得到過這世間上一星半點的憐憫與疼愛。

      “掃把星啊,出生便克死爹媽,到舅母家沒幾年后又克死舅母……”

      彼時尚幼的沈厭聲就這樣默默受著所有惡意,而舅母的女兒,那個大她六歲姜慈是唯一肯對她好的人,成了她賴以取暖的光。半年前的一夜,姜慈更是毅然攜著家當,帶上沈厭聲,搬來了永安城,欲將一切重新翻頁。

      沈厭聲不想拖累姜慈,不愿同住,但那夜姜慈的話,沈厭聲卻永生難忘。

      月光如波浸透,斯人似水溫柔,彼時姜慈徐徐道:“你很好,對我也很好,所以我親近你、護著你,這都是我的事情?!鳖D了頓,“我更愿意相信我的妹妹,而不是所謂傳言,厭聲,你能明白嗎?”

      素來將自己偽裝得刀槍不入的姑娘,終于在阿姐面前崩潰大哭,眼尾鼻尖通紅,姜慈亦不禁大慟,拉過沈厭聲緊緊抱著。

      沈厭聲抽噎著,將額頭抵在姜慈下頜,聽見姜慈喃喃安撫:“我尊重你的選擇,可以不和我住在一處,但你一定要多來看我……”

      一小碗雞湯呈上來時,沈厭聲正打量著那個早已等在雅間中的男人。不面生,謙謙君子的模樣,掛著淡笑,但她怎么看都沒有親近之感。接過雞湯,沈厭聲又看向姜慈,后者解釋:“昨兒下午咱們游湖時剛好碰見的李承李公子,”回身又補充,“人很謙和,聊得來,你應當記得罷?”

      “沈姑娘?!崩畛蓄h首示意,眼神牢牢鎖住沈厭聲。沈厭聲不喜歡被這么盯著,皺著眉垂頭喝了口湯。

      姜慈低低對姜慈道:“他邀我用過飯便去賞字畫……?!憋w速向對面瞥去一眼,“所以帶著他一起了?!倍呥€淺淺漫上一層緋色。

      沈厭聲看在眼里,再聽著二人談笑風生,最終按下了本想說出口的話,不動聲色收回目光,仿佛只專注于那碗鮮甜的湯汁。

      宴畢,姜慈送沈厭聲回家,李承也一直在后邊不遠不近地跟著,沈厭聲留心著身后動靜,內心斗爭半晌,終于還是支開李承,對姜慈耳語:“這個李公子是做什么的?”

      “家里有些生意,再多的我也不大了解。”

      “我看著總覺不太不面善,你還是小心為妙?!?/p>

      姜慈聽過便笑笑,調侃沈厭聲多疑,儼然沒放在心上。沈厭聲自然不好再說什么,姜慈對誰都掏心掏肺的好,但沈厭聲是在無數(shù)人的審視中長大的,很難不敏感。而且與李承對視時的那種感覺,的確很奇怪。

      就像是被一條冰涼滑膩的蛇纏上了。

      3

      之后的半月,葉洺都沒有出現(xiàn),而沈厭聲忙著采菌子換些碎銀,幾乎忘了這回事。

      她常常忙到入夜。起初是在案邊點著燭火挑揀菌子,而后無意間看了看月光滿盈卻空寂的后院,若有所思半晌,最后干脆搬著板凳,改趁月色作業(yè)。

      沈厭聲閑時還喜歡在喝酒賞月,興濃時神思迷蒙,有時會想到一個水墨畫般的剪影,醒來又記不太清了。

      又是夜,悶雷隱隱,沈厭聲推開窗,小臂撐著窗沿,一壁看著烏云滾滾密壓過境,一壁呼吸著略微發(fā)潮的空氣。出神許久,直到一道細細的閃電打透云層,總算恍然想起后院還晾著菌干,暗嘆一聲,忙趕去收回。

      彎著腰,仔細把干透的菌干一捧捧送進簸箕中時,大雨尚未至,沈厭聲暗自慶幸,加快了動作。不消多時,終于收盡。

      似乎隱有腳步傳來,奈何沈厭聲做事專注,再加之雷聲滾滾嘈雜,竟完全沒察覺到有人在逐漸靠近。

      抱著簸箕轉身的那一剎那,沈厭聲只看見檐下晦暗處有一只手徑直朝她伸來,登時瞳孔驟縮,心下大驚,下意識連退幾步。血液急遽上涌間,她卻忘了身后是兩級矮臺階,狠狠被絆了一下,幾絲長發(fā)往身前飄去,眼看著便要向后倒,她不甘地瞪大眼,幾乎想到了可能會發(fā)生什么。

      然而,簸箕脫手的同時,那只手卻穩(wěn)穩(wěn)拽住了她。

      整整一簸箕的菌干霎時落地,掀起噪響,七零八落地散在石板上。她被一股蠻力拽了過去,整個人失控地往檐下?lián)洹?/p>

      她手被壓著,背部撞上墻壁,緊接著又被來人半撐著墻圈住了。那人手下有幾分不知輕重,沈厭聲回過神來時,半邊身子還在鈍痛著微微發(fā)麻。

      又一道閃電劈下,晃亮了半邊臉。

      蒼白無神氣,眼下的皮膚卻又有些病態(tài)的紅。但那濃郁深邃的眉眼,新添了傷的鼻梁,以及結了薄薄血痂的唇,卻是一點沒變模樣。

      幾乎是在一瞬間,暴雨似墨硯翻倒,毫無情面地傾盆而下??耧L卷著豆大的雨水打入檐下,葉洺擋住了大部分,卻還是有星點晶瑩濺上她面頰,再一溜滑入頸間,漸漸洇濕衣領。

      看清來人,沈厭聲神色立時一冷,猛地掙了幾下,卻都被牢牢制住。葉洺巍然不動,神色不明,呼吸卻很急促。沈厭聲胸口劇烈起伏著,半晌沒再有動作,只是死死盯著面前人的眼睛,似有一份難以說明的狠勁和倔強。

      鼻息間的潮濕空氣聞著像釀濃了的酒,葉洺終于緩緩松力,放下了手,退開一步,徹底暴露在雨中,頃刻濕透。他垂頭站著,看不清表情,一襲黑衣似乎匿在了夜里。

      沈厭聲心仍失控地跳,眼底盡是難藏的怒意,既沒了束縛,轉身便要走。

      她是真的被嚇到了。

      “別走?!逼D澀開口,低啞哽咽的聲線中滿是委屈。

      聞音,沈厭聲脊背一僵,怔在了原地。

      她早就覺得很奇怪。從初見開始,葉洺的每一種情緒都來得十分莫名其妙,起初是克制,糾結著要不要結識她,而后又總是意味深長,如今看來是酒意上腦,先是惱怒,后又帶了委屈?可說到底,不過只是一面之緣。

      “莫名其妙。”她嘴上冷冷地拋出一句,沒回身,卻也沒有再徑直回屋里去,而是強耐下性子,“再淋下去若是發(fā)了燒,我也管不了你的死活?!?/p>

      4

      院外風雨呼號,偶爾的炸雷更是叫人心驚肉跳。室內,燭火忽明忽暗,似有隨時吹燈拔蠟的架勢。

      葉洺撐著手臂半靠坐在榻上,垂眼假寐,而沈厭聲則是坐在一旁,沉默不語。一時間,只余呼吸聲層疊勻長。

      半柱香前,葉洺默默隨她進屋,卻在入屋的那一刻直直栽倒,沈厭聲手忙腳亂地扶著他到榻上,意外發(fā)現(xiàn)他身體燙的驚人,再一碰衣襟,立時染了滿手的暗紅濡濕。

      沈厭聲總算明白葉洺為何穿的是黑衣了,薄薄的一層,但絕對透不出血色。

      他受了傷,極嚴重。

      葉洺緊緊蹙眉,任沈厭聲顫抖著指尖輕撩開衣領,似乎方才在屋外的爭執(zhí)已經耗盡了全部體力。

      看清傷勢的瞬間,沈厭聲倒吸一口氣,徹底亂了神思。一道道痕跡不明的新傷疊著舊疤,血水蜿蜒過整個脊背,幾乎尋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她連忙起身,打算簡單處理一下。

      “不必?!比~洺一把穩(wěn)穩(wěn)攥住沈厭聲的手腕,用了些力道,抬眼,眼瞳黑得沉靜,一瞬不眨地望著她,“化為凡體就是為了受戒,這傷疼是疼,不過喝些酒就忘了,倒不至要了命。”

      沈厭聲不再執(zhí)著。那些累疊的傷占了大片,極易感染,若放在尋常人身上,不死也得丟了半條命。如今想來,葉洺的身份的確不可思議。但奇怪之處在于,她也并沒有過于震驚,似乎在記憶中某些碎片般的時刻,隱隱就意識到了九重天神仙的存在。

      “那幫老頑固,觸犯戒條還是以天雷懲戒,手段毫無長進?!比~洺嗤笑一聲,頓下來緩了口氣,又輕描淡寫道,“這次倒狠,整整十四日?!?/p>

      沈厭聲算算日子,剛好追溯至不告而別的那日。

      “思凡?”半晌,似不經意般問出聲。

      葉洺沒否認,沈厭聲于是繼續(xù)盯著那血肉模糊的傷,一股無名火竄起,說不清是什么滋味,最后沒抑制住冷笑開來,諷道,“你倒有情,甘愿受天雷灼身,這與活活剝了一層皮有何兩樣?”

      葉洺默默聽著,沒反駁,似乎漸漸品出了她話音里深藏的幾分心疼,意識到這點,沒抑住,微微彎了彎嘴角。

      沈厭聲氣不打一處來,煩躁地揉了揉額,最后坐下:“再有一次會如何?天雷降個足足一年半載?”

      “不知道?!比~洺懶懶地向后一靠,似乎忽略了疼痛,“再破戒……或許洗仙格降凡塵,又或許挫骨揚灰罷?!?/p>

      沈厭聲,放輕了語氣,認真直視著面前人,似乎是真的好奇答案:“值得嗎?”

      擊打窗沿的雨聲漸小,室內卻一直無人應聲。

      沈厭聲垂下眼簾,放棄追問:“你傷得重,我睡柴房……”

      “你講一個故事,我便告訴你?!比~洺柔聲打斷,眼神炯炯。

      沈厭聲終于相信葉洺醉得不輕。

      但她倒也不是什么循規(guī)蹈矩的人,要她講便能講,應道:“好?!备纱喟崃说首幼?,與人對視著便開始信口胡謅:“有一只很蠢的兔子。她覺得自己可以永遠對其他兔子好,保護它們,可惜,事與愿違,敢親近它的兔子都死光了……”急速點著凳子面的指尖緩緩慢下來,不再去看葉洺,似乎在自言自語,“心存善念的最終變?yōu)樽锟準?,很可笑罷?所以……那個兔子一直很好奇,造化弄人,凡世種種,真的值得嗎?”

      葉洺聽得專注,卻還是什么都不說。

      沈厭聲收聲,心口微微起伏著。講故事時她便一直心緒紛亂,如今已不想再從葉洺那要什么答案了,于是只扔下一句“你好生歇息”便起身離開。

      沒走兩步,卻被叫住了:“厭聲?!甭曇艉艹?,吐字清晰,似乎根本沒醉過。

      沈厭聲抬門閂的動作一頓,沒有回頭,靜待下文。

      葉洺似乎在追憶什么,而后緩緩而堅定道:“值得的?!辈恢卮鸬氖悄囊淮蔚膯栴},亦或者都有,“你……值得?!?/p>

      沈厭聲不語,緊抓門閂的指節(jié)漸漸發(fā)白,緩慢呼了一口氣后,繼續(xù)未完成的動作——伸手推開了門。

      葉洺靜靜目送準備出門去的沈厭聲,心底隱約磨得有些鈍疼,但到底什么都沒說。

      而沈厭聲竟只是推門,并不急著離開。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她任濕氣灌入脖領,轉而抬頭看向天上盈滿清光的一角,默然許久,久到云都扛不住地打起了卷,久到萬物都似乎漸入酣睡,最后只說。

      “我們都是各自世界的棄子?!币宦晣@,輕得似要作風拂散。

      5

      或許是二人都有一段磨難加身的過往,同病之間難免相惜相憐,她后來日日去給葉洺送白粥、湯藥,都從未有過一分怨言。

      熟絡后的葉洺也遠非不近人情的冷清模樣,二人興趣分外相投,俱不羨縱馬看花的風發(fā)意氣,獨傾心對月論酒的靜好閑適。沈厭聲曬的菌子,葉洺認得,而葉洺閑來在院墻上信手畫繪些河山景致,沈厭聲也瞧著順心。

      此間半年光陰快得活似被他二人虛度,不覺中,冬日悄然而至。

      入冬天光收得早。一日傍晚時分,沈厭聲邊挑菌子,邊回想著上午姜慈拜訪的情景,終于禁不住對葉洺問:“你可會點石成金之術?”

      葉洺正幫著挑菌子,睨來一眼,失笑道:“這段日子我是凡身,再者,神也有司職之分,譬如我……”驟然一頓,片刻后,又狀若自然地接著道,“我司掌時間?!?/p>

      沈厭聲也只是隨口一問,聞音瞇了瞇眼,低頭繼續(xù)挑揀,明顯不甚感興趣。

      她其實并不糾結于如沫浮華,金銀財寶不求多,夠用便好。但是,近來的種種跡象,卻讓她生出了一種“此事只能以錢財消災”的預感。

      兩月前去探望姜慈時,她就察覺到阿姐的衣著用度比從前都簡省了太多,但是當時姜慈神態(tài)自然,沈厭聲并未多想。待半月前再去,卻見姜慈骨瘦形銷,面上難抑疲態(tài),說話也是強打精神,分明失了當年的如水溫柔。沈厭聲嚇得連忙細問,卻都被搪塞過去了,道是偶感風寒。

      而真正令她慌了神的是昨日。她放心不下再去時,卻發(fā)現(xiàn)姜慈的院子已人去樓空,內里的陳設似乎也被盡數(shù)變賣了。

      奈何沈厭聲不擅交人,尋姜慈之事整日四處碰壁,正待她暗自焦急之時,就在今兒上午,大半年來都未主動找過她的姜慈,終于出現(xiàn)了。

      一身素衣,眼下烏青,失魂落魄。

      彼時葉洺恰好去采菌子了,并不在場,姊妹二人便在后院飲酒敘情。

      姜慈起初說的不過是些體己話,連飲三杯后才露出憂態(tài),大有借酒消愁之意。

      “子言他……”姜慈放眼遠處,艱難出聲,解釋道,“就是李承李公子,他……經商時碰上了麻煩,現(xiàn)在有些無從周轉?!?/p>

      “李承?”這個有些模糊了的字眼從唇齒間吐出,沈厭聲緊鎖眉頭,意欲深究。姜慈卻眼神慌張,顯然不愿被多問:“你放心罷,難關已渡,我陪著他是甘愿的。此次特地前來是為知會你,我搬到李宅別院去了,無須擔心我的安危?!?/p>

      姜慈是第一個走進沈厭聲心里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令沈厭聲不惜任何代價都要護其周全的人,她的事絕不容大意。但目前,沈厭聲還摸不透李承居心,只能央著記下了別院位置,約定次日登門李宅。

      姜慈又連聲安撫許久,婉拒了沈厭聲準備好的錢。臨行前,突然回身看了看沈厭聲,眼里有幾分不舍,欲言又止,最終輕嘆給自己聽:“無妨,總會有辦法的。”

      離去的背影很薄,蕭瑟在風中,漸漸變成一個素白的小點。

      沈厭聲搖搖頭收回思緒,抱著簸箕起身。想了想,還是微微舒展眉頭,斜額朝葉洺一笑:“明天,你與我同去看看阿姐罷?!?/p>

      還有葉洺。她深知,刻進骨子里的身份之差不會變,這教她明白,葉洺總會有離去的一天,所以,在那一天尚未來臨之前,她理應好好珍惜這生命中的另一束光。

      “好?!比~洺頭也沒抬便應。

      6

      姜慈所說的位置遠離市鎮(zhèn),著實偏得很,附近還有個荒廢的驛道,但人煙稀少,經年飛塵不至。

      沈厭聲心下不踏實,故出來得早,此時早已腹中空空。趁著還未行至荒僻,忙與葉洺尋了個茶肆落腳,茶肆桌位半滿,倒有幾分熱鬧。

      沈厭聲于是入座一個角落,自顧自小口飲著熱茶,漸漸暖了身心。

      “阿姐說就在這附近?!毖氏乱豢诓?,微微抬頭看向葉洺,后者沒接話。

      沈厭聲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

      葉洺自從進了茶肆開始,整個人都有些奇怪,常常出神,若要深究,眼神里似還有掩飾不住的抗拒之情。

      沈厭聲蹙眉,正要發(fā)問,卻聽見隔壁幾桌有人失聲喊了一句。

      “死了?”

      “噓——”同伴連忙示意。

      汗毛乍起。沈厭聲下意識回頭看過去,又聽見他們竊竊地笑。

      “那個姓宋的也不是好東西,昨晚落個橫死的下場,是他活該?!币蝗吮梢睦溥印?/p>

      “姓宋的有個閨女,可不是孬種,你沒聽她說,要讓那‘李承全家血債血償’嗎?”同伴捏著嗓子模仿,而后不屑道,“姑娘家家的,能起什么風浪?”

      “我看李承才是蠢材,和老宋生意上的事兒非扯進賭桌,賠的傾家蕩產還是還不起,最后竟害死了人家,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也不想想那宋家閨女是不是吃素的……”模樣最富威嚴的那位輕笑著總結。

      兩桌茶,四五人,風輕云淡地談論著生死命債,就像一群快意恩仇的俠客。

      沈厭聲聽著,如墜冰窟。

      原是如此……姜慈的每一次欲言又止都有了答案。

      姜慈騙了她。一切都沒有平復,姜慈依然身處險境,陪著李承變賣家財,耗盡了心力。

      “葉洺?!?/p>

      葉洺仍然沉默。他越是沉默,沈厭聲就越發(fā)慌亂,聲線抖得如寒風中掙扎的蝶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葉洺?”

      “怎么會提前了……”葉洺也發(fā)著抖,他從未這么慌亂過。手指狠狠收進掌心,卻全然不覺疼痛,再抬頭面色如紙,只重復,“來不及了。”

      從茶肆到荒廢驛道的距離有多遠,沈厭聲不知道,葉洺有沒有跟在后面,她也沒顧及。她尤記得耳畔嗡鳴,胸腔幾乎是炸開的,只知道快跑,再快。

      紊亂的呼吸急遽而粗重,腦海里的場景卻慢了下來,在遠遠便看見一座迸發(fā)出沖天火光的宅子時,她踉蹌著緩了一步,最后幾乎是半跪著撲倒在宅子前。

      強撐著站起身要沖進去,圍觀的幾人趕緊拉回,沈厭聲瘋了一般掙脫著,最終還是失了力氣,虛脫倒地。

      “我遠看著這火勢頭就猛,得有一個時辰了吧?”素來少人的驛道圍聚了一批好事者,“可惜沒人救啊,來不及了。一家子都在呢,這是要燒干凈了,都是罪孽……”

      宋家女兒,到底是讓李承一家血債血償了。

      沈厭聲雙目充血,身子抖得如落葉,半跪在地,垂頭爆發(fā)出一聲凄厲渾不似人的哭號。

      似乎十七年的回憶,就被這呼嘯的大火一口吞噬凈了。

      她花費近半生才鼓起的勇氣、一點點為自己壘鑄的墻壁,都在那一瞬間轟然傾覆,隨著斯人殆盡。她什么都沒了,想來應是從小到大姜慈給了她太多。醉酒后第一勺溫熱的醒酒湯給她;佳節(jié)鬢上簪花,第一句贊美給她;月色正當時,那句“我更相信我的妹妹”給她。

      也有不給她的,所有委屈難處,都自己一個人扛著。姜慈最是善解人意,想著總有辦法,卻竟被拖累成這個下場。

      柔情偏愛都給了沈厭聲,而沈厭聲什么都護不住。大火當前,她卻只能就這樣跪著。

      曾經她跪在罵聲里,姜慈毅然拉起了她,如今她也跪著,而拉了她一把的人卻已葬在火海,相隔兩人間。

      一只手緩緩伸來。沈厭聲跪坐著不動,似未看見一般。葉洺什么都沒說,主動去牽她起身。

      沈厭聲沒躲開,被迫站起,終于崩潰,一拳砸上他肩頭狠聲對葉洺道:“沒有她,我早就死在某個角落里了,你能明白嗎?”雙眸猩紅,嘶啞著嗓子,就像一頭發(fā)狂的獸類,“沒了她,我便是真正的什么都沒有了?!?/p>

      “她是我的救世之神?!鄙騾捖曔煅剩嫔蠝I痕錯雜,一字一頓說罷,心已如死灰。

      火光,風聲,議論聲似乎都停了下來,只聽得葉洺緩緩道。

      “我?guī)湍??!?/p>

      那是一種沈厭聲從未從他面上見過的表情,似乎是即將義無反顧地重蹈覆轍,又像是面對即定的命運,終于只剩下無可奈何。

      “這次,我知道錯在何處了?!比~洺沒有去看沈厭聲的反應,而是直視著那火勢不減的宅子,“我可以幫你把一切都重新來一次,保證姜慈不會死,但是……”

      葉洺恍惚著停頓,隱約感到是沈厭聲抱住了自己,但他沒有任何回應,任沈厭聲溫熱的眼淚流淌進胸口衣襟,而后逐漸轉為一片冰冷的濡濕。

      “我欠你一條命?!鄙騾捖暱薜酶?,不住地道,“對不起,是我欠你……”

      于是葉洺最終也沒有說完自己的那句話,時空混沌的前一秒,他終于自嘲地笑了笑。

      這次的沈厭聲知道很多。知道他是個思凡的神仙,也知道破戒擅自干涉凡間事宜的后果。

      不過沈厭聲也有不知道的,那便是葉洺其實思的不是無情凡世,而是凡世中一人。

      她還不知道,這沖天的火光,其實是葉洺看的第二次。

      “你不欠我。”

      一句耳語散在了塵世中。

      7

      葉洺到人間的第一年就觸犯了大戒。

      時間之神,權利說大不大,不過是數(shù)著指頭查日子,說小也不小,他還可以倒著數(shù)。

      也就是,他能夠讓某一段時間重新來過。

      起初入世,九重天上的那幫老家伙們便苦口婆心勸他:只顧賞景,莫要插手世間事,他本不以為意,直到后來釀成大錯才明白,得失有命,他的干涉反而亂了定數(shù),帶去災難。

      那日市集,他是眼睜睜瞧見一個姑娘被搶了錢袋。姑娘病著,他于心不忍,可是半晌都沒人肯出面幫助,葉洺神思微動,本著舉手之勞的心態(tài)替她追回了。

      而后的接觸中他便發(fā)現(xiàn),那姑娘實在特別,和他以往觀察過的世人都不盡相同。她模樣很標致,但周遭卻沒有朋友圍繞,來去孑然。她心很容易軟,卻又總是故意神色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接受能力奇高,好似對什么都沒有好奇心,葉洺對身份的坦白甚至換不回她的一瞬驚愕。

      就是這么兩個怪脾氣,竟意外地聊得來,于是之后的感情似乎水到渠成。再往后,卻是一次重創(chuàng)——二人親眼見到了沖天火光。

      姜慈死后,沈厭聲完全失了精氣神,宛若花期已過的鮮妍,迅速凋敗下去,一病不起。又是一日以淚洗面,她終于求葉洺救救姜慈,道是只要有一線生機,便是有再大的代價她也不悔。

      葉洺自己也萬分悔過,只要能補償過錯,他也愿意嘗試,于是他將時間撥回了初見沈厭聲的那個春日。

      再一次幫沈厭聲追回錢袋時,心緒萬分復雜,因為沈厭聲根本不認識他,可那些過往種種葉洺卻都清楚記著,這是他一個人的折磨。他本想不再見她,誰知入夜醉酒后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熟悉的院子,登時只覺心如刀絞,再狠不下心離去了。

      而后,便是天雷降了整整十四日。

      中途有幾度他撐不過去,都是靠著閉上眼,一遍遍念沈厭聲的名字,千百回描摹她的眉眼,才受住了。思念幾乎發(fā)了狂,所以他才會在天雷散去的那夜,如此失態(tài)地沖到沈厭聲院里。想來,對這段感情執(zhí)念更深的那個,也許是他自己罷?

      可他沒想過,時間再被撥亂一次,姜慈卻還是和李承扯上了關系,終于什么都沒能改變。當姜慈之死重演甚至提前到來的那一刻,他終于明白了。

      連帶的效應巨大,從一開始他便不該出現(xiàn)。

      “我?guī)湍??!笨伤靼椎锰t,只能再次贖罪。

      至于二次破戒的懲戒……他不敢想,也不太在乎,他只知道,此次過后,沈厭聲便是再也不會記得她的生命中曾出現(xiàn)過葉洺。

      此間回憶,仍然只留給他自己。

      那句散在風中的耳語,不知她是否聽見了。

      8

      一日春光明媚,沈厭聲心情極佳。左手轉著錢袋,右手拎著桂花糕往前走。

      誰料,就在這檔口,身側突然一股蠻力撞過,瞬間扯得她后退兩步。好不容易站定了揉肩,再回神一看,左手竟然空了。

      前日她才聽說集市上混著一伙毛賊,專摸人錢袋,哪成想今兒自己就被當成了目標。這錢可丟不得,那是去探望姜慈的路費,不容大意。

      思索片刻,她果斷決定強撐著感了風寒的身子追過去。

      一追就是半條街,體力漸漸不支,又沒人肯出頭幫她,終于越落越遠,只得含恨作罷。姜慈的院子離得遠,一番折返耽擱,暮色四合時才趕到,原定的游湖計劃也泡了湯,饒是沈厭聲萬分不甘,卻也只好與自己生悶氣。

      姜慈倒不在甚意游湖之事,見沈厭聲風寒未愈,便親自下廚,給她熬了一盅雞湯,笑著安慰:“都說破財消災,依我看,錯過游船,焉知禍福?”

      沈厭聲喝了口湯,終是淡淡笑開。姊妹二人互相伴著,倒也足矣。

      9

      此后余生,沈厭聲都一直以為,自己的心,像是一座除了姜慈以外無人愿去踏足的山,但她不知道,曾有那么一個神仙在心里藏著屬于她的漫山春色。

      可惜,今后也再不會知道了。

      袁珂校注:“《大荒西經》云:‘黎(后土)下地是生噎,處于西極,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即此噎鳴,蓋時間之神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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