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前女友男粉絲“供養(yǎng)”的男人

張振華 李躍 張安娜 姜兆軍 陳雅

眨眼間，好幾萬元，十幾萬元，就這樣來了。李大龍高興壞了。此時，更多的“創(chuàng)意”、更大的“劇本”在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

“現(xiàn)在直播賣貨挺火的，前景也不錯，但我缺啟動資金，可惜了?！?017年的一天，網(wǎng)絡女主播“晴晴”在微信里對自己的“粉絲”張默然主動分享了自己對直播賣貨的前景分析。“晴晴”還說自己以往有相關的經(jīng)驗、人脈、渠道，自己的好幾個姐妹都是干這個的，而且都非常成功。

在市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張默然本來就挺看好直播賣貨，認為這是新興行業(yè)，年輕人接受度高，市場很廣闊。再說，看到自己喜歡的女主播陷入困境，關鍵時候，得拉一把。張默然很爽快地就答應“晴晴”可以合伙投資，一起創(chuàng)業(yè)。

基于對晴晴的信任，以及為了開發(fā)利用網(wǎng)絡直播帶貨的市場，張默然前前后后通過“晴晴”投入高達1700多萬元資金，而這也成了張默然的夢魘。

網(wǎng)遇女主播晴晴

“2016年夏天，我無意間在某直播平臺上結(jié)識了女主播晴晴。這個長相出眾的湖南妹子，聲音甜美、歌聲醉耳，聊天風趣，體貼熱情，最開始我是被她的歌聲傾倒的。那時候，每當進入直播間，看到晴晴，和她說說話，聽她唱幾首歌，心里歡快極了。”

2019年9月12日上午，在接受詢問時，張默然對江蘇省常熟市檢察院檢察官助理陳曉云講述了自己認識女主播晴晴的經(jīng)過。

女主播晴晴溫柔乖巧、善解人意，下了直播之后，主動添加了張默然的微信，將直播間的友情，延續(xù)到了線下。每天下播后，晴晴都會找張默然聊天。在晴晴溫柔的攻勢下，情感空虛、缺乏心理關愛的張默然全然淪陷了。一天不和晴晴聊上一會，就覺得魂不守舍，寢食不安。打賞，送禮，自然也就大方了。張默然出手闊綽，從開始時的幾百元到后來的幾千元，甚至1萬元。

而此時，晴晴就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釣魚高手，巧妙地逗引著張默然。時而熱情如火，時而鬧個小情緒，翻個臉?？稍绞沁@樣，張默然越是難舍難離，情意迷離。情迷女主播晴晴的張默然不知道的是，盡管晴晴告訴他說自己是單身，實際上，在直播間之外，晴晴是有男朋友的。

晴晴的男朋友叫李大龍，是個東北男人，居住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李大龍從小不喜歡讀書，初一下學期沒有讀完就輟學了，然后，在社會上四處游蕩，平日里，靠著在浴池打工，在網(wǎng)吧做游戲代練，勉強混口飯吃。2016年初，李大龍和家人因瑣事吵架，獨自離開哈爾濱，外出找工作，空閑的時候，李大龍也會去直播間看直播。

晴晴自幼在老家湖南讀書到中專畢業(yè)，之后去長沙打工。做過一段時間的幼師，也去酒店做過服務員、DJ。平時在某平臺唱歌，李大龍和晴晴就是通過某直播平臺認識的，也算是晴晴的粉絲。

李大龍比晴晴小3歲，人高大帥氣，嘴巴也甜，會哄女孩子開心。兩個年輕人在網(wǎng)絡上聊得很投機，很快搬到一起同居了。此期間，李大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晴晴則在直播平臺上唱唱歌、聊聊天，靠網(wǎng)友粉絲刷些小禮物獲得收入。盡管晴晴有些粉絲，但是，畢竟不像后來認識的張默然那么大方，有實力。僅靠她一個人的收入，兩人的日子過得并不寬裕，時常為缺錢的事爭吵。

2016年夏天，李大龍終于花光了自己手上的積蓄，開始四處舉債過日子。這個時候，李大龍發(fā)現(xiàn)，原來一直因為經(jīng)濟困窘而和自己吵架的女友晴晴卻不像之前那樣和他吵鬧了，還主動承擔起兩人的生活費，還給他買了些禮物、衣服、日常用品。最初，李大龍判斷，女朋友的直播事業(yè)應該有起色了，提成收入高了。漸漸地，李大龍感覺晴晴的收入不菲，不大符合她的實際情況，暗地里，他開始悄悄調(diào)查女友。很快，李大龍發(fā)現(xiàn)了女友遇到張默然這個超級粉絲的事。李大龍了解到晴晴雖然在網(wǎng)絡上和張默然有些曖昧，但現(xiàn)實中兩個人并沒有見面，也沒有更進一步的關系。李大龍默默地接受了張默然的存在。于是他裝著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的樣子，淡然的接受著女友的“供養(yǎng)”，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兩人就靠著張默然的紅包維持生活。

再火熱的關系也有變冷淡的時候，張默然和晴晴的關系也不例外。在約了幾次沒有約到晴晴在現(xiàn)實中見面之后，張默然和晴晴慢慢地疏遠了，而晴晴也主動擱置了和張默然的聯(lián)系。

犯罪嫌疑人張明生接受警方審訊。（供圖：常熟市檢察院）

犯罪嫌疑人李大龍接受警方審訊。（供圖：常熟市檢察院）

冒充女友“撩”粉絲

在看到昔日里成天給女友發(fā)紅包，刷禮物的“大金主”突然遠離之后，李大龍急了，這個損失太大了，還指望張默然的紅包過日子呢。得趕緊想個招，把這個損失挽救回來。李大龍成功地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原來，女朋友晴晴用來和張默然聊天的微信號是用李大龍的合租室友張明生的身份申請的。晴晴不用這個微信號后，李大龍就順其自然“接管”了這個微信號。之后，李大龍冒充女友晴晴重啟了和張默然的聯(lián)系。這個微信號，一直到李大龍和晴晴分手，也都是李大龍在用，后期張明生也在用。

“我家人遭遇意外車禍，父母都先后受到重創(chuàng)，臥病在床，花了很多錢，所以我在醫(yī)院伺候了他們一段時間，雖然花費了很多錢，但好在父母還都活著。父母出事了，我必須自己扛起這個家來，必須自強，自立，讓家人有個好日子。我要創(chuàng)業(yè)，要掙錢，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崩畲簖埫俺渑言谖⑿爬锞幵炝艘恍┲e言發(fā)給張默然，請求張默然原諒自己前段時間的冷淡和疏離。

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張默然看到“晴晴”大難臨頭卻不屈服、不放棄的樣子，深受感動，熱心地為其出謀劃策。魚兒上鉤，李大龍心里十分得意，但自己不能直播，也不能要求張默然刷禮物，那怎么才能從這個“粉絲”身上撈錢呢？考慮再三，李大龍把眼光放在了直播賣貨行業(yè)。彼時，直播賣貨風生水起，很多行業(yè)都投身其中，帶動了新一輪的經(jīng)濟新形態(tài)。

“晴晴”稱想投身直播賣貨行業(yè)，卻缺乏啟動資金，沒想到正契合了張默然的思路，而且基于對晴晴的喜愛和同情，十分爽快地答應了“晴晴”這一請求。

打鐵趁熱，“晴晴”抓緊在微信里和張默然“研究”創(chuàng)業(yè)計劃，提議直播銷售瑪卡，這個是高端市場，直接針對高收入男性群體，市場廣闊。

此時，張默然一直以為與自己聊天的是晴晴，基于之前的聊天和交往基礎，張默然完全沒有懷疑她的身份。也完全沒有意識到，此時的“晴晴”已經(jīng)變成了李大龍。實際上，真實的晴晴已經(jīng)去了廣東打工。

畢竟是創(chuàng)業(yè)，要投資，張默然索要了晴晴的身份證信息，并且索要了身份證照片、視頻，在確認了身份信息后，就直接轉(zhuǎn)賬了第一筆投資款。由于第一次投資金額不算多，張默然也沒有要求簽訂投資合同、合作協(xié)議等手續(xù)，只是口頭約定，扣除成本，賺來的錢按說好的比例分成。

“生意”就這樣順利做起來，張默然提出要定期查看銷售業(yè)績報表、資金流水等，實時掌握營運狀況。為滿足張默然的要求，李大龍想到自己的“鐵桿”兄弟張明生精通電腦，便游說張明生加入這個騙局里，讓張明生負責制作假的銷售業(yè)績報表、資金流水等蒙騙張默然。

張明生高中畢業(yè)后讀了成人大專，學習計算機專業(yè)，畢業(yè)以后做了幾個月的游戲代練。之后一直無業(yè)，在“夢三國”游戲上認識了李大龍之后，就搬到李大龍那與他住在一起。

陸續(xù)的幾張報表發(fā)過去，張默然并未產(chǎn)生懷疑，一筆筆投資款源源不斷匯來。眨眼間，好幾萬、十幾萬元，就這樣來了。李大龍高興壞了。此時，更多的“創(chuàng)意”、更大的“劇本”在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

“超級粉絲”投入1745萬元

時間過得很快，到2017年下半年時，張默然給“晴晴”的投資額已達100多萬元了。躲藏在幕后導演這場騙局的李大龍開始有些害怕。

李大龍想，趁著手里還有些錢，好好干點生意，賺錢，還了張默然這錢。他聯(lián)系了平臺網(wǎng)紅主播、尋找了供貨商?？蓮奈醋鲞^生意，根本不懂經(jīng)營的李大龍，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呀，幾次出手均以失敗而告終。習慣了好吃懶做的李大龍和張明生只好繼續(xù)做著虛假的報表，以各種借口和理由欺騙張默然。

“晴晴”對張默然提出，公司發(fā)展一切順利，想繼續(xù)擴大經(jīng)營規(guī)模，深度經(jīng)營，要爭取行業(yè)內(nèi)直播銷售量前五的目標，還“透露”自己聯(lián)系到了直播平臺的一位大咖主播，對方答應在直播間進行銷售。為了讓張默然相信，李大龍把自己另一個微信號推送給張默然，謊稱是大咖主播的微信號。

張默然是做生意的人，他認為擴大生意前期大量投資無可厚非，這樣才能迅速占領市場，便盡力滿足李大龍的資金要求。此后，李大龍和張明生繼續(xù)以需要簽約費、大批量貨款、活動策劃宣傳費、每月員工工資等，騙張默然投入大量資金。

在整個詐騙過程中，為了取得張默然的信任，李大龍故意向張默然打回4次回款，共計20萬元左右，說這是賺到的錢。

“又是一個通宵！”“昨天活動，我們銷售排名平臺第三，繼續(xù)努力！”李大龍以“晴晴”的身份隨時向張默然匯報著喜訊，營造生意紅火的假象。

而張默然由于忙于自己手頭的事業(yè)沒有追究相關信息的真假。其間，張默然曾幾次要求和“晴晴”現(xiàn)場視頻、語音及面談，都被她以工作忙，過段時間再約為由拒絕，張默然自己也比較忙，也就沒放在心上。

不知不覺的，到2018年底，張默然投資已有1000多萬元，而“晴晴”給他的業(yè)績報表節(jié)節(jié)攀升，營業(yè)款也已達4000多萬元?？吹匠掷m(xù)兩年多的投資終于有了“回報”，張默然提出要回籠資金。此時，“晴晴”卻表示所有營業(yè)款都在直播平臺的賬戶上，以不能馬上提現(xiàn)為由，拖延時間，繼續(xù)維持著騙局。

李大龍和張明生自從手里有了錢，就過上了土豪生活，各種奢侈品傍身，全國各地游山玩水，吃頓飯動輒幾千元，揮金如土。不知不覺，二人在酒吧、夜總會等娛樂場所消費額就達200多萬元。在此期間，兩人還染上了吸食毒品、網(wǎng)絡賭博的惡習，還在平臺購買禮物打賞主播，僅僅刷禮物打賞網(wǎng)絡平臺女主播就花了300多萬元，且已將1700多萬元揮霍殆盡。

“晴晴”竟是男的

“哥哥，原諒我，其實真實的情況是一直在賠錢我愿意承擔一切責任，愿意打工還你的錢，愿意為這個后果做一切事情……”2019年4月1日愚人節(jié)這天，再也找不到借口拖延的“晴晴”聲淚俱下向張默然“坦白”，承認自己創(chuàng)業(yè)失敗了，虧損嚴重。

看到“晴晴”勇于承擔責任的勇氣和誠意，張默然竟然對其沒有一點懷疑和責備?！白錾饴?，有賺有賠，盡力了就好，虧了就虧了，咱們一起面對，想辦法再把虧掉的錢賺回來。吸取教訓，積累經(jīng)驗，重整旗鼓?！?張默然熱情地鼓勵著“晴晴”，勸她振作起來，從頭再來。

愚人節(jié)的謊言在2019年7月13日走向終結(jié)。這一天，張默然收到“晴晴”發(fā)來的一條銀行扣款短信截圖，顯示哈爾濱當?shù)貓?zhí)法機關協(xié)議代繳納罰款人民幣227080元。

“執(zhí)法機關應該不會讓銀行直接扣款代繳納罰款，這么大金額的罰款不應該這么草率。”有些財務經(jīng)驗的張默然看著這個截圖心生疑惑。此時，對“晴晴”的懷疑陡然間迅速生發(fā)。盡管如此，張默然并沒有貿(mào)然采取行動，揭穿真相，他還需要一些時間和證據(jù)。

幾天后，張默然開口向“晴晴”索要公司發(fā)放工資的明細。這次，張默然和財物人員認真核實賬單，發(fā)現(xiàn)明細中28個主播的注冊號前四位都是一樣的，而且主播名字都是兩個字，這讓張默然對“晴晴”這位“美女合伙人”產(chǎn)生了極大的懷疑。

更令張默然吃驚的是，2019年8月5日，“晴晴”突然失聯(lián)了。

張默然對朋友說起這個事，朋友當即催促他報警。2019年8月5日，張默然來到江蘇省常熟市公安局興福派出所報案。

接到張默然的報案，由于數(shù)額巨大，偵辦民警立即展開了資金流水調(diào)查。警方從錢款流向上看，張默然轉(zhuǎn)出的資金大多都進入了嫌疑人李大龍和張明生的賬戶之中。同時其中部分資金已經(jīng)被李大龍的母親在哈爾濱取現(xiàn)。通過調(diào)取監(jiān)控，警方找到了監(jiān)控中嫌疑人李大龍的母親取現(xiàn)的畫面，這進一步夯實了警方的猜想，李大龍和張明生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辦案民警在當?shù)刈屑毭?，發(fā)現(xiàn)李大龍和張明生入住在哈爾濱的某高檔小區(qū)之中。但二人極少回到家中逗留，而是經(jīng)常在外面游蕩。取錢也都是由李大龍的母親代勞。通過調(diào)查，民警發(fā)現(xiàn)，李大龍和張明生兩人經(jīng)常在三個固定地點出沒。狡兔三窟，這兩名嫌疑人的警覺性非常高，反偵查能力很強。民警兵分三路在已掌握的三處點位進行伏擊。2019年8月8日，經(jīng)過幾個晝夜的伏擊守候，兩個嫌疑人現(xiàn)身了。這天，李大龍帶著張明生回自己母親家吃飯時，設伏多日的民警當場將二人抓獲。

人雖然抓了，但是兩個人異常的默契，對實施詐騙的事情矢口否認。經(jīng)過偵查員連夜審查，講理釋法，最終在完整的證據(jù)面前，嫌疑人李大龍崩盤了，將自己伙同女友晴晴、張明生以美色和高回報為誘惑詐騙他人的事實和盤托出。

根據(jù)李大龍的供認，晴晴離開自己之后，去了廣東。民警立即馬不停蹄轉(zhuǎn)戰(zhàn)廣東，經(jīng)過多日追蹤，民警在廣東省河源市將晴晴追查到，至此，案件告破。

警惕網(wǎng)絡詐騙

2020年2月20日，常熟市檢察院依法以涉嫌詐騙罪對李大龍、張明生提起公訴，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審理中。

陳曉云告訴《方圓》記者，經(jīng)檢察機關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兩位嫌疑人在詐騙到錢財之后，很快就耗費一空了。兩位嫌疑人的資金流水顯示，李大龍、張明生兩人騙取的1700多萬元錢款中，有300多萬元用于在網(wǎng)絡平臺刷禮物;200多萬元用于去酒吧、夜總會、KTV等娛樂場所;近40萬元用于購買珠寶、奢侈品等;近20萬元用于旅游、酒店住宿;近10萬元用于租豪車;700多萬用于歸還個人借款（借款原因李大龍述稱是用來玩游戲、網(wǎng)絡賭博、吸毒了）。

“在辦理本案中，檢察機關需要做的工作量非常大。首先得明確交易賬號的使用主體，而本案涉及的微信賬號就有8個左右，其次，就是梳理近8G的電子證據(jù)、10余張銀行卡的交易流水，研判錢款來源以確定被詐騙金額，研判錢款去向以及犯罪嫌疑人名下財產(chǎn)情況，來確定犯罪嫌疑人的非法占有目的。最后，還要對雙方長達近3年的聊天記錄進行分析，以還原當時的案發(fā)過程及張默然最終受騙的原因?！标悤栽平榻B道。

陳曉云介紹，近幾年來，隨著“直播帶貨”等新型云經(jīng)濟的發(fā)展，借機進行電信網(wǎng)絡詐騙的案件呈現(xiàn)上升趨勢。網(wǎng)絡發(fā)展給人們生活帶來便利的同時，也讓不法分子實施侵財犯罪不斷地“升級換代”。透過辦理的這些案件，檢察機關發(fā)現(xiàn)部分民眾對此類犯罪的警惕和防范意識不夠強。就像本案受害者張默然，在未與對方線下確認身份、未簽訂正式合伙協(xié)議的情況下，便被對方輕而易舉地騙到了1745萬元，教訓深刻。

陳曉云建議，在享受網(wǎng)絡發(fā)展帶給我們便利的同時，也要提高警惕，擦亮雙眼，切莫貪小失大。（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