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神奇的妻子,即那些以短暫或持久的非人身份和人間男子結(jié)為夫妻的女子形象。她們活躍在世界各國的民間故事中。然因為各民族集體人格和審美情趣的差異,故事的劇情走向、人物形象的選取和結(jié)局的設定都存在諸多不同。中俄兩國民間童話中不乏經(jīng)典的神奇妻子角色。通過對這類故事進行對比研究,有助于深化對兩國民族心理、審美品位等諸多側(cè)面的認知。
關鍵詞:神奇妻子;中俄民間童話;文化;對比研究
作者簡介:李倩倩(1988.6-),女,回族,新疆昌吉市人,助教,昌吉學院外語系俄語教師,研究方向:俄語語言文化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3-0-03
神奇的妻子是可以歸入AT分類法中神奇的親屬門類中的本人為了便于進行中俄魔幻童話類型比較分析而采用的一種比較籠統(tǒng)的分類。該類故事還可細分為異類妻子和中了魔法的妻子兩種故事類型。其中所謂異類妻子故事指的是飛禽走獸、花草樹木,甚至是和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幻化為人間女子形象和凡間男子締結(jié)良緣的愛情故事。
1. 中國民間童話中的神奇妻子故事
在中國異類妻子故事型中流傳最廣的是田螺姑娘、天鵝處女型和龍女型故事。田螺姑娘故事是發(fā)軔中國的本土故事。早在魏晉時期就已成熟定型,名為白水素女。在白水素女故事中主人公勤勞善良,但少孤家貧,吃百家飯長大。一日在水濱撿得巨螺遂攜至家中養(yǎng)之。此后男子每日回家皆飯菜具備。主人公原以為是鄰人好心。結(jié)果并非如此。一日便于屋外窺視,得知真相,原來近日為其炊飯、操持家務的竟是由巨螺幻化的女子。而這女子所為也是天帝憐憫主人公而降旨的結(jié)果,雖然之后女子因為被凡人窺見原型不得已離去,然卻暗中幫助主人公發(fā)跡,娶上賢惠的女子。在現(xiàn)存的諸多版本中,有關天帝和螺女仙人身份的敘述已經(jīng)很少見了,更多見諸的是以田螺精身份亮相的異類。諸如此類的精怪類異類在中國民間故事中很常見。其興起主要是受道教仙人思想的影響。仙人思想的核心是靈魂與肉體的同時長生不滅。普通人通過修煉可成仙人。而在漢代出現(xiàn)了“老而成精”的理論,即以動物、植物可以成“精”來印證人可成仙。田螺姑娘故事中的異類之所以選擇留下有自愿的,也有因為螺殼被藏匿而不得以為之。故事結(jié)尾往往是螺女在無意中尋得螺殼或被丈夫在孩子面前以浸染不屑輕視的口吻道出家世而憤然離去。螺女故事中的主人公作為中國古代農(nóng)民階層的代表,一方面勤勞務實,另一方面卻也具有保守被動、怯懦軟弱的特質(zhì)。該類主人公不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老婆,而是希冀異類能因憐憫和好感自己送上門來,被動的渴求異類主動奉獻犧牲,通過多少帶有脅迫色彩的方式。而最后當妻子離開后,他們也沒有去尋找的意圖和勇氣,只當是做了一場黃粱美夢。在劉守華的著作《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研究》一書中,作者認為“在中國民間童話中螺女這一類的異類妻子形象可以說是作為出生卑微、性格溫順、勤懇善良、無私奉獻、渴望得到丈夫和世人尊重的社會底層人家的妻子形象的象征。”
至于天鵝處女型故事中的異類則往往是以仙女的身份出現(xiàn)的,而且在該類故事中常見諸主人公偷窺異類洗澡繼而藏之外衣的情節(jié)。在這里洗澡具有除穢的意味,此外洗澡這一事項也是過去女子成年儀式和部分民族結(jié)婚風俗的有機組成部分。在該類故事中女主角之所以選擇留下并和主人公結(jié)為夫婦主要源于外衣被藏匿,無法變形離去?!坝袑W者認為這一情節(jié)是古代圖騰化身信仰的反映。據(jù)載國外有原始部族認為巫師披上獸皮就可以變成他們的圖騰物。那么,一種比較合乎邏輯的推測乃是中國遠古時期也有過類似的觀念,尤其是那些鳥圖騰部落:女巫以鳥羽就能獲得化身為鳥的能力。這種觀念的形成可以運用列維布留爾的神秘的互滲原理來加以解釋,即鳥的形狀和能力通過羽毛傳遞,滲透到人身上,從而使人獲得化身為鳥的能力?!惫适轮腥祟惒啬淦甬愵惙侨祟愄卣飨笳鞯墨F皮和殼使異類留駐于人間實則也是原始思維的體現(xiàn)。原始人認為動物的毛皮、人的皮囊就是物體生命所在,對皮囊的占有就是對一個物體施與的“控制巫術”。而故事中看似塵埃落定的敘述又往往因為被藏匿的外衣被仙女發(fā)現(xiàn)或仙女回家探親這一情節(jié)的出現(xiàn)被打破。主人公或因此失去仙侶,或因此踏上尋找失蹤的伴侶的征程,并最終經(jīng)受住來自仙女娘家的重重嚴酷考驗而得以抱得美人歸。不管是在田螺姑娘還是天鵝處女型故事中主人公的身世不是孤兒就是與老母相依為命。有學者認為,這種設定,除了能刻畫主人公貧寒的家世,引發(fā)民眾的同情外,實則是對男性戀母情結(jié)的一種合乎倫理的置換變形。通過這種方式實際是否定父親,折射出中國宗法制農(nóng)業(yè)社會和家長制下的父子關系。父親是一家之長,在家庭中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在家庭中父親不容置疑的權威身份本就給人無形的壓迫和距離感,再加上封建農(nóng)耕社會“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分工使母子相處時間遠比父子相處時間長,“父母在,不遠游”的古訓又讓男子盡情享受母親的關愛,母子感情自然會比父子感情深厚得多。中國人依戀母親在擇偶觀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中國人推崇賢妻良母型的女子。在前兩種異類故事類型中,異類之所以留下來常常是因為疏忽而遭受脅迫的結(jié)果?;橐龈揪痛嗳酢F淠芊窬S系也主要是看男主能否不打破禁忌。而故事中涉及到的偷窺禁忌、稱名禁忌、還衣禁忌其實都是禁止觸及女子的原形。男子將女子的異類原型標志藏起也可理解為意欲以此割斷女子與娘家的聯(lián)系。從中可以看到 “從妻居”向“從夫居”的婚姻轉(zhuǎn)型過程中女子地位的沉降以及女性面對這一變化的諸多掙扎和內(nèi)心積累的諸多負面感受。這些感受會因為歧視與嘲笑這樣的導火索而一觸即發(fā)。所以故事中異類女主離去的原因往往就是這種丈夫通過言語的侮辱表現(xiàn)出來的因獲得父系權柄而骨子里透出的對女性的不尊重和輕看。女子對母系的依戀則轉(zhuǎn)化為對往昔形象的回歸。悲劇根本上是由于婚姻中兩性關系的失衡。
看完這兩種較為常見的異類妻子故事類型,該輪到龍女故事上場了。龍女故事源自印度佛典故事,然經(jīng)過了本土的改造,使得審美情趣殊為不同。印度故事中的龍是畜類,身份本就低于人類。再加上女性在印度傳統(tǒng)中的低下地位使得龍女尤其成為婚姻關系中卑微的存在,許多方面不能自主。而龍在中國文化中占據(jù)重要地位,常作為尊貴和權力象征的龍在扮演異類妻子形象時也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有顯赫的家世,且集結(jié)種種美好品質(zhì)于一身,可謂完美女性的象征。中國民間故事也往往給龍女的愛情劃上一個完滿的句號,而非像身份低微的田螺姑娘那樣往往在愛情中處于被動地位,最終婚姻也以分離告終。而中了魔法的妻子這一類型在中國民間童話中卻極為少見,主要出現(xiàn)在西北少數(shù)民族的民間童話敘事中。如維吾爾族的《青蛙新娘》故事。在維吾爾族的神奇妻子故事類型中所呈現(xiàn)的基本都是中了魔法的妻子類型。對此劉建華曾在論文中提出這可能受其信仰的一神教伊斯蘭教的影響,也可能是由于地處西域這個自古以來連接亞歐的重要通道,難免會受到西方文化的種種浸染,因為西方民間童話中就盛行這種類型的故事。
2. 俄羅斯民間童話中的神奇妻子故事
俄羅斯民間童話中的神奇妻子故事也可以細分為中了魔法的公主和異類妻子兩大類。中了魔法的公主故事類型中的女主人公是因為中了魔法才變成了蛇或熊之類的動物,在阿法納西耶夫的童話集中這一類的代表是中了魔法的公主和蛇公主這兩個故事。兩個故事中的公主最初都是憑借主人公的幫助(通常是讓主人公在某一王國或城堡中獨居一段時間,按照普羅普的分析,這也可以看作是過去成年儀式的一種考驗形式的變形)而得以恢復人形。但在第一個故事中以此為由,公主得以與主人公共結(jié)連理,后來主人公因為思鄉(xiāng)返家而在途中遭遇波折,并因此和妻子失散,但最終通過神奇力量和神奇寶物的幫助得以尋得妻子。而在第二個故事中,主人公并未因此而得以和公主成親。其先是在公主的提示下從國王那兒得到一寶物,后又在途中從一老頭那兒以互換寶物為餌智取另一寶物,最終他返回國王那兒,借助寶物力量殺退來敵,才得以和公主締結(jié)良緣。在中了魔法的公主這一類故事中,公主最初是作為需要被拯救的對象出場的,只有通過男性主人公的救助才能變回人形。以退伍士兵或哥薩克身份出場的主人公在面對和公主締結(jié)婚姻之前或之后出現(xiàn)的種種考驗時,沒有打退堂鼓,表現(xiàn)出了無畏、執(zhí)著的一面。最終借助神奇力量和寶物的幫助得以達成所愿。這一點異于中國螺女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形象。另一類就是異類妻子類型,主要包括青蛙公主和年輕射手費陀特的故事。第一個故事是從三個王子遵循父命、通過射箭來找媳婦開始的。與兩個哥哥娶得公爵、將軍之女相對,小兒子的箭卻被一只沼澤地里的青蛙送回,其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和青蛙成親。然而在之后國王安排的針線技術和廚藝考驗中,青蛙公主都奪得頭籌。并最終在舞姿較量環(huán)節(jié)變回原形,通過美輪美奐的舞蹈驚艷四座。而老大老二的妻子欲效仿之卻畫虎不成反類犬。王子為了防止青蛙公主變回原形匆匆燒了青蛙皮,卻因此導致了青蛙公主的離去。后王子歷經(jīng)千辛萬苦,得到神奇助手的幫助,終于趕在妻子與另一異類成親前抵達異域,成功奪回妻子,重返人間。青蛙公主的故事在中國民間童話中也能找到對應的類型。然有些情節(jié)設定存在差異。在《汗王的蛤蟆兒媳》故事中女主人公原身實乃龍王的公主,變身蛤蟆實為躲避烏鴉汗國可汗搶親的權宜之計。最終主人公是在感恩動物的幫助之下成功搗毀烏鴉汗國命脈,尋回妻子。而年輕射手費陀特的故事則將異類妻子設定為一斑鳩。和青蛙公主相似的是開頭也有箭這一道具的存在。雖然在這里不是為尋找配偶為目的,而是為了射殺斑鳩而出場的,但最終卻還是發(fā)揮了同樣的作用,指向命運之人。這又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丘比特的愛情之箭,箭在兩個故事中似乎有象征與愛情邂逅的意味。之后斑鳩懇求射手高抬貴手,并在之后變身美麗的姑娘和射手在一起生活。之后的故事和中國的龍女故事相似,主人公因為異類妻子的美色遭遇來自強權階級的重重考驗,每次都在妻子的幫助下化險為夷。在最難的那次考驗中,妻子的母親也上場助陣,在這里與異類妻子母親相關的描述值得注意,其母親不是一般的角色,而是可以號召天空、大地和海洋里的大母神的化身。艾倫·之念在他的著作《童話中的男性進化史》中用榮格的原型理論將該故事里出現(xiàn)的女主人公、男主的妻妹和實則為大母神的岳母、大母神麾下的那只雌性老青蛙分別解讀為主人公的內(nèi)在女性(阿尼瑪)形象、原型女性形象和非人的原始女性象征。該故事里的異類和中國的龍女一樣都是家世顯赫。但是和中國龍女故事里的不同之處在于,故事里的主人公雖然在解決難題的時候依靠了異類妻子的力量,但是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也強調(diào)了他自身具有許多促成任務得以圓滿完成的因素,像在讓什馬特·拉祖姆歸順的情境中,他就是憑借自己對對方的尊重和所采取的一視同仁的平等態(tài)度使其心甘情愿地追隨之。說道什馬特·拉祖姆,艾倫·之念從姓名、角色功能和所居處所等諸多方面對其進行了細致的分析,其所在地——被烈焰環(huán)繞的大山和地獄形象的相似,其擁有魔力的具有狡猾特性的男性援助者身份以及其名字中與具有原型性質(zhì)的男性原則邏各斯的緊密關聯(lián)都將這一形象指向常?;頌楂C人、薩滿和惡作劇者的深層男性原型。從而得出整個故事實則是沿著中年男子從傳統(tǒng)的男性角色走向內(nèi)在女性,隨后又轉(zhuǎn)向深層男性這樣一個脈絡展開的。如果從這樣的視角著眼,故事里的異類妻子形象實則是主人公長期慘遭忽視的女性面向。此外,俄羅斯的兩個異類故事中異類的身世都不一般,在一些異文中曾透露出青蛙公主實乃柯謝依神的女兒。不管是青蛙還是斑鳩除了具有變形的能力,還具有施展魔法的本領。可以說在俄羅斯魔幻童話的異類妻子故事類型中鮮見像中國田螺姑娘那種不具備顯赫的身世和強大的魔法,只有變形能力,其余則和普通底層社會主婦無異的異類妻子形象。
3. 結(jié)語
中俄民間童話中都廣泛存在神奇妻子故事類型。其中異類故事中將人類和動物混同,甚至拔高動物形象的思維是人類與動物原始社會關系,即萬物有靈,圖騰信仰在民間故事中的一種殘留。而民間童話中的異類婚故事,也可以看作是原始社會族外通婚習俗的寫照。
但在中國民間童話中神奇妻子類型主要見諸的是異類妻子故事。且中國異類妻子型多 “離去型”結(jié)局。對此萬建中就曾將婚姻中人與異類的關系解釋為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而認為民間故事中異類的離去也包含著人與自然不能和諧相處的潛在話語。由于中國受儒家思想浸潤,“人獸分開”的意識尤為強大。越是講“禮”越無法容忍婚姻中的異類;而越近于原始“萬物有靈”論,異類婚配則越和諧。在心理分析領域,人類與自然的關系也被認為相當于意識與無意識的關系。對身體的成見,對獸類的成見,對自然的成見,實則也是對無意識的成見。而龍女故事則是在佛教來源的基礎上將龍神崇拜與仙妻信仰投射其中的一種特殊形式。在中國異類故事的敘述中能看到中國古代的天人合一哲學思想、仙人信仰、農(nóng)耕生產(chǎn)方式、宗法家族制度和古老的婚姻形式的紛繁映像。
而在俄羅斯民間童話中則同時存在異類妻子和中了魔法的妻子兩種故事類型。俄羅斯異類妻子中的異類往往有不凡的身世,擁有強大的魔法及變形能力。故事中雅佳巫婆和柯謝義神等古老神話形象的出現(xiàn)和他們冥界和死亡的關系及在故事中往往擔當?shù)目简灲巧贾赋龉适露嗌窠绦叛龊驮嘉仔g儀式的烙印。而中了魔法的妻子在俄羅斯故事中的頻現(xiàn)則與歷史的推進、儀式和古老圖騰信仰內(nèi)涵的失落尤其是東正教的入主與排他性有很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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