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華
秀水鄉(xiāng)梨花節(jié)簡短的開幕式結束后,我謝絕了鄉(xiāng)里的挽留,獨自來到白石村。來西河縣工作快一個月了,還沒抽出時間去看望五舅,今天正好去。
班長是凌晨一點給我發(fā)的微信:“明天別休息了,代我去一趟秀水鄉(xiāng)的梨花節(jié),辛苦啦!”緊接著又是一條:“欠賬太多,慢慢還,注意團結,哥為你好?!卑嚅L是劉書記的代稱,非正式場合大家都這么叫。班長說的團結是周四我們開了一次常委會,我的態(tài)度是保留意見,我的原則是無論是為官還是為民都應該有一個底線。
山里的空氣有一絲絲甜甜的味道,汽車在鄉(xiāng)道上駛過,驚起一群正在河邊覓食的喜鵲。這個秀水鄉(xiāng)不像西部那幾個地下有礦的鄉(xiāng)鎮(zhèn)富裕,在西河縣屬于中等偏下,這里的特產是“二黃”,一個是白梨,另一個是小米,傳說當年乾隆去盛京祭祖路過秀水,品嘗“二黃”后贊不絕口。
姥爺喜歡女孩,姥姥生了五個舅舅后,每逢初一十五必到觀音廟燒香拜佛,也許是天遂人意,后來就有了我母親。母親帶我去姥姥家,幾個舅舅輪流帶著我玩,還給我做好吃的。五舅家的日子過得好,他當著民辦教師,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五舅的上衣口袋里總是別著一支鋼筆,還有就是他家的小米干飯?zhí)貏e香,要回自己的家了,我哭著鬧著死活不肯走。長大了才知道,五舅家燜一頓小米干飯全家人要喝半個月稀粥。
我是在鄉(xiāng)親們的指點下找到在山上干活的五舅的,他正在給果樹打農藥。七十多歲的人了,身子骨還是那么硬朗,他卸掉后背上的噴霧器,又把褪掉的手套放在樹杈上,朝我揮著手:“不知外甥縣太爺駕到,小民有失遠迎,失禮了?!闭f完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問候過五舅和表哥表妹,一邊掏出紙巾擦掉鞋上的塵土,說:“您這是打的防什么的藥?。俊?/p>
五舅盯著我的鞋,說:“一個叫食心蟲的東西,咱們用肉眼幾乎看不見它,可就是這么個小東西寄生在花蕊里,這樣的果實沒等到長大就落地了?!蓖A艘粫?,順手折斷一根枯枝,五舅接著說:“你們這些干部啊,不是我說你,到村里鞋上要是不粘點兒土還叫下鄉(xiāng)嗎?”
我對五舅說“你們這些干部”的字眼很讓人反感,好像群眾和干部是兩個陣營的,可他說的是實情,縣里有些同志下鄉(xiāng)就是坐在車里聽匯報,一走一過就算搞調研了。老百姓信不過你,你給誰當干部?我想轉移話題,說點讓五舅高興的事,看到滿山坡盛開的梨花,我對五舅說:“今年的年景一定不會錯吧?”
五舅搖了搖頭說:“不一定。”
“不是說向陽花木易為春嗎?這山坡坐北面南正沖著太陽呢?!?/p>
“看,外甥外行了不是?果樹生長受多種條件制約,這山坡地瘠,農家肥又沒跟上,還有就是這一片不是樹齡小的就是樹齡高的,還沖著風口,影響了花的受粉受精。樹上有很多謊花,謊花是不能結果的?!?/p>
“謊花?”我一驚,以前真的不知道有謊花。
“是啊,但謊花也是花,就看你的目的是啥,如果你只是為了賞花,謊花也能賞,但是,謊花開完花生命就結束了,你要是想吃到梨,那就對不起了?!蔽寰撕俸傩α藘陕?,接著說:“就像你們干部,喜歡看花不問果,老百姓不行啊,看花填不飽肚子不是?”
喜歡看花不問果?我低下頭,默不作聲,想起了上周四常委會,突然間,我的心一下子開朗起來,想起了一句唐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p>
五舅說:“你歪曲了作者的意思了,岑老先生地下有知會罵你的?!?/p>
我說:“我沒理解錯,他會為我高興的?!闭f著,我掏出手機,撥通了班長的電話,說:“上周四常委會上的那個議題我投反對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