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里的白富美

阿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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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頭的報表做完，時鐘剛好指向七點。白曉梅抄起提包一陣旋風似地沖向電梯，一路上腦子里還不耽誤盤算著晚上的行程。半小時地鐵后，可以提前兩站下車去某Shopping Mall。那里的周末大賣場，總有臨期的進口食品更新補貨，挑合適的囤上幾樣，再去負一層的生鮮區(qū)選幾樣蔬菜和雞胸肉，時間剛好可以趕上八點半以后的生鮮折扣。順利的話，九點半多一點就能到家。吃點東西喝口水休息下，十點鐘開始全力以赴去搶票，剛剛好。

臨近郊區(qū)的地鐵站外，略顯偏僻的街巷已經(jīng)逐漸暗淡沉寂了。這間Shopping Mall卻是特立獨行地燈火輝煌。白曉梅急沖沖穿過挨挨擠擠的停車場，臉上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這么多的車停在這兒，都是大老遠奔著晚上的特賣場來的吧？“人生不易，請多用力”——在保證生活質(zhì)量的前提下，任何一點促銷活動都是趨之若鶩的風向標，這一點上，開私家車的和擠地鐵的倒是不謀而合地驚人相似。

2

撩開大門處沉重的軟門簾進去，跟外面的暮色四合萬物昏沉相比，超市里竟是別有洞天地人聲鼎沸。白曉梅輕車熟路地走到臨期食品貨架前，開始掃瞄式廣泛、鎖定式精準地挑挑揀揀。這家Shopping Mall是全球采購，物價比較起本土的商超來，已經(jīng)具有明顯的壟斷性優(yōu)勢，再加上定期不定期的打折促銷，時常讓人情不自禁地多買再多買，仿佛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莫名有一種時不我待的迫切感。尤其那些臨期食品，便宜得有時簡直讓人懷疑人生——明明吃起來與新鮮食品的口感風味并無二致，價格卻常常只有原價的三折甚至二折；再加上買二送一、甚至買一送二的優(yōu)惠，省下大把銀子的同時，還能給人撿了個大便宜的竊喜。比如貨架旁的堆頭上，原價70元的日本麥片，現(xiàn)在50元兩袋。白曉梅伸手拉過兩包，掃了一眼賞味日期，眨巴兩下眼睛的功夫，便飛速地估算出以自己的消耗速度，恰好可以完美地在它到期之前吃完，心里油然生出一種舍你其誰的沾沾自喜。

見不遠處的通道中央，一大群人圍在一起搶牛奶，她立刻把麥片放進購物車，擠過去看個究竟：百分百原裝進口的“爆款牛奶80% OFF”，此時不買更待何時！她手疾眼快地拎起一箱，翻過來調(diào)過去找到生產(chǎn)日期，又安心地放進車里。想想以這樣感人的價格，就讓接下來至少一個月的早餐都有了著落，她悄悄地勾了勾大拇指：“貧窮小白今天的運氣，真的是不要太好誒！”

為了管住自己不再激情加購預算超標，白曉梅決絕地推車轉(zhuǎn)彎離開特價區(qū)，告訴自己別回頭趕緊走。直到從熙熙攘攘的搶購人潮里一頭熱汗地擠出來，才半是解脫、半是失落地松了一口氣。如果不是這兩年迷上了看劇，至少在這些臨期的進口食品里，她白曉梅還是可以有幾分自由的，在乏味和疲憊的工作之后，淘回幾樣心儀又平價的心頭好，對辛勞的人生是一種心酸而甜蜜的犒賞。比如剛才那卡樂比薯條三兄弟，曾經(jīng)是她逢降價必囤積的首選零食?？墒沁@一次她拿起來看看又放下，還是決定放棄了。盼了很久的一場音樂劇，今晚終于要開票了。以男主大L現(xiàn)在炙手可熱的人氣，如果能搶到票，那才是今天最大的幸運。如果能趕上前排，還能有跟偶像互動的機會——那可是她喜歡得走火入魔的大L??！長得帥、唱得好、演得棒，一雙大眼睛里仿佛有深不見底的故事，笑起來像初夏里光芒閃耀的太陽……如果能搶上前排，那么在飽聽一場“可以續(xù)命的美妙聲音”之外，還可以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捕捉到大L在舞臺上的細微表情，到了互動環(huán)節(jié)，說不定還能歡天喜地地互撩一下……這這這，要多少錢不得給??？！

想到這兒，白曉梅癡癡地笑了一下。怕周圍的人看了奇怪，她迅速地收斂起笑容，又輕輕嘆了口氣，笑自己戲精：“想得真多??！哪有這么美的事兒呢？”當然，沒有也有沒有的好處——好位置要有好價格，一千六百八十元的票價，對她這樣靠在寫字樓里掙死工資的人，也不是說不能承受；可是一個月要趕上兩三個劇集中開票，總難免捉襟見肘。更何況有的劇看了上頭，還免不了激情加場。真要是根本買不到，也干脆省了糾結(jié)，說不定還能去吃頓好的……白曉梅從吃貨變成劇粉以來，五官之間的福利待遇，向來厚此薄彼——眼睛上寬裕了，舌尖上就要省省。

這么一路說服著自己，白曉梅柔腸百轉(zhuǎn)地下樓走到生鮮區(qū)。八點半折扣已經(jīng)開始了，紅紅綠綠的蔬菜架前，妝容精致的中年白領和衣著素樸的大爺大媽排列緊密、神情焦慮，最看不得別人手上的魚肉果蔬的成色超過自己。白曉梅像打劫一樣在人堆中收了兩根黃瓜、一棵生菜和一包苦菊，見明艷艷的圣女果在特價的基礎上還參加打折，便伸長了胳膊搶了兩盒?？磿r間還早，又到熟食區(qū)相對從容地溜達了一圈。那些系著各色小圍裙的促銷小姐姐，不知從哪兒看出她似乎很需要進食的樣子，牙簽上挑了各色葷葷素素、條條塊塊的食品歡迎她免費品嘗。她減肥，晚飯本來就吃得無可無不可，這些試吃嘗下來，基本已經(jīng)半飽。出門時心滿意足地想：回去后再用牛奶沖一杯麥片，再配一小串青提……這晚餐簡直不要太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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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一趟溜達搭訕，白曉梅的購物時間超出計劃，到家已經(jīng)快十點。合租的女孩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門，白曉梅輕手輕腳地把青菜水果放進冰箱，顧不上洗手洗臉，立刻沖回到自己房里打開手機準備搶音樂劇的票。大學時，她選修了一門音樂劇史，從那開始便逐漸迷上了看音樂劇，每個月要劃一部分專項的“生活費”去劇場。好在那時候國產(chǎn)的原創(chuàng)音樂劇還是小眾項目，票價不高；她喜歡的演員大L尚在微時，演出最好的位置也不過380元。饒是這樣，劇場里的位置還經(jīng)常空著一半，花低價票的錢坐高價座，那時還不算什么不講究的事。陪著臺上的大L共此涼熱地歷經(jīng)戲中的離合悲歡之后，還能在散場后輕輕松松地蹲一個SD（注：Staff Door的縮寫，指劇場演職工作人員出口，粉絲可以要簽名，但主要是為了演員與觀眾互動）?？墒侨ツ?，大L因為參加了一檔綜藝節(jié)目一夜爆火，出品方坐地起價，票價幾個跟頭云似的翻上去，貴了幾倍不說，還一票難求——能不能搶得上除了拼手速，還要碰運氣。

白曉梅租住的房子是老舊小區(qū)，網(wǎng)速不給力。她提前退出了WiFi改用數(shù)據(jù)連接，還是卡在了“訂單正在提交中……”，等到頁面終于可以刷新時，各檔價位的演出票已顯示售罄。她輕輕嘆了口氣，既替偶像高興，又感嘆人生際遇的不可思議。然而作為一個處女座的資深粉絲，她不允許自己的“追L生涯”有缺課，第一時間去微博超話里發(fā)貼求轉(zhuǎn)讓，“溢價也可”。

沒過兩天，果然有人私信聯(lián)系她。說因為臨時接到了出差任務，L的新劇看不成了，只好忍痛轉(zhuǎn)掉?？此诔捓锏募墑e，知道她是L的鐵粉，天下粉絲一家親，所以愿意原價轉(zhuǎn)給有緣人。白曉梅看了消息喜出望外，立刻加了對方微信，簡單而和諧的一同熱聊后，對方給她發(fā)來劇票的照片——的的確確是L的新劇，而且因為對方“那天手速和運氣雙在線，選到了1080元一檔里的黃金位”。

怕對方反悔夜長夢多，白曉梅立刻給對方轉(zhuǎn)賬付了票款和快遞費。一番感謝和不客氣之后，兩人相約以后攜手追L，結(jié)伴去摘遙不可及的星。

4

欣喜與期待之中，白曉梅美滋滋地等了兩日。其間跟票主也有聯(lián)絡寒暄，對方還給她發(fā)來了寄票的快遞單號?？墒且恢钡攘巳?，心心念念的票還是遲遲不到。她上網(wǎng)去查，顯示貨物狀態(tài)還是在等待攬收。她覺得有點慌，微信上再問，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對方刪除好友，以往的通話記錄清得一干二凈毫無保留。

“天吶！這是被騙了！”一念閃過，白曉梅感覺心里一陣狂跳，耳朵里嗡嗡作響。她后悔自己當時太沖動上趕著付錢，既破財又丟臉。她在小小的房間里推磨一樣的來回轉(zhuǎn)圈，像個憤怒的驢子。除了報警，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可是這1080塊錢，警方怕是也很難立案受理。她忍無可忍，想著攤上這樣倒霉事的人她既不是空前，也不會是絕后，干脆再到超話里發(fā)個帖子招呼一下：一來罵罵騙子解解氣，二來這種人財兩失的血淚教訓，也給同門偶像的姐妹們提個醒。

帖子在超話里一發(fā)布便立刻炸鍋，評論區(qū)里如風吹水面層層浪，各種安慰混雜著各種聲討風起云涌。白曉梅開始還強顏歡笑地逐條回復，可是因為內(nèi)容太大同小異了，慢慢便沒了耐心。直到第二天，一條被網(wǎng)友的評論和點贊送上頂部的評論，讓她喜出望外：是那個和她“相約一起追L，一起摘星”的轉(zhuǎn)票人阿藍！她先是誠懇地向白曉梅道歉，然后尷尬地向她、同時也向大家說明了事情的經(jīng)過：因為和男友吵架，對方賭氣刪除了她微信里“劇粉”分組里的所有好友，白曉梅便是其中之一。結(jié)束劇烈的爭吵之后，她按照記憶把刪掉的微信好友一個個加回來，因為把白曉梅的微信名記錯了一個字沒有加成，微博私信白曉梅又沒有看到，這才有了這樣的誤會。因為吵架難過，她周五上班時忘了把寄票的快件交給公司合作的快遞員，周末兩天又沒去單位，這才讓白曉梅著了兩天的急?，F(xiàn)在，她已經(jīng)約了快遞中午取件，順豐同城，明天應該就能到了。

這個神轉(zhuǎn)折一樣的驚喜，實在有點意外，白曉梅樂了半天，才想起似乎應該問候下阿藍。阿藍說因為出差的計劃因故延遲，她恰好可以不用錯過L的這場首演了；不過經(jīng)過這一鬧，男友不會再陪她一起看劇，所以票還是可以轉(zhuǎn)給白曉梅。兩個人約好等演出那天，早一點到劇場去，可以跟其他粉絲分享、交換一下大L的明星周邊，大家彼此“認個親”，也是看劇附贈的賞心樂事。

白曉梅“嗯嗯嗯”地應和著，有那么一瞬間，她也像評論區(qū)里有人留言的那樣，疑心阿藍的這段說辭“要不要這么無巧不成書?！笨墒歉⑺{重新加上微信，聽到對方那甜美而興奮的語音消息時，便莫名地感覺心安，還有一點歉疚：雖然把事情這樣公之于眾是情有可原，但終歸還是自己錯怪了人家?？粗⑺{那咧著嘴大笑的微信頭像，白曉梅決定：如果明天演出票順利送到，她就跟阿藍商量，把約定看劇的時間再提前些。請她在劇場附近一起吃個飯，不在乎多花個三兩百塊錢。雖說“貧窮小白”日子過得有點扣扣搜搜，但人家阿藍能把這么炙手可熱的好票原價轉(zhuǎn)給她，她不能不知情。再說劇場的魔力，就在于可以帶人短暫地跳脫不如意的當下——來都來了，誰還不是個白富美呢？