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食欲
萬物總有靈,眾生皆成佛。
我媽媽公司曾經(jīng)養(yǎng)過兩只流浪貓,一只叫大咪,一只叫二咪。
大咪是公司老總在自己的車下發(fā)現(xiàn)的。那時候是冬天,大咪躲在汽車發(fā)動機下面取暖過夜。當老總把它拎出來時,大咪用它劃了道疤的黃眼睛瞪著老總,活像個奶兇奶兇的戴著大金鏈子的東北黑社會大佬。
大咪一副很有性格的樣子引起了這位“霸道總裁”的注意。老總便讓公司的保安給大咪用紙殼和破棉被搭了個小窩。
員工們每天路過這個小窩,都會沖著窩里的大咪揮揮手,留下各種香腸零食。那年冬天特別冷,但靠著這個小窩,大咪僥幸地熬了過來。
開了春,大咪抖抖皮毛,用養(yǎng)了一年冬膘的身體擠過公司的鐵藝柵欄門,溜走了。
保安嫌貓窩太臟太亂,幾次提議要把它拆了。老總仰天長嘆:“20世紀90年代,咱們公司蓋了半個朝陽區(qū)的住宅。沒想到啊,我快退休了,卻連個貓窩都蓋不好。這用戶體驗不行,貓都不愿意住。拆了吧!拆了也好。拆了重新蓋一個,蓋個別墅。”
說來也巧,“貓別墅”剛蓋好,大咪就回來了。
那時候院子里的玉蘭都開了,保安把人工湖的水也放滿了。粉粉白白的落花下,大咪趴在池邊舔水。在大咪身邊還趴著一只通體橘黃的小奶貓,那便是二咪。
公司里有位設(shè)計師,特別喜歡二咪,常常給二咪買各種昂貴的貓罐頭和小香腸。
二咪的性格和大咪很不一樣。大咪愛惹事兒,招貓逗狗,天天打架。二咪則是個慫貨,大咪一打架,它就躥到樹上躲起來。等大咪完事兒了,它才敢滑下來,挨挨蹭蹭地跟在大咪尾巴后面。
院子里的桃花開了又謝,金黃的銀杏葉很快鋪滿了草坪。在設(shè)計師的零食關(guān)照下,慫貨二咪長大了。它的體格甚至比大咪還肥碩。
大概是橘貓的基因吧……
然而,身體強健了,二咪的膽子仍是很小。那年冬天,膽小的二咪犯事兒了。
外面的流浪貓看著二咪體形漸豐、皮毛油亮,便打上了大咪和二咪的主意,跟著二咪順著鐵柵欄的縫隙,鉆進了公司院兒里。
那天,員工上班時,院子里的雪堆上趴著七八只流浪貓,個個對大咪“貓別墅”前的貓糧零食虎視眈眈。幸虧保安及時出手,才制止了一場鏖戰(zhàn)。
不過,大咪和二咪雖逃過了這一劫,往后的日子卻也不好過了。自打二咪泄露了住址,公司院里開始不斷有流浪貓狗上門挑事兒。
大咪和二咪住不下去了。天氣一回春,大咪便帶著二咪離開了。
兩只貓一走就是三年。
老總和設(shè)計師總是在思念它們,就像家有游子的老母親,日日擔憂大咪和二咪在外面吃得好嗎?住得暖嗎?大咪又打架了嗎?二咪絕育手術(shù)還沒做,不會已經(jīng)和其他母貓生了一窩了吧?
公司等了大咪和二咪一整年。第二年時,老總把“貓別墅”拆掉了,拆遷時造成的垃圾處理費,花了四十二塊五。
這是該公司經(jīng)手的建筑項目中,最便宜的拆遷費。
三年后的一個秋日黃昏,二咪獨自回來了,帶著一身的傷。血結(jié)痂在它的皮毛上,看起來瘦弱可憐。
那天設(shè)計師正準備下班回家,看到二咪,她立刻沖過去把它抱進車里,飛奔去了寵物醫(yī)院。一番打針接骨,二咪才起死回生。
二咪回來后,老總常抱著它問:“大咪呢?大咪去哪兒了?怎么就你回來了?”
公司里都在猜測,經(jīng)常打架斗毆的大咪,恐怕已經(jīng)死了。
二咪治好傷后,設(shè)計師就在自己辦公室的落地窗外給它搭了個小窩。二咪在外面玩夠了,回到公司就有個窩住,還有小魚干吃。
設(shè)計師特別疼它,每年公司帶員工出國旅游,韓國的辣肉腸、日本的三文魚、歐洲的貓罐頭……她都會給二咪帶點進口零食。
設(shè)計師救過二咪一命,二咪從此特別黏她。只要設(shè)計師不在外做工程,一回到辦公室,二咪就會趴在落地窗前癡情地望著她。
設(shè)計師有一輛小奔馳,二咪認識她的車,一到快下班了,就趴在車前蓋上曬太陽。在設(shè)計師開車回家前,她都會撓撓二咪的小下巴。有時候,就為了等設(shè)計師撓它這么一下,二咪常常能在車前蓋上趴一下午。
后來,二咪身體變差了,越來越差。有時候它連路也走不了幾步了。于是它便不再離開公司,每天躺在窩上,陪伴著落地窗內(nèi)的設(shè)計師。
直到有一天,二咪突然消失了。全公司連帶司機和食堂大廚,統(tǒng)共四十幾號人,下了班后都在附近的小區(qū)尋找它,生怕這個老弱病殘貓出點什么意外。
一個月后,二咪回來了,身后跟著一只黃黑斑紋的小花貓。設(shè)計師給它起名叫“小花”,和二咪養(yǎng)在了一個窩里。
小花來到公司后不到一周,二咪就死了。
老總做主,把二咪裝進一個盛蘋果的木頭箱子里,在公司人工湖的小棧橋旁給埋了。埋葬的確切地點,就在二咪第一次來公司時,和大咪一起舔水的那片小草坡。
冬天又到了,設(shè)計師每次回家前,仍會期待著二咪趴在她車前蓋上等她撓癢癢。老總?cè)羰羌恿税?,夜里發(fā)動汽車時,總會彎腰看看車下有沒有一只眼上帶疤的小貓在取暖。他們時常悵然地坐進車里,唉聲嘆氣。
然而,臨從公司院里開車出去時,人工湖的棧橋上,卻總能一閃而過小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