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婚

梁柱生

這天，市工商聯(lián)合會會長單竹家里來了一個后生，名叫晚暉，自稱是單竹的老鄉(xiāng)。單竹很高興，一擺談，家鄉(xiāng)很多人和事晚暉都知道，可見真是老鄉(xiāng)。

晚暉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他來是想請會長幫忙找份工作。在老家，面朝黃土背朝天，種出來的東西僅夠糊口。因為窮，他27歲了，還沒成家，在鄉(xiāng)下已被列為大齡青年，為此他還得了個外號——“晚婚”。

單竹問晚暉會什么，晚暉說他只會種地，這是頭一次出來找工作。單竹見他長得瘦弱，干基建活兒可能吃不消，就給雅嶠酒樓步老板打電話，問他那兒缺不缺人，步老板說缺個擇菜工，包吃包住，月薪1500元。

單竹問晚暉愿不愿意干，晚暉說愿意。單竹就開車把他送到酒樓，步老板看后也滿意，就留下了晚暉。臨走時，單竹叮囑晚暉好好干。

幾天后，單竹到雅嶠酒樓赴宴。飯后特意到廚房去看看晚暉，問他給家里打過電話沒有？晚暉說他家沒有電話，娘接電話要到村長家去，麻煩，再說長途話費貴，所以走時他跟娘約好：不打電話就表明一切都好。

單竹聽后感慨萬千。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妻子對單竹說：“你那位老鄉(xiāng)怎么搞的，這么長時間也不來坐坐？”單竹說：“他有他的難處?！薄澳请娫挕薄安淮蛘f明一切都好。”

這時，步老板打來電話，詢問工商聯(lián)開會的事情。單竹答復后，順便問了一下晚暉的情況。步老板的語氣一下子冷了下來：“雅嶠水淺，擱不下他這條大魚，他跑到繡江去了?！?/p>

原來，晚暉一個月前就跳槽到了雅嶠對面的繡江酒家。當?shù)厝硕贾?，這兩家是死對頭。因隔得近，為了爭客源，兩家都請來名廚，相互斗菜，倒是便宜了好吃嘴們。

步老板在電話里氣呼呼地說：“當初我并不缺擇菜工，我讓晚暉來打工，是看你的面子。他來時啥都不懂，我就叫廚房多關照他一下。他倒好，學會后跑去幫我的對手，把雅嶠當作他實習的基地！這種人，早晚要栽跟頭！”

單竹聽后臉上火辣辣的。晚暉呀晚暉，你咋這么不識好歹，你這樣朝三暮四，讓我也陷入了難堪的境地！

因生氣，單竹懶得打電話到繡江酒家去問。

果不出步老板所料，兩個多月后，晚暉被繡江酒家炒了魷魚。

單竹得知這一消息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幫晚暉一把，可妻子說：“他沒上門求，你又何必多事？你得罪雅嶠不夠，還想把全市的酒樓飯店都得罪完？”

單竹想想也是，就按下這一心思。幾天后，他聽說晚暉在楊妃大酒店找了份差事，心里暗暗高興，同時希望晚暉安心工作，別再這山望著那山高?？蓻]過多久，晚暉故伎重施，跳槽到了綠蔭飯店。后來又跳槽到容州賓館、華僑大廈、真武閣……不到一年，竟把容州比較有名的酒樓飯店都跳了一遍，落了個外號——“跳蚤”。老板們知道他的德行后，都不再聘他。

晚暉沒有臉面來見單竹，不久在城區(qū)消失。單竹以為他回老家種地去了，可后來聽說他在郊區(qū)一家叫阿底園的小飯館打工。飯館老板約法三章：工錢一年結算一次，沒干滿一年，一分錢沒有。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晚暉不得不死心塌地地在阿底園干下去。

很快兩年過去了。這天單竹正在家里寫年度總結，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個青年男子，手里提著大包小包。單竹定睛細瞧，卻是晚暉！“哎呀小晚，怎么這么長時間也不來坐坐！”晚暉推說忙，單竹也不想揭他的短，便轉移話題，“來就來了，還買什么東西！待會兒你把這些東西帶回去?！?/p>

“不，這是喜糖喜煙，您一定得收下?！蓖頃煼畔聳|西，雙手遞上請柬，“下周六，六降山莊。請會長一定帶上家人光臨?！?/p>

“你要結婚了？恭喜恭喜！”單竹接過請柬，還沒來得及看，放在沙發(fā)上的手機就響了。單竹邊去拿手機邊問晚暉現(xiàn)在在哪兒干，晚暉說還在阿底園。

單竹拿起手機，是分管工商的副市長打來的，問年度總結寫得怎么樣了，他的發(fā)言稿需要一些數(shù)據(jù)。單竹連忙謙恭地匯報。晚暉見狀，就說會長您忙，我還有好幾家要跑。走了。

妻子下班回來，單竹跟她說起這事。妻子說：“沒想到他還混出來了。能在六降山莊請客，說明新娘家條件還不錯?！绷瞪角f是星級農家樂，去年一開張，便以上乘的菜品、周到的服務躍居全市農家樂之首，不少人將婚宴壽筵選在那兒舉辦，生意十分興隆。

妻子見茶幾上放著大紅請柬，就拿起來看，只見上面寫著——

單竹先生及全家：我們定于元月2日（星期六）晚上11時在六降山莊舉行婚宴，恭請光臨。晚暉古欖謹邀。

妻子笑了起來：“我說呢，晚暉怎么娶了個富家女，原來是個寡婦?！眴沃褚汇叮瑔柲阏J識新娘？妻子說不認識?！安徽J識你咋知道是寡婦？”妻子說：“請柬上明明寫著嘛。”單竹這才想起，請柬他還沒細瞧呢，就拿過來看。妻子說：“如果不是寡婦，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舉行婚宴？”

“是呀，”單竹不解道，“會不會寫錯了，應該是上午11時？”“那也不對呀，誰不知道容州的婚宴都在中午12點18分舉行？只有娶寡婦才選在深更半夜。”“甭管那么多，咱們就按請柬上的時間、地點赴宴?！?/p>

2號晚上10點半，單竹帶上妻子，驅車來到六降山莊。果然看見西裝革履的晚暉和一個穿著新娘禮服的女子站在門口迎賓。單竹恭賀過后，特意看了新娘一眼，很年輕，很漂亮，很陽光，不像是寡婦。

來到婚宴大廳，里面燈火輝煌，擺著10張圓桌，一些涼菜酒水已擺好，輕音樂在流淌。單竹夫婦來得最早，隨便找個位子坐下。一會兒，賓客們陸續(xù)趕到。令單竹驚奇的是，赴宴的絕大多數(shù)是廚師，因為那些人還穿著滿是油漬的廚師服，顯得很疲憊，像是才從廚房里出來。

因夜已深，儀式從簡。賓客到得差不多后，婚宴就開始了。晚暉致辭，說他能有今天，跟在座各位的幫助分不開，所以特地把大家請來敬杯酒。

坐在單竹旁邊的胖廚師高聲道：“酒要敬，但我們更想取取你的戀愛經！”廚師們鼓掌起哄。晚暉笑道：“只要有手藝，動腦筋，不愁沒人愛！”說完，他帶上新娘挨桌敬酒去了。

一個瘦廚師說：“跳蚤艷福不淺??！”胖廚師說：“那是，他有心計?！眴沃駟枺骸按嗽捲踔v？”胖廚師說：“他當初在各酒店間跳來跳去，大伙兒都不解，原來呀，他是在偷藝！”一個老廚師說：“話也不能這樣說，他是主動學藝?！?/p>

原來，晚暉雖是擇菜工，但他手腳勤快，擇完菜，洗凈，切好，放到廚師趁手的位置。廚師要什么，還沒說，他就端到跟前了。因此他跟各種性格的廚師都相處得很好。廚師炒菜時，他就在一旁看，問這問那，有時廚師懶得動手，就讓他上陣，廚師在一邊說流程，講注意事項。晚暉對烹調極有悟性，新菜一學即會。他把一個酒店的菜品學會后，就到另一家酒店去當擇菜工，不在乎錢多少，只在乎能否學到廚藝，因為每個酒店都有各自不同的特色菜。不到一年，他就把容州各大酒店的菜肴烹飪方法學會了，相當于上了免費的烹飪學校。這時，他看到阿底園的轉讓啟事，就前去勸說老板，不必轉讓，只要他來當主廚，酒店生意一定會有起色。果不其然。他把學來的廚藝綜合起來，取長補短，炒出來的菜不但比大酒店里的香，價格還比大酒店里的便宜，很快在好吃嘴中傳開。阿底園起死回生，生意越來越興隆。晚暉賺了錢，就開了容州首家星級農家樂——六降山莊。

“什么，這家山莊是他開的？”單竹吃了一驚。胖廚師說道：“雖說營業(yè)執(zhí)照上寫的是老板夫人的名字，但還不等于是跳蚤的？老板夫婦只有古欖這么個寶貝女兒。跳蚤這小子人財兩得！”

“這是好事呀！”單竹感嘆，“為什么不在中午光明正大地舉行婚禮，而要選在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辦婚宴？”

“這也是沒辦法，”胖廚師說，“跳蚤和古老板都是外地人，在容州沒有什么親戚，邀請的客人幾乎都是廚師。元旦小長假餐飲生意火爆得很，我們哪天不忙到晚上10點半才收工？中午是我們最忙的時候，根本來不了。”

原來是這樣！單竹立刻拿出手機一陣亂按。

一會兒，新郎新娘過來給大伙兒敬酒。敬完之后，晚暉又單獨給單竹夫婦敬了一杯酒：“會長，要不是您當初幫忙，哪有我今天！您的恩德，晚某沒齒難忘！”

“哪里，主要是你勤學好問，天道酬勤！”

“步老板他們對我誤解太深，我給他們發(fā)了請?zhí)?，可他們沒來。還請會長多替我解釋解釋……”

話猶未了，門口涌進一大群人：“正兒八經的晚婚哪，偏偏我們還來晚了，晚上加晚！”晚暉一看，見是步老板等各大酒店的老總，連忙迎上去。

原來，剛才單竹知道真相后，給老板們群發(fā)了短信。

〔特約編輯 繆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