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陽
柳鎮(zhèn)的姚柏民專治蛇盤瘡,秘方是祖上傳下來的。蛇盤瘡是個難治之癥,一旦得了便疼痛難忍。只要姚柏民一出手,藥到病除不說,連疤痕都不留。
姚柏民治療蛇盤瘡的草藥都是從山上采的,然后自己加工。那時,他會把家里的院門屋門全都上鎖,不讓一個外人接近。其架勢,似乎連一只蒼蠅都被拒絕了。他的診室中掛滿了錦旗和牌匾,后來患者送的太多沒處放,就特意打了三個大櫥子。過段時間,他就敞開櫥子曬一曬,順便用小笤帚掃掃塵土,然后滿臉幸福地離開。
老伴兒去世后,姚柏民一個人孤單地守在老宅里。他的兒子在南方做生意,幾年都難得回來。沒病人時,他就去找鄰居陳東下棋。三十來歲的陳東在廠子負傷丟了兩根手指頭,回家開了個小賣部。老姚來了,陳東總會遞過一大杯泡好的龍井茶。老姚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谀莾海痪o不慢地和他下棋喝茶,極其自在。
姚柏民去山上采藥,腳不小心扭傷了,便給陳東打了一個電話。陳東急匆匆地跑來,背著老姚小心翼翼地下了山?;氐郊?,陳東問老姚要不要告訴他兒子。老姚說,他兒子太忙,還是算了。陳東把小賣部交給媳婦打理,一連半個月,天天長在老姚家中照料他。其間,來了幾個蛇盤瘡病人。老姚強忍著疼痛,笑容滿面地接待著患者。屋里沒外人時,陳東說,叔,你現(xiàn)在也是個病人,還是等養(yǎng)好了再給別人看吧。老姚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病人來了就要管,不然心里有愧呀。
過了些日子,老姚打算去內(nèi)房加工一些草藥。他拄著拐杖在屋里不安地走著,臉上淌出了汗。陳東知道他的心思,借故回了趟家。老姚長出一口氣,把里外大門都鎖好,才去了內(nèi)房。陳東給老姚送午飯時,他不好意思地說,侄子,這事兒別往心里去,都是老規(guī)矩了。陳東笑了笑,說,叔,老規(guī)矩可不能破,我全理解。聽了這話,老姚的眼里突然潮濕了。不久,老姚的腳傷徹底好了。沒病人時,他還往陳東家去。那里,陳東泡好的龍井茶正裊升著一縷香氣。
有個退休干部得了蛇盤瘡,被他兒子用高級轎車拉著來到了姚柏民的小院。一進屋,退休干部用質(zhì)疑的目光看了看老姚,問,你這個鄉(xiāng)下大夫行嗎?老姚愣了一下,耐著性子說,我的醫(yī)術(shù)是祖?zhèn)鞯?,不糊弄人。對方不屑地哼了一聲,撇著嘴說,你的錦旗牌匾都是自己花錢做的吧?我可不想糟踐在這兒。說完便掉過頭去,吩咐兒子將他攙上車走了。正在串門的陳東對老姚說,叔,他咋這樣?不相信就別來呀。老姚不急不惱,啥也沒說。結(jié)果,那個老干部在大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病也不見好轉(zhuǎn),又回到了老姚這里。他兒子把老姚單獨拉到一邊,一臉歉意地說,大夫,只要治好我爸的瘡,錢你看著要。老姚淡淡一笑,說,不用,錢多了我沒地方花。說完就去抓藥了。
柳鎮(zhèn)的馬振彪脾氣怪異,和周圍人誰也說不到一塊兒去。年輕時,因為一件小事,他曾打折過姚柏民媳婦的胳膊?,F(xiàn)在,他與姚柏民碰面依然無話,彼此一扭臉就過去了。誰知,他竟也得了蛇盤瘡。由于不投方,馬振彪的病鬧得很厲害,疼得爹一聲媽一聲地叫。女兒問他,爹呀,要不要去找姚柏民哪?他咬了咬牙,說,命都該沒了,還較啥勁兒!走吧。到了姚柏民的門口,他卻哼哼唧唧不好意思下車。這時,老姚大步走了出來,催促道,快進去,莫非還等著轎子抬嗎?到了屋里,老姚給馬振彪檢查了一下,便開始耐心地為他敷藥。
半個月后,馬振彪的蛇盤瘡好了。他的女兒買了一大堆東西,到老姚家道謝。姚柏民啥也沒留,只拋出一句,我就沖著他有病。兩位老人再見面,彼此一扭臉又過去了。姚柏民表情自然,跟沒事兒似的。馬振彪?yún)s眉頭緊皺,臉紅得像下蛋的雞。
這年,姚柏民得了一場大病,陳東照顧了他很長時間。老姚的身子骨越來越弱,已經(jīng)沒了上山采藥的力氣。他的兒子趕了回來,把一張銀行卡給陳東表示謝意,被拒絕了。
姚柏民收陳東為徒,將秘方傳給了他。有個私家醫(yī)院偷偷來找陳東,想出高價買走秘方。陳東說,這秘方,我不會給那些把利益看得太重的人。姚柏民知道了,拍著陳東的肩膀說,我沒看錯你,醫(yī)者父母心,大善才是最值錢的秘方。
選自《讀家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