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15歲,我考上了縣高中,父親打算用自行車帶著我去學(xué)校報到。他推著車在村路上慢慢地走,我跟在后面,和他一起向村人打招呼。父親滿臉都是笑容,這讓他看上去年輕了許多,他被人問了許多遍,也驕傲地大聲說了許多遍,“女兒考上了一中,我送她上學(xué),學(xué)費很貴,一年800多元?!比藗儑K嘖稱贊,父親就在這贊美聲里,腳步愈發(fā)地輕松,好像他正走在希望的田野上。
但父親送我報到,卻無法陪我繼續(xù)前面的行程,一切,都將由我自己掌舵,劃向3年后的高考。那時,我滿臉的青春痘,羞于抬頭看人。看到男生走過來,我趕緊低頭。我因此有些背弓,像一只蝦米,每日縮在殼里。同桌是一個帥氣的男生,他滿頭大汗地打球回來,翻開一本雜志,看到上面一款非常流行的祛痘廣告,便指著對我說:“你可以買這個試試?!彼皇菬o意中表達(dá)對我的關(guān)心,但落在我的耳朵里,卻是一聲驚雷。我的眼淚快要流出來了,但我強忍著。這個好心的男生永遠(yuǎn)不會知道,因為這一句話,我偷偷找班主任,要求調(diào)一個位置,我寧肯在靠墻的位置,不被同學(xué)注意,也不再跟一個給予我關(guān)心的男生同桌。那些代表了青春的痘痘,每一顆都寫滿了自卑。
我還得了嚴(yán)重的腳氣,用了許多的方式都治不好。為了減緩那種深入血肉的奇特的癢,我只能穿土布鞋去上課。課上到中間,常常忍不住,解開鞋帶,舒展一下痛苦的雙腳。我不知道,這樣一個細(xì)節(jié),正被身后一雙眼睛窺視著。那是一個成績優(yōu)異的男生,擅長寫詩作詞,常常在課下跑到講臺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他對生命的吶喊。我從未想過,他會在某個晚自習(xí)寫信給我。信里表達(dá)了對我的贊美,95%的贊美里夾雜著一句困惑:“像你這樣秀氣文雅的女孩,為什么課上會做出脫鞋這樣不文明的舉止呢?”我的耳畔又是轟隆一聲驚雷炸響。這一次,我哭起來。為了雪恥,我將雙腳伸向一種類似硫酸的藥物,那是父親求來的偏方,當(dāng)我的雙腳浸入,劇痛中,一層皮瞬間脫落。
伴隨這種疼痛的,還有我的神經(jīng)衰弱。我無法入眠,整夜頭疼。父母并未將此放在心上,只以為我是缺乏營養(yǎng),讓我每天吃兩粒魚肝油。我就在這樣無人能夠理解的疼痛中,堅持日復(fù)一日的讀書、考試,為了莫名的希望努力著。有時候母親會來接我回家,她騎著自行車,我坐在她的身后,兩個人并沒有多少話。母親自己絮絮叨叨,問我最近學(xué)習(xí)怎樣?考試怎樣?一定要考過姨媽家的孩子,為家里爭氣。最后,她會問我一個千篇一律的問題:“你覺得自己能考上大學(xué)嗎?”
我怎么回答呢?我心里也疑慮和迷茫。原本應(yīng)該讓我覺得安慰的母親,也需要我來確認(rèn)即將到來的高考。她的心里跟我一樣,起了漫天的大霧。她想撥開那一層云霧,看一眼前面是晴天還是雨季。我從未給過母親失望,我每次都輕聲又堅定地告訴她:“有希望的?!?/p>
我低頭走了3年,最終,撥開那些悲傷、疼痛、自卑、失落和迷茫,給了母親,更給了自己一個確信無疑的希望。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