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藍、田方：一生一代一雙人

田祥玉

2020年6月27日，著名表演藝術(shù)家、江姐扮演者于藍在北京病逝，享年99歲。

近一個世紀的傳奇人生，于藍在中國電影史上留下了星辰般耀眼的光?！洱堩殰稀分械某棠镒樱读旨忆佔印防锏膹埞褘D，《革命家庭》中的周蓮，《烈火中永生》中的江姐，于藍成就了無數(shù)個性鮮明的人物。她是中國兒童電影制片廠的首任廠長，中國電影誕生90周年“世紀獎”優(yōu)秀女演員獎、第27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

于藍在電影事業(yè)上的成就斐然卓著，她和田方的愛情故事更精彩奪目，是作家霍達筆下的“真情絕唱”……

第一次見你，我就深深地愛上了你

“我第一次見你就愛上了你，你知道嗎？”1938年，延安，當17歲的于藍聽到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時，她紅了臉，輕聲說：“我不知道。不過我第一次見你時，也是深深地愛上了……”

告白的人叫田方，比于藍大10歲。當時，她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演員，他卻是當紅明星，出演過《飛絮》《方云英》《小女伶》等多部影片，是很多姑娘心中的白馬王子。

1936年，15歲的于藍還是一名初中生，那年，田方主演了電影《壯志凌云》，他把農(nóng)村青年田德厚刻畫得栩栩如生?？赐觌娪昂?，于藍就想：“這個男人可真了不起！我將來嫁人，就要嫁這樣的?！?/p>

銀幕上的男演員于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而言，是青澀又遙遠的夢。盡管于藍也喜歡藝術(shù)，想做演員，但她做夢都沒想到，兩年后她會和“田德厚”相遇。1938年秋天，兩人一個從遼寧、一個從上海，不約而同地奔赴位于延安的抗日軍政大學。

不久后，在一棟由教堂改造的劇場里，于藍去看話劇《到馬德里去》。她不知道男主角就是田方。當時臺上的他，飾演的是一名西班牙士兵，黃頭發(fā)、眼睛深邃，但于藍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田方，她的心撲騰撲騰地跳，不敢去后臺搭話，又生怕再也看不見他。

不久，于藍去看話劇《日出》，男主角又是田方。她覺得他演得好極了，演誰就是誰。聽身邊人議論“田方人真不錯”，于藍沒來由地臉紅，更加害怕再也見不著他。

沒想到后來在校園里，她能經(jīng)常見到他。布衣草鞋，笑容爽朗，走路帶風，她很想問他為何來到這里，卻依然沒有勇氣。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命運很快就做了最好的安排。這年底，兩人同時進入魯迅藝術(shù)學院，開始一起排練、演出，慢慢地熟悉了。于藍依然羞怯膽小，從不好意思主動跟田方說話。他看起來嚴肅正直，從不關注她。

于藍最要好的朋友趙路也喜歡田方，于藍快急死了。趙路很爽直，直接跟田方表白。誰料田方直接拒絕了她，轉(zhuǎn)而向于藍表白：“在延河邊上第一次見你，我就暗暗相中了你?！比珉娪芭_詞般浪漫的表白讓于藍措手不及，也讓她的心從此篤定地知道，“就是他了。這輩子，我都不會喜歡上別人了?！?/p>

生活不是電影，都是好人就沒關系

于藍之前，田方有過一次婚姻。那段婚姻是母親的安排，兩人沒有共同語言，也沒有愛，妻子生第二個孩子時意外去世。確定關系后，田方就對于藍和盤托出這一切。于藍說：“你不妨告訴孩子們，說他們馬上就有媽媽了?！?940年冬天，于藍嫁給了自己15歲就喜歡的田方。這一年，延安的窯洞凍徹心骨，但他們的心卻溫暖熾熱。

“我們走到一起很美好?！边@是于藍的結(jié)婚感言。田方說，他想盡快把兩個孩子接到身邊來。于藍馬上讓自己的哥哥去北平，把田方的兩個孩子從親戚家?guī)Щ匮影?。孩子們的個頭都快趕上于藍了，他們怯生生地叫于藍“媽媽”，于藍流著淚羞怯地答應。她決定嫁給田方時，就做好了給兩個孩子做媽媽的準備。但這一切并不容易。田方迫切地想將過去十幾年的父愛彌補給孩子，還要求于藍和他一樣。

“你的要求很多，埋怨也很多?！庇谒{忍不住抱怨?！罢鎸嵉纳畈皇请娪埃了岷涂酀瓝涿娑鴣??！庇谒{說，她愿意做孩子們的媽媽，但也想做丈夫的小女人，辛苦可以被看見，偶爾也能撒撒嬌。但田方是十足的大男子主義，無論是私下里還是在別人面前，他對于藍一點兒都不體貼。于藍生在優(yōu)越的家庭，不會做飯、洗衣和縫補。他就抱怨，跟她急。

于藍動了離婚的念頭，卻很快又打住了。

一天，他們搬到新挖的窯洞。窯洞里陰暗潮濕，門前長滿了帶刺的酸棗枝。為了給于藍辟出一塊兒練功的地方，田方蹲在門前草地上，用一把生銹的剪刀，從清晨到日暮，將一大片酸棗刺一根根剪掉。望著他瘦削的背影，于藍忍不住掉眼淚?！澳且豢涛矣X得自己的心眼兒太小了，因為他真的很好！”

“情深意真，豈在丑俊？千山萬水，苦隨君行。”1946年，田方被組織安排去東北成立東北電影制片廠，時值戰(zhàn)爭時期，這一路千辛萬苦，于藍不曾抱怨;1949年，田方接管北京電影制片廠，于藍又毫不猶豫地跟著他。

田方和前妻的兩個孩子相繼成年并獨立后，于藍也做了母親，生下了兒子田新新、田壯壯。

做了母親后，她覺得自己和田方之間的幸福時刻越來越多。1954年，于藍到中央戲劇學院參加表演干部培訓班，田方大力支持，送給她一個厚厚的筆記本，在扉頁里寄語她“做一個好學生”;1960年，夫妻倆共同出演電影《革命家庭》，這是他們唯一的一次銀幕合作;1964年，田方飾演電影《英雄兒女》里的王文清，兩人夜以繼日地揣摩劇情……

因為愛，你的心裸露、清明且處于當下

“我們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在各自的崗位上不惜力、不怕苦，全心全意為黨的事業(yè)工作，而我們自己也隨之成長并取得一定的成績。我和田方是幸福與美滿的革命伴侶?！?/p>

她以為這樣的日子，還有很多，兩個有著共同夢想的革命伴侶，會牽手到白頭，一直走下去。

1974年，田方被查出癌癥，晚期。時隔多年，于藍依然記得丈夫離世前的那個晚上。她以為他睡著了，所以就關了燈，一個人坐在病房的窗臺邊，看著窗外的夜色，祈禱老天能放過他。突然，她身后傳來田方的聲音：“你睡著了嗎？睡不著就坐到我身邊來吧?！?/p>

田方緊緊地將于藍的手攥進了手心里，就這樣攥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她攥進自己的身體里。于藍哭了，田方抬手幫她擦干眼淚，說：“在我的辦公室里，有一個存折，是你平常給我的生活費攢起來的，也許對你有用。”第二天早上，田方再也沒有醒來……

于藍去了田方的辦公室，在抽屜里找到了那張存折。里面有200元錢，當時，田方每個月的生活費只有20元。兩人在一起34年，一路跋山涉水，養(yǎng)家糊口，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這200元，他是怎樣餓著肚子攢的啊。

田方離世時，于藍53歲。對一個當紅女演員來說，她還算年輕。有一直仰慕她的男人表白，許給她富足安穩(wěn)的余生，于藍搖頭，輕嘆：“我這輩子只愛一個人，他會在那里等著我，過些年，我也要去那里會他?！?/p>

1978年，于藍被查出乳腺癌，她沒有告訴孩子。一個人去醫(yī)院，掛號、住院、做雙乳切除手術(shù)。身體大不如前，她從臺前走到幕后，中國兒童電影制片廠首任廠長、中國兒童少年電影電視中心主席，她做得兢兢業(yè)業(yè)?！拔乙稽c兒都不累，也一點兒都不孤單。”

“雖然經(jīng)歷了歲月的洗禮，但真摯的感悟沒有磨滅。生命是短暫的，而愛情是永恒的。有一個可以思念的人，就是幸福?！比毡倦娪啊肚闀防锏倪@句臺詞，是對思念田方的于藍的最真實寫照。

2020年6月27日晚，于藍走完99載人生。兒子們知道，母親此行要去的地方，是她一直以來的心之所往，因為在那里，有個她愛的人一直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