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子
笑的風
作者: 王蒙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出版年: 2020-4
2019年9月17日,新中國成立70周年慶典前夕,國家主席習近平簽署主席令,授予王蒙等三人“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號。此時的王蒙已經85歲高齡,創(chuàng)作生涯近七十年,如今依舊筆耕不輟,是中國作家序列里當之無愧的大師級人物和當代文學傳奇。
王蒙出生于1934年的北京,三年后日本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王蒙在日本軍隊的控制下生活了8年,整個小學階段都是在戰(zhàn)爭歲月中度過。1945年日本投降后到1949年的三年多時間里,王蒙和黨的地下組織建立了聯系,在1948年10月還差5天就滿14歲的時候,王蒙成了一名候補黨員。新中國成立的那天,王蒙以中央團校二期學員、中央團校腰鼓隊隊員的身份參加了天安門前的開國大典和群眾游行,可以說是新中國成立的親歷者。
嶄新的國家,嶄新的面貌,全國上下都洋溢著一種激動和喜悅的心情,懷揣著無限希望與夢想,文學界也涌現了一大批反映新生活、新思想、新氣象的作品,比如丁玲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周立波的《暴風驟雨》、趙樹理的《李家莊的變遷》、康濯的《我的兩家房東》、馬烽和西戎《呂梁英雄傳》等。王蒙在回憶起這段時光時曾動情地說:“我的青年時代有一個光明的底色,我這個底色是亮的,即使底下有一些曲折,有一些坎坷,但是一想起這個光明的底色,對新的人民共和國的建立所抱的這種信念、這種期待,這種愿景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永遠不會放棄的?!?953年,王蒙決定投身寫作,在他驚艷文壇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中,開篇第一句就是“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來吧,讓我編織你們,用青春的金線,和幸福的瓔珞,編織你們?!蓖趺蛇@種斗志昂揚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持續(xù)了68年且從未中斷,他的一生就像這部小說的名字,“青春萬歲”。在王蒙看來,文學是他給生活留下的情書,68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并不算長,“我還能繼續(xù)寫下去……我一寫小說,每一顆細胞都在跳躍,每一根神經都在抖擻,就是覺得非常的快樂”。王蒙坦言近兩年身體已大不如前,但是在他眼中,持續(xù)衰老和持續(xù)寫作一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作為共和國文壇不知疲倦的“探險家”,近年來王蒙連續(xù)推出《仉仉》《女神》《生死戀》等作品,一次次給文壇帶來驚喜的同時,也帶來了沖擊、挑戰(zhàn)乃至困惑。王蒙與自我為敵,并在挑戰(zhàn)的快感中創(chuàng)造著一個個文學奇跡。他曾多次自喻為“蝴蝶”,用一部又一部杰作顯示了“蝴蝶”的自由與瀟灑,悠游與從容,作品中充滿了史詩性美學品格、開放的文本結構,以及對時代、歷史、人性等宏大命題的哲學思考。但到了《笑的風》,王蒙聲稱出現了一個“在我寫作史上前所未有的情況”。
《笑的風》最初發(fā)表于《人民文學》2019年第12期,一部中篇小說,對于常年筆耕不輟的王蒙來說原本只是常態(tài),但他從發(fā)表出來的文本中發(fā)現了更多的蘊藏和潛質?!澳敲炊嗌L點與元素,那么多期待與可能”“居然被吸引得欲罷不能”,于是王蒙又用了兩個月時間,用了“只重于大于而不是輕于小于夏季原作的力度”對原作大動干戈,增寫了近5萬字,形成了一個長篇文本,而這就是我們看到的 “長篇小說版”的《笑的風》。
“有幸活了八十五年多了,經歷了那么多大事小事,你要寫寫寫,不寫出來,豈不白活了?”在《笑的風》的跋中,王蒙筆下的這個問句說的是“你”,但更像是在自問?!澳阌没鹆藳]有?你沸騰了沒有?你起風了沒有?……”在一連串極具個人特色的密集連珠排比反問后,王蒙得出的結論是:沒有?!澳蔷桶l(fā)力吧,再發(fā)力吧,用你的魂靈肉體生命耄耋加饕餮之力,給我寫下去!”于是,王蒙和讀者都在等的風,來了。
何為“笑的風”?作家本人給出的回答十分寬泛“你可以理解為是風送來的笑聲,也可以說風笑了,也可以說笑乘風來,也可以說風本身是笑的”。但讀過小說的讀者一定會承認,《笑的風》刮起的無疑是一場時代的颶風。小說的篇幅并不算長,然而表現出的卻是“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的大視野。作品以作家傅大成的人生經歷為線索,以多變的視角與活泛恣肆的語言,借個人命運的悲歡離合、跌宕起伏盤點新中國近70載風云際會,時間跨度從20世紀50年代至今,空間跨度則從中國的北方鄉(xiāng)村到省城再到上海北京,從海外的德國西柏林到希臘到匈牙利再到愛爾蘭。令人欽佩的是,王蒙將這種宏大敘事放在洶涌澎湃的時代洪流中來完成,將一個人的人生遭際與日新月異的時代發(fā)展緊密結合在一起來推進,藝術地再現了幾十年來當代中國的滄桑巨變,使得《笑的風》有了深刻的時代內涵和瑰麗的史詩氣魄。
王蒙在推薦《笑的風》時特別提到,其實這部小說自己“原來還想過另一個名字:《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在中國,普希金的這首《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非常具有年代感,它風靡于20世紀末期的文學愛好者群體。在《笑的風》里,主人公傅大成就是在那個時候朗誦了普希金的這首詩,他憑借該詩聲名鵲起踏入文壇,從小縣城闖入大世界,卻成也此詩,敗也此詩。1958年,這首詩給他帶來災難,讓他失去了即將得手的前途。到了1978年底,這首詩卻帶他進入了一直向往的文學生活。傅大成的一生就這樣經歷了各有風浪的好幾個時代。
王蒙本次筆下的主人公傅大成算是中國一代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傅大成生活中經歷的包辦婚姻、婚外戀、離婚、再婚與離婚等,全都撲面而來。王蒙表示,這其中傅大成的情路只是一部分,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追求、他從青澀少年到耄耋之年的心路歷程等,書中也都有詳細展現。在王蒙看來,更重要的、也是《笑的風》很有意思的一點是“因為它(借寫傅大成的經歷)寫了(中國過去)六七十年社會生活的發(fā)展變化,酸甜苦辣,悲歡離合”??梢哉f,王蒙用極富自己特色的密集連珠排比語式,濃縮了各歷史時期的時代特點和社會氛圍。
雖說是小說,但《笑的風》依然帶著濃濃的紀實風格。王蒙把自己的名字和作品寫進了故事情節(jié),還有“那個年代”的從維熙、賈平凹、莫言、劉心武等一眾人物。如今,其中一些人已經逝去,還有一些人也從彼時的文學“好苗子”成為文壇前輩。在這部小說的虛實之間,時間仿佛真的流動了起來。
《笑的風》是王蒙寫給他的讀者的,他的讀者里有當時的文學青年傅大成,還有其他各行各業(yè)的人,他們一起走過同樣的時代,理解人在其中的渺小,以及任何一個時間節(jié)點所帶來的憂愁與興奮?!缎Φ娘L》大概也是王蒙寫給自己的,他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時已近86歲,這是一場回憶,也是一場總結。小說的敘事輕松,節(jié)奏明快,即使在書寫人生失意時,也幾乎不著筆墨去刻意渲染傷感。對于自己的時代,王蒙或許已經無意于糾結細節(jié),對于這點,王蒙和他的讀者都懂。
歲月、文學、愛情,是欺騙還是感動,是褫奪還是成就?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王蒙在《笑如風》里寫滿了人的愛情、婚姻,也寫滿了新中國風云激蕩70年時代與生活的變化,合上書頁,我們或許可以得到這樣的啟示:一切的發(fā)展都有代價,一切的獲得都有另一面的失落,一切的留戀中都有困惑和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