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無咎
雨聲中,我坐上了綠皮火車
這是今夜第三次假想身體脫離控制
借助風吹向窗戶,朝故鄉(xiāng)的地方。那邊有井,有發(fā)芽的富貴竹
是過客們攀談的繩索
也是我真正進入的命途
寄雨沒有故事,沒有睜開眼的孤獨
也沒有燭火映在通明的大河滔滔之上
更像一個彼此相認的自己
雨聲中,我坐上了綠皮火車,行李箱笨重
手持鉛筆,寫著爬過的山,和星星相會
在晃動的人頭下縮起自卑
以便老家的梨樹長大成人,它們都足夠浩瀚
支撐起土地上骨瘦如柴的鳥
和所有顯得寡淡的食蟻獸
寄一封信,往更遠的地方
丹霞路很短
一杯酒的時間就可以走到頭。這讓我與梧桐樹
難以消磨彼此的陌生感
幸好在下個路口,有一條路喚作“鳳凰路”
它解救了我,也解救了昨夜咽下去的酒
燈火逐漸喪失,巫師宛轉(zhuǎn)于柏油路面上發(fā)黃的分界線
那是困住不識字的盜匪最佳的方式
無懼更多的誓言。推翻一次再重來
遠方的鳥沒有給這個清晨最好的答案
它們的身上永遠背馱千山,只有少數(shù)的覓食者容易被抓住
春天的翡翠湖涌出了太多的生命
它們有時波瀾壯闊;有時像祝英臺牽著銀心的手
馬文才遠在榆樹之外
有時蜀山青,淝水歌;有時雨水在湖面用游子的身體泡了一壺茶
那些耳熟能詳?shù)奶J葦即便早已滿目星辰
也不肯睡去。骨頭里深埋著無數(shù)的瞳孔
擠壓疼痛的沉默。羞慚使我加強練習
只是為了能夠更加貼近于放飛的風箏
龍泉村
清明之前,來到龍泉村
驅(qū)車行駛在山路間,這是未曾涉足的地方
茶樹,竹林,灰色的蛇在溪水旁褪下去年的皮囊
還有炊煙從山林深處飄起——
這讓我想起舊鄉(xiāng),那只有長江浸透過的沙土地
從不種出新的莊稼
伯父已然衰老,說不出楊樹做的門板上僅存的一些詩句(那是他父親遺留的解答方式)
生活極其簡單
是的,這時的龍泉村對我而言如是
晚間,村中寂靜
和白魚踏足,在細雨中的石子路上讀詩
我們腳步也同樣發(fā)出細微聲響,但不影響我們
離開獨行之道,厭惡早把我們送向遠方
三十崗鄉(xiāng)
2018年春,我就來過此地,但如今找不到桃花
應允的事情岌岌可危,時間并沒有眷顧我們
黃昏下,布滿泥漿的道路鞋印縱橫
假裝畫地為牢,借古人的話闡述
新的困境。試著逃脫香水味
混雜更多的身體,是寂靜的
也是無可奈何——
親愛的姑娘欲早早離去,拍攝的照片躲在袖口里發(fā)黃
空酒瓶的所思
它們在酒館門前堆積成不同形狀
告誡世人:終有所成的容器能夠罩住悲傷
抵擋住酒客的潑皮無賴。調(diào)酒師們?nèi)找硅彵?/p>
痛苦只是被短暫擱置。桌前昏暗燈光
看不清報紙上
舊城的舊事已成新的寂寥
女人匆匆而過,腳步無限縮短
那是門反鎖的動力
是戒掉身體的解放詞
香火在湖邊升起,高掛瘡痍
我泥足深陷
群山帖
那一片山
被賦予生命。賦予青梅與竹馬
回到最初的蒼青色
山外的冬天正在過渡,烈酒喝到無味
不如起身,對著草木,皆兵般的肅立
歸巢的鳥
正慢慢吃掉樹的寂靜
湘楚
從未離開過容器
紙張代替諸侯滑落出地球之外
什么從外衣的包裹中蘇醒過來
我借給你的掌心,正往邊緣縮小
從讀詩的調(diào)子,從今夜窗外的雨聲
從距離——
走過的路,時常也有其他人,或者
白天,做著同樣的夢
一扇鏡面
躲身在破碎后,躲身在內(nèi)部構(gòu)造中
楊店的下午
楊店鄉(xiāng),是第二次去
同樣是冬天,這次多了拖拉機,水牛
割了一茬的莊稼
一伙人同行
假裝離他們很近,做一次過客
消失的鵝佐證了這點
但并不重要。大柳樹躲在酒缸里
浸泡霜降下來的落葉、深夜因頭痛而平仄生出的句子
或者當?shù)厝藭兯稼は氲哪贡?/p>
離開楊店的時候,雨水敲打在車窗上
少年已會背誦更多的舊詩句
雪事
從湯口路回家,準確來說是回出租屋
只是習慣把它重新定義,用我需要的語言
比如:鶴唳、木魚。其實還是帶有母語的天賦
但并不影響除了我,被其他人接受
這個寂靜冬天的夜里,總有人逆向走來
面對指認過的,需要渴望薔薇
是的,他們也曾渴望更多的——
山坡、湖水、哭泣的樹枝丫
或者是一次相識,呼吸聲越過湖岸,重復旅途跌倒的一生
枯枝記
把眼睛放進風里,尋找烏鴉最后停留的地方
大雪就要落盡
發(fā)生的勢必會與梨花一樣白
差一個:云或是新夢后的拼命生長
它們都需要努力地取締掉另一個“自己”。融入不了的
比如葉子太多,太繁重
那就掉下來,封閉所有的釉色和多維性
匆匆的何止是銷毀,解構(gòu)的明日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