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琳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我讀小學時一個秋天的夜晚,月亮在庭院灑滿了銀光。
爺爺回家時慈祥地喚我:“琳兒,我送你一樣東西,希望你珍惜時間,好好學習!”爺爺遞給我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塊精美的上海牌機械手表!我當時是那么驚喜,想都不敢想!在那個物資貧乏的年代,相對許多家庭的孩子都缺吃少穿的,我能擁有一塊精美的手表完全可以說是擁有了奢侈品。手表是藍色的表盤,指針和表鏈是銀色的,戴在我的小手上很漂亮。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戴著手表上學的情景。班里的孩子個個都露出羨慕的神情。下課后,一幫女孩子圍著我,看我的手表在暗處是否會發(fā)光,或是把手表貼在耳朵上,聽指針發(fā)出“嘀嘀嘀”的聲音。那聲音如此美妙,就像春天里的雨,在我躲進被窩里的無數(shù)個夜晚,我看著它閃著藍色的微光,伴著爺爺深深的愛安然入睡。
后來,我先后有過好幾塊手表,其中不乏名貴的,但最令我回味的還是爺爺送給我的手表。它伴我度過了童年和少女時代,寄托了一份無可替代的情感,看到手表就會想起我逝去的爺爺。
爺爺高尚君,父母早逝,出身貧寒,他并不識字,卻給自己取了一個非常有文化的名字,其意是要做一個高尚的君子。在上世紀50年代土改時期,爺爺曾當選過鄉(xiāng)里武裝部委員、大隊書記。他身高一米八,辦事公正嚴明,威震一方,他的名字方圓百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記得小時候每次出外到爺爺工作的地方,長輩們總會問我是誰家的孩子,只要我說是高尚君的孫女,對方就“哦”一聲,眼神里流露出贊賞,這種目光里有無限的尊重,讓我深感以爺爺?shù)膶O女為傲。
其實,爺爺?shù)娜松凡⒉豁樌?,這與他的正直善良相關。在大集體時代初期,曾作為大隊書記的爺爺因為悲憫農民的生活艱苦,吃不飽飯,拒收幾戶孩子多、生活確實難以維持的農戶的公糧,因此被關進黑屋參加思想學習多日,出來后他被迫辭去大隊書記一職,離開家鄉(xiāng),出外打拼。
爺爺來到長江邊,從撐竹排做運輸?shù)钠胀▌诠じ善穑刻祜L里來浪里去,從未有過任何怨言,他不怕吃苦,積極向上!后來,他又在蘭溪水運公司工作,并成為一個小頭目。在管理蘭溪鎮(zhèn)公共水資源期間,爺爺從不以手上的職權占公家一點便宜,也不讓身邊的人化公共資源為私人所用。出航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扔一丁點兒垃圾,甚至一根魚刺到長江里,擔心污染環(huán)境……
爺爺退休回家,晚年本該享享福,但他閑不住,去黃岡買了打粉機、碾米機、粉糠機、豆?jié){機等,在村邊辦起了加工廠。記憶中,我家里有一堆機器,他的房間到處都是破銅爛鐵。說是開加工廠,其實根本不掙錢,因為收費太低,有時連電費也交不起。鄉(xiāng)親們送東西來加工,加工完他還會親自送到人家家里。我有時忍不住說他,“收費這么低,讓人家自己來拿,沒必要送!”我說這話時他不吭聲,有時低著頭回應幾句:“幾步路的事,不算什么,多做一點好事?!睜敔斈菚r候已經七十多歲了,我很心疼他。
爺爺走的那年,是二十年前的一個寒冷的冬天,因哮喘病他最終沒能熬到春暖花開。江水日夜奔騰,海水潮漲潮落,帶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并沒有多少人知道。但我知道那些在冬天逝去的東西,一定會以某一種方式在春天復返。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