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BROWNE
我們沿著森林中一條陡峭的小徑緩慢攀爬,穿過茂密的蕨類植物、野生無花果樹和龍血樹組成的低矮樹林,前方一只幼小的藍麂羚在灌木叢中橫沖直撞,樹冠上有織巢烏在驚聲尖叫,白唇青長尾猴快速眨著眼睛,好奇地注視著我們前行……到達峰頂后,我們走進一處花園,里面開滿了白色杜鵑花和藍色繡球。在花園的另一邊,烏木樹叢掩映著一座城堡。爬上方形塔樓后我們停下腳步,一邊喝著飲料,一邊欣賞眼前的美景。Burma山谷中的香蕉種植園枝繁葉茂,用于祭祖的Chinyakwaremba(在當?shù)氐男藜{語中意為“歇腳之山”)氣勢恢宏,橫亙津巴布韋和莫桑比克邊界的Bvumba山脈連綿起伏。我母親以前曾對我說“在這里,你能聞到大海的氣息”,可實際上根本聞不到,因為這里距離莫桑比克海岸有四個小時的車程。但即便已經(jīng)過了四十多年,如今的我仍會深吸一口氣,想象著印度洋的海水正在我的前方逐漸退去,迎面吹來帶有濃烈咸腥味的海風。
離開家鄉(xiāng)已有三十年,期間曾多次返回故土,但這次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此時距離津巴布韋前總統(tǒng)羅伯特.穆加貝(RobertMuqabe)的政權(quán)被推翻將近一年。政變后最初的狂喜已經(jīng)逐漸消退,失望情緒開始蔓延,飽受摧殘的經(jīng)濟實在難以復蘇,但依然隱約感受到了一絲對后穆加貝時代的樂觀。此刻我要親身去感受這一切。此次行程中將維多利亞瀑布(Victoria Falls)和萬基國家公園(HwangeNational Park)這兩大熱門景點留給了未來的旅行,我要走一條很少有人走過的路線,前往東部高地(Eastem Highlands)和南部低地(Southem Lowveld),探訪一處古城廢墟,攀登馬托博(Matobo)的花崗巖山脈,游覽卡里巴湖(Lake Kariba)南岸風光和贊比西河谷(Zambezi Valley)。我曾多次往返首都哈拉雷(Harare)和東部高地的穆塔雷(Mutare)之間。在童年時期,父親開著DKW旅行車帶我們前往莫桑比克看海,幾個孩子會輪流睡在后座上,等到了穆塔雷時再交換位置。多年以后,我也曾重走這條路線,搭了一輛順風車,前往尼揚加國家公園(Nyanqa National Park)傾聽萬籟松聲,或攀上Bvumba群山遠眺美景。作為司機兼向?qū)У腄ean Dewdney此次與我同行,他曾是職業(yè)橄欖球運動員,如今被稱為“The Safari BuIter”(游獵男管家)。Dean一路上如魚得水,有時會停下來在金合歡樹下做飯,從他的Land Cruiser后備箱里給大家拿飲料。津巴布韋有句老話:“面對問題,制訂計劃”,Dean便是擅長制訂計劃的人。
1890年,懷揣淘金夢的英國移民來到這里,建起了穆塔雷這座城市。20世紀40年代后期,這里又迎來了一次移民潮,我父母也在其中。而后來此的Stephen爵士和Courtauld夫人則身家顯赫,他們離開了倫敦的埃爾瑟姆宮(Eltham Palace),在穆塔雷以北的Penhalonga金礦附近享受著退休生活。他們在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新居中加入了法式城堡塔樓,并將莊園命名為La Rochelle。這對夫婦去世后,房屋和土地都移交給了羅得西亞(即后來的津巴布韋)國家信托基金會,由此得以保留至今。據(jù)說這個莊園已有了新的投資者,因此我們決定抓緊時間前去探訪一番。
Stephen爵士的林地植物園、蘭花溫室和種滿當?shù)貥淠镜臉鋱@非比尋常,令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如今古老的莊園煥發(fā)出新的生機。在我的記憶中,La Rochelle的食物就像幼兒園的餐食一樣讓人難以下咽,但當?shù)氐奶觳糯髲NCrispen Garapo改變了這一切,其秘訣就是善加利用那一大片有機香草園。莊園中一些知名的景觀已被重新設(shè)計翻修,但Courtauld夫婦的寵物環(huán)尾狐猴Mah Jonqq的遺體仍埋在玫瑰園的方尖石碑下。在它的對面是重新修繕的大溫室,63歲的Nicholas Kashiri一直在這里照看Stephen爵士培育的幾代蘭花,迄今已有47年。那晚我在房子一角的臥室中安然入夢,屋內(nèi)陳列著搖來晃去、頗具年代感的古董和照片,醒來時,在撲面而來的東部高地香甜的泥土氣息中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回到家中般的親切自在。
從Penhalonga驅(qū)車不久便可抵達Christmas Pass,這里是穆塔雷的重要門戶,放眼望去,穆塔雷城正在Bvumba山脈腳下的山谷中沉睡。盛夏清晨,薄霧籠罩著郁郁蔥蔥的山坡,清冽甘甜的泉水在森林中歡快地流淌。隨處可見的野蘭花繽紛綻放,低垂的樹枝上捕蠅烏在忙著筑巢。村民則從當?shù)鼗ń穼僦参锏臉淦ど咸崛≡现谱骺鼘?,采集香腸樹的塊莖制成藥品在穆塔雷市場上出售。多年前,我叔叔在這里買下了一塊土地,設(shè)想在斑駁的陽光下退休養(yǎng)老,但那時正值上世紀70年代,羅得西亞叢林戰(zhàn)爭升級,Bvumba山脈全被封鎖?;謴秃推胶?,彈痕累累的谷倉和茅草屋化身小型旅館和手工作坊對外開放,Tony's Coffee Shop便是其中之一。25年后,店主Tony Robinson仍然在那里烘烤美昧誘人的蛋糕,拿著手寫菜單,在客人點餐時插科打諢。我們在這里稍事休息,起身前往豹巖酒店(Leopard Rock)。這座粉色外墻的莊園酒店坐落在名為“魔法森林”(Enchanted Forest)的茂密叢林之中,帶有三座尖頂塔樓。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處莊園是由二戰(zhàn)中的意大利戰(zhàn)俘建造完成的。1946年,莊園主人Leslie和AnneSeymour-Smith在裸露的花崗巖上建造了一座童話般的城堡,并于1953年英國女王攜瑪格麗特公主巡游南部非洲時邀請她們在此停留。在內(nèi)戰(zhàn)期間及其后的十年中,這座酒店—直關(guān)門停業(yè)。過去我常常入住Seymour-Smith夫婦的城堡,那時它還是一家小型旅館,由幽默風趣又有才華的Vincent Toman和Alex Nunes經(jīng)營。六年前,一位津巴布韋金融家同時買下了豹巖酒店和城堡,隨后又對酒店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升級改造,城堡如今僅在特殊時間開放,提供晚餐或雞尾酒。
跟隨Bennv Katsika向上行進,沿途飽覽Bvumba山脈的秀麗景色。Benny是一位鳥類學家,還熟知森林中各種樹根和樹皮的傳統(tǒng)藥效。所有人都會告訴你,津巴布韋擁有全非洲最棒的森林管理員和向?qū)?,事實也確是如此。Benny為人慷慨、風趣、善良,這是津巴布韋人普遍擁有的三種特質(zhì),而他們?nèi)狈Φ氖请娏腿加汀kx開涼爽的山區(qū)向南行駛,不知不覺來到了炎熱的Save河谷,那里的黑色花崗巖巨石好似巨大的臺球,像金字塔般排列整齊。在近乎透明的藍色天空下已行駛了幾個小時,沿途經(jīng)過孤零零的學校和傳教站,在一個小村莊找到一家肉店購買柴油(津巴布韋正面臨另—場燃油危機,而Dean有著敏銳的第六感,總能找到秘密貨源)。時近傍晚,我們調(diào)轉(zhuǎn)車頭,前往津巴布韋最好的游獵旅館Sinqita Pamushana。
二戰(zhàn)后,南部低地的大片土地被開辟成養(yǎng)牛場。一些牧場主頗具企業(yè)家精神,Ray Sparrow便是其中之一。90年代,他將自己經(jīng)營的牧場Lone Star賣給了美國億萬富翁Paul Tudor Jones Ⅱ。這家毗鄰戈納雷若國家公園(Gonarezhou National Park)的牧場經(jīng)過擴建,成了私有的馬里朗維野生動物保護區(qū)(Malilangwe WildlifeReserve)。Sinqita Pamushana旅館就坐落于此,房屋建造就地取材,用石頭砌成,外形呈圓錐尖塔狀,內(nèi)飾采用尚加納族部落風格,完美到無可挑剔。我們抵達時,太陽還沒落山,陽光灑在泳池露臺下方的深綠色湖水上,泛著粼粼波光??腿藗儞Q上了潔凈平整的卡其布服裝,享用茶點后動身開始下午的游獵活動。幸運的是,Pamushana遠離國際經(jīng)濟繁榮泡沫,馬里朗維信托基金會幫助當?shù)厣鐓^(qū)發(fā)展項目、開辦學校,旅館中濃郁的深藍色蜂蜜便是由當?shù)?0個家庭釀制的。這里也是津巴布韋野生動植物保護的最前沿,犀牛更是其中最珍稀的動物。
那天傍晚,我們有幸看到這樣一幅景象:獅子和大象在水洼中喝水,一群紅嘴奎利亞雀從旁飛過。暮色降臨,一對白犀牛相繼出現(xiàn)在我們周圍,接著又來了兩頭黑犀牛,最后我們被總共13頭犀牛的大軍包圍。這種犀牛是世界上最瀕危的物種之一,在此前到達的津巴布韋南部非常罕見,如今它們在這片原始而和諧的保護區(qū)繁衍生息。
我們離開神圣的馬里朗維后向北來到大津巴布韋(GreatZimbabwe),這里是紹納皇族統(tǒng)治時期的一個古城遺跡,占地722公頃,宏偉壯觀。古城建于11世紀,其規(guī)模之巨大、體貌之雄奇至今令人贊嘆。古城周圍環(huán)繞的石墻厚達三英尺,由巨大的花崗巖砌成,可與埃及金字塔相媲美。那天早上的大津巴布韋只有我們這一組游客。不大的博物館內(nèi)陳列著從遺址出土的中國瓷器和阿拉伯玻璃器皿,在昏暗的燈光下,氣氛更加靜謐。參觀的重頭戲是津巴布韋鳥雕像,傳說為紹納族祖先的象征。有人認為,皂石雕像中的烏是犀鳥或魚鷹,也有人說它們代表著人類的靈魂。這個王國曾經(jīng)坐擁豐富的黃金礦藏,都城盛極一時,如今仍有神話和傳說在城墻內(nèi)外傳揚,其中一個還將這座城市與希巴女王(Queen of Sheba)聯(lián)系在了一起。
繼續(xù)西行來到津巴布韋第二大城市布拉瓦約(Bulawayo)以南的馬托博國家公園(Matopo National Park)。接下來的幾晚我們住在Khayelitshe,這是一間別具一格的四室宅邸,由津巴布韋“非洲叢林營”(African Bush Camps)探險之旅的創(chuàng)始人Beks Ndlovu建造,是他本人及其年輕家庭成員的私人度假地。他用旅行時淘來的各式物件裝點房間:風化褪色的印第安房門、古樸的四柱雕花床、色彩亮麗的西非織物和青銅雕刻,彼此交相輝映,與周邊環(huán)境融為一體。這種搭配風格獨樹一幟,在世界任何其他地方都別無二家。在馬托博,你可以看到光禿的花崗巖山丘、茂密的樹林和遺世獨立的島山,宛若世外桃源。這里存在著大約50000個洞穴,其中的巖畫歷史可以追溯到13000年前。據(jù)說Matabele的第一位君主MziIikazi Khumalo便長眠于此,他坐在石椅上俯瞰著他所征服的土地。Cecil Rhodes曾在1895年為女王和英國奪取了這片土地,他深諳這些山丘的重要地位,也將自己的墓地選在了此處,讓這里在其后的數(shù)十年中成為了朝圣之地。向?qū)an Harmer陪我們在Cecil的陵墓中度過了一晚,Harmer家族世代擔任向?qū)В剿咽堑谖宕?。白天,lan還帶我們參觀了恩薩圖吉巖洞(Nswatucli Cave)的巖畫。這是一幅巨幅巖畫,San族叢林居民的祖先在其中雕刻了長頸鹿、大象、條紋羚、斑馬和獵人。走過起伏的地面,聽著Harmer的講解,從班圖人驅(qū)逐了原住民San族人,到白人移民的涌入,再到獨立戰(zhàn)爭,津巴布韋幾個世紀、多種文化的精髓一一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夕陽西下,色彩鮮艷的蜥蜴從依然溫暖的巖石上跑過,片刻之間,津巴布韋祖先們的靈魂似乎停止了一度不和諧的爭吵,陷入了一片輕松而友好的沉默之中。
公路旅行最終在布拉瓦約機場畫上了句號,隨后便從這里飛往津巴布韋最北端廣闊的內(nèi)海卡里巴湖。湖邊的大多數(shù)酒店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十年甚至更長時間,但就在幾年前,Ndlovu翻修了湖邊最古老的居民點,形成了如今的Bumi Hills游獵旅館。我父親曾在卡里巴擁有一艘小船,在很多年的時間里,每當看完鱷魚和大象,他都會回到湖中的一個荒島上露營,因此1972年Bumi Hills開業(yè)時,我們都覺得這里簡直太現(xiàn)代了。而在升級改造之后,這里加入了堪稱完美的當代非洲設(shè)計,美感和精致程度更勝以往。不過人們來這里都是為了去下面的紅沙灘看大象,成群的大象在淺灘悠閑地打滾、戲水,露出水面的象鼻尖酷似潛艇的潛望鏡。
下午乘船游湖,靠近湖岸線時看到三頭年幼的雄象正在淺灘中戲水。在一棵被水淹沒的石化樹枝上,一只翠鳥孤獨地站立枝頭,機警地四下張望。一對魚鷹猛地撲向湖面,逮到了幾條銀色Kapenta沙丁魚。曬太陽的鱷魚隨處可見,享受著一天中最后的溫暖。我們經(jīng)過時,一大群河馬整齊地發(fā)出了大笑般的嘶鳴。次日乘飛機沿著贊比西河壯麗的河道前進,目的地是贊比西河谷,這是我去過的非洲最荒涼的地區(qū)之一,贊比西河谷仿佛脆硬干燥的烤爐,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中蘊含著無與倫比的奇異景象:一大片猴面包樹在滾滾熱浪中傲然挺立,黑色玄武巖平地上骨白色的鬣狗糞便堆積如山。清涼的贊比西河水流淌其間,賦予其中萬物生命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