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書生卻性如豪俠

劉東

清《完白山人小像》安徽博物院藏

在安徽省安慶市北郊有一處山靈水秀之地——大、小龍山綿延十?dāng)?shù)里，鳳凰溪相繞其間，人稱“龍山鳳水”。山水之間，有一處名曰“鐵硯山房”的古建筑，是清代著名書法家鄧石如（1743年至1805年）的故居。鄧石如性格孤傲、寄情山水，其書法開一代碑學(xué)之先聲，頗具傳奇性的一生為世人所津津樂道。

游俠氣質(zhì)

鄧石如，原名鄧琰，字石如，號完白山人，生于安徽懷寧縣白麟坂（今安徽省安慶市宜秀區(qū)五橫鄉(xiāng)）。自幼即愛好篆刻與書法，青年時代開始游歷四方，頗有些游俠氣質(zhì)。

《懷寧縣志》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鄧石如年輕時游歷楚地，寄居在一所寺廟中。一天半夜，一群匪寇敲寺門，小和尚開門稍遲，惹得眾匪大怒，正要將小和尚痛打，聞聲醒來的鄧石如起身援救。一匪上前與之打斗，鄧石如只一拳就將此匪打倒在地。眾匪齊上，他繼而力斗群匪，頃刻又將十?dāng)?shù)匪打倒。眾匪大驚失色，倉惶逃竄而去?！稇褜幙h志》稱贊鄧石如：“氣剛力健，能伏百人。”后來，鄧石如每次跟朋友喝酒都會講述此事，引以為豪。

安徽博物院藏畢沅贈鄧石如鐵硯，背面有“笈游道人”銘文。

鄧石如寫給其岳父的路單，其中提到了家住白麟坂鄧家大屋，安徽博物院藏。

清 畢沅 贈鄧石如篆書八言聯(lián)安徽博物院藏

書法方面，鄧石如先得到亳州人梁巘的指導(dǎo)，后又在江寧梅镠家臨摹梅家收藏的金石善本、漢唐碑文，八年遂有大成。離開梅家后，鄧石如遍游名山大川、訪求摩崖刻石，書法造詣不斷提升，多年后終于自成一派。當(dāng)時很多高官如曹文埴、曹振鏞、劉墉、陸錫熊等都很欣賞鄧石如的書法，稱其書法“千數(shù)百年無此作矣”“國朝第一”。

然而，桀驁不馴的性格讓鄧石如受到一些人的嫉妒，遭到內(nèi)閣大學(xué)士、書壇泰斗翁方綱等人的打壓。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的一天，翁方綱派系一位擅長書法的官員在公開場合批評鄧石如書法，鄧正好在場，憤然還擊說：“我的書法肥瘦皆有法，一點一畫皆與秦漢碑刻相合，不像你的書法太過俗氣，縱蕩任意無所忌！”說完這段話后，鄧石如便拂袖而去。此事件發(fā)生后，他決意離開京城。經(jīng)安徽同鄉(xiāng)、原戶部尚書曹文埴的介紹，到湖廣總督畢沅節(jié)署作幕賓。

清 鄧石如 贈見源禪友世慮全消隸書四條屏安徽博物院藏

清 鄧石如 贈曹儷笙四體書屏安徽博物院藏

清 鄧石如 “淫讀古文甘聞異言”石章3.1厘米×3.2厘米×5.3 厘米 上海博物館藏

畢鄧之交

畢沅不僅是官場上的封疆大吏，也是一位在詩詞、金石、書法等諸多領(lǐng)域很有造詣的學(xué)者。鄧石如受到畢沅的賞識，在畢沅府上住了近三年，主賓相處融洽。

然而，這種衣食無憂的生活也并非是鄧石如真正向往的，他在給友人徐嘉榖的信中說：“來此坐食無事，日見群蟻趨膻，阿諛而佞，此今之所謂時宜，亦今之所謂捷徑也。得大佳處，大抵要如此面孔，而謂琰能之乎？日與此輩為伍，郁郁殊甚，奈何奈何！琰將棄此而歸。”他不愿與幕府中其他阿諛趨附之輩為伍，孤傲的性格注定了再次離開。

畢沅雖極力挽留，但鄧石如去意已決。畢沅乃贈白銀千兩，讓鄧石如回鄉(xiāng)置辦田宅，又命人精制鐵硯一方，背銘“笈游道人”四字篆文，以贈鄧石如，寓意其品性如鐵硯、剛正不阿。畢沅還為鄧石如設(shè)宴餞行，席間說：“山人吾幕府一清涼散也，今行矣，甚為減色?！痹谧毁e皆慚愧不已。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鄧石如帶著畢沅贈的鐵硯和千兩白銀回到家鄉(xiāng)，置田40畝，年可獲稻70余挑。后來，他又在白麟坂筑鄧家大屋，并以鐵硯名之曰“鐵研山房”，以感懷畢沅情誼。而那方鐵硯也一直被鄧氏后人保存，上世紀(jì)60年代捐獻(xiàn)給當(dāng)時的安徽省博物館，現(xiàn)陳列于安徽博物院文房四寶展廳。

鄧石如回鄉(xiāng)后，鄧氏家族修建祠堂，鄧石如寫信給畢沅請賜對聯(lián)，畢沅書聯(lián)一副寄贈。聯(lián)曰：“嶺迥山幽流云夾道，祠興本報景福來廷?！边吙睿骸扒∥迨四旯锍箝L至（即冬至日），余幕友鄧生石如歸皖，言其族人新構(gòu)祠堂，乞余聯(lián)以為頌禱之辭，意甚嘉之。適撫漢三公山碑，愛其古樸淳厚，有似鄧生，則其族可知。三公，尊爵也，因輯此碑字，以為鄧氏后來之兆。鎮(zhèn)洋秋帆畢沅題?！边@又是一件見證畢、鄧二人友誼的實物。

清 鄧石如 “胸有方心，身無媚骨”印章

胸有方心

鄧石如是一位非常全面的書法家，時人稱其“四體皆精，國朝第一”，其中以篆、隸成就最高。

在各類書體中，鄧石如最擅隸書，他曾說：“吾篆未及陽冰，而分不減梁鵠?！绷葫]是曹魏時期的著名書法家，最善八分書，“分不減梁鵠”，可見對自己隸書水平的自信。康有為在《廣藝舟雙輯》中評論說：“集隸書之成，鄧完白也?！薄顿浺娫炊U友世慮全消》隸書四條屏是鄧石如晚年作品，文：“世慮全消，見幾點落花，聽數(shù)聲啼鳥;塵緣割斷，推半窗明月，臥一榻清風(fēng)。”款：“見源禪友屬書，頑伯鄧石如。”此作用筆枯澀，平實的結(jié)體中見筆鋒之頓挫，成法掃蕩無余，是其隸書最高水平的表現(xiàn)。同時，文辭超凡脫俗，意境深遠(yuǎn)，最能代表山人桀驁不馴、兩袖清風(fēng)的人生志趣。

在鄧石如書作中，有一類最能體現(xiàn)他的“全能”，那就是使用各種書體書寫一套條屏。如作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的《贈曹儷笙》四體書屏，運用了篆書、隸書、楷書、草書分別書寫四條屏。第一屏篆書，線質(zhì)圓潤厚重，雄渾蒼勁;第二屏隸書，用筆方勁中寓圓潤，結(jié)體平和中顯自然;第三屏楷書，結(jié)體中正平直，穩(wěn)健中有疏朗韻致;第四屏草書，氣象開闊，意境蒼茫。四體合璧，嘆為觀止。

鄧石如之父鄧一枝擅篆刻，其承繼家學(xué)，早年以刻印謀生。時人評價其篆刻“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使透風(fēng)”，境界極高，被譽為“鄧派”。上海博物館收藏有一方鄧石如“淫讀古文甘聞異言”石章，通過邊款“王充論衡語，辛丑五月，古浣子鄧琰”可知刻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此章線條圓勁流暢，運刀如筆，小篆筆意濃郁，體現(xiàn)其“印從書出”的制印主張。另一方“胸有方心，身無媚骨”朱文印是其自制閑章，運刀瀟灑、線質(zhì)潤暢，印文內(nèi)容更反映出他不畏權(quán)貴的獨立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